第13章

伴随着心跳的頻率,阮夏覺得胸口有一種溫暖的情緒在跳動,并沿着血管蔓延鋪展。

“幸好你早過來,門口現在排了一堆人。”何煦略顯鬧騰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她生生收回視線,望向何煦,目光不敢有半點偏離,“我來的時候也等了一會兒。”

“怎麽周六人也那麽多。”何煦抱怨着坐下來,問:“點東西了嗎?”

“點了。”阮夏點頭,把單子推給他,“你們看看,夠不夠。”

“你披薩點的幾寸?”陸昱辰突然問。

“12寸。”阮夏拿起水杯,抿了兩口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緊張,“服務員說9寸很小,我怕三個人不夠吃。”

“是不夠吃,我快餓死了,在辦公室的時候,肚子一直在叫。”

“那要不要再點點東西。”阮夏問。

“先吃吧,不夠再點。”陸昱辰勸道。

“對,吃了再點。”何煦把小票放回去,随口問阮夏,“你們那兒有必勝客嗎?”

“沒有。”阮夏表情很坦蕩地補充,“肯德基和麥當勞也沒有。”

一說完,她便坐直身子,等着他們像其他人一樣露出“怎麽可能”的驚訝,亦或一邊言不由衷地寬慰她“其實這個也沒什麽好吃”,一邊又語帶優越……

然而,什麽都沒有,甚至連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都沒有。

“蓉城也是這幾年才流行吃這些,以前大家聚餐都去吃燒烤和串串香。”陸昱辰語調平靜地說,“沒造步行街前,這條路叫好吃街,兩邊全是燒烤攤和串串店。”

“我記得那時生意最好的就是阿偉燒烤和香蘭串串香。”何煦回憶道,“一到吃飯時人那個多啊,桌子都支到路中間了,絕對比現在必勝客、麥當勞什麽的火爆。”

Advertisement

聽着他們平靜地追憶當年,阮夏心底湧過一股暖流。

她知道,他們是想告訴她,他們也愛着一毛錢兩串的麻辣燙,也懷念撸起袖子坐在大馬路上對着烤雞翅大快朵頤的歲月……

他們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級。

僵直的肩膀慢慢放松,她漾起一抹笑容,加入他們的話題,“現在這兩家店還開嗎?”

“還開着,就在步行街裏。”陸昱辰答。

“但味道做變了,沒以前好好吃。”何煦哀嘆。

“也許沒變,只是跟你記憶中的味道不一樣。”阮夏接過話。

“有什麽區別?”何煦不懂,“跟記憶不一樣,那不就是變了?”

“不一定。”阮夏認真解釋,“人的記憶是會騙人的,大多數的人,總會不自覺地把記憶中的痛苦和不如意的部分過濾掉,而把美好的部分更深刻地留存下來。就像帶了一層濾鏡,将原本平淡無奇的事物過濾得美輪美奂,尤其是那些曾帶給我們特殊情感體驗的人和物。”

“比如我們常會懷念小時候吃過的某樣零食,其實可能沒有那麽美味,只是彼時彼刻,它帶來了特別的情感。”

“沒錢買導致每次只能吃半顆的意猶未盡,吃着新奇高檔糖果時的滿足感和優越感,背着父母偷吃被列為不衛生食品的刺激。”

“長大後,我們可能早就忘記食物本身的味道,難忘的是那時的心情,以至于有一天再去嘗時,會感慨跟記憶裏完全不一樣,但實質上,可能僅僅是心境不同而已。”

阮夏長篇大論地說了一大堆,停下來才發現對面的兩個男生正望着自己,聽得津津有味。

她羞赧地低下頭,臉頰微紅,“我也是胡謅,不一定有道理。”

“我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陸昱辰緩道,“我以前讀過一篇文章

叫‘good?old?days’,裏面的觀點跟你差不多。”

“good?old?days……”阮夏呢喃,“美好的老日子?”

“對,就是美好的老日子。”陸昱辰繼續說,“那篇文章從老一代英國人總喜歡說‘good?olddays’展開,講述很多英國人的懷舊。他們懷念美好的老日子,懷念過去的事物,覺得過去的甚麽都特別好,即使明明比今天差,也總會找出各種理由來辯解,說那些舊東西的缺點其實也是可愛的缺點,但事實上,這一切不過是想象力美化了記憶。”

“照你們說的,那些覺得初戀很美的人,豈不是也被想象力騙了?”何煦問。

“也許吧。”陸昱辰笑。

阮夏聽着他們的對話,腦子裏倏地浮出一句歌詞,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其實不單是被想象力騙了,求而不得的遺憾,更讓人念念不肯忘。

**

披薩上桌時,陸昱辰先分了一塊裝進自己盤子,下一瞬卻端起來遞給阮夏。

阮夏怔住,反應過來連忙說,“沒關系,我自己來。”

“沒事,一樣的。”陸昱辰笑着拿走她的盤子,又舀了一塊給何煦,最後才輪到自己,很細小的一個舉動,卻足以窺見他良好的教養和禮貌。

阮夏拿起刀叉,學着之前觀察的用餐方式,小心地切下一小塊,放進嘴裏,剛咬了幾口,突然聽到何煦問,“怎麽樣,吃得慣嗎?”

她低低嗯了聲,囫囵吞下嘴裏的食物,才擡起頭,“還行,挺好吃的,不過……”

她遲疑地睨了眼陸昱辰,決定還是如實說,“我覺得挺像我老家賣的鍋盔。”

“樣子,還是味道?”陸昱辰饒有興致地問。

“都像。”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可能我比較土,不會欣賞。”

陸昱辰笑了,“我爸也這麽說。”

“我爸第一次吃披薩就說這是老外的鍋盔,唯一不同是,我們的餡包在裏面,它攤在外面。”

如此精辟的總結逗得阮夏笑出聲來,之前因為第一次拿刀叉,第一次吃披薩的拘謹随着笑聲一點點驅散。

她不再時時默念左手拿刀右手拿叉的口訣,也不再擔心吃相不好小心翼翼的咀嚼,她學着他們的樣子,直接用手拿起披薩開咬,大大方方地挑出不喜歡吃的青椒,開心地啃着烤雞翅……

氣氛逐漸活絡起來,雖然大多數時候阮夏沒有說話,可聽着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些瑣碎的事,她心底泛起一種快樂。

一種潮氣蓬勃的快樂。

**

飯吃到一半時,陸昱辰的電話突然響了,是文靜,找他商量12.9文藝演出的事。

臨川一年一度的12.9慶典是除校慶外最熱鬧的文藝盛事,這幾年都是辦歌詠比賽,美其名曰吟唱革命□□,不忘革命精神。今年,高二年級有幾個班卻以排練費精力影響複習為由,提出退賽。校領導擔心口子一開,其他班級會效仿,便提出改辦文藝彙演。

每個班必須選派一個節目參演,內容形式不限,可以獨唱,也可以找兩個人詩朗誦……宗旨就是無論好壞都得上一個。

“下午老李叨叨半天,到底什麽意思?是叫咱們重視這次文藝演出,還是随便走個過場,我怎麽沒聽懂。”何煦問。

“走過場肯定不行,你沒聽她說,不能讓人以為二班的學生是只會讀書的呆子。”陸昱辰說。

“那她幹嘛強調這只是一次普通晚會,不要投入太多精力,還是學習為重。”何煦覺得李立秋的話就是自相矛盾。

陸昱辰放下叉子,喝了口果汁,“我猜她是希望能出一個既有質量又不用太多人參與的節目。她不是特地強調,不提倡像六班一樣排什麽舞臺劇,太折騰。”

“那就出個獨唱得了。丁家奕不是學聲樂的嗎,讓她上臺唱首歌,最簡單。”

“高二好幾個班都是獨唱。”

“樂器演奏呢?”何煦想了想,“咱班應該有很多人會樂器吧,實在不行你自己上,你鋼琴不是十級。”

十級?阮夏微微驚訝,目光轉向他握水杯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指甲剪得平整幹淨,果然是彈鋼琴的手。

“獨奏也沒新意。”陸昱辰說道,“剛才文靜說她簡單統計了下班裏有樂器特長的同學,大概有十幾個,除了鋼琴,小提琴,大提琴,手風琴,單簧管什麽的都有,她建議組一個小型樂團。”

“這個好,既體現咱班同學多才多藝,又不用投入太多人力。”何煦贊成。

“我也覺得這個不錯,所以讓她先把名單列出來,周一再召集有特長的同學開個會,做一下員,争取能讓大家自願參加。”

“哪用動員?”何煦搭住他的肩膀,“有你在,別的我不敢保證,至少女生都會參加。”

陸昱辰白了他一眼,扯開他的手。

“瞪我幹嘛,哥這是在肯定你有魅力。”何煦笑嘻嘻地說,“你在班裏,不對,是在全年級可是神一樣的人物,只要說你也參加演出,不用動員,她們都會踴躍加入,搞不好還會人太多,得刷掉一些。”

陸昱辰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班上鋼琴厲害的應該不在少數。而且,交響曲裏很少有鋼琴,如果要加入鋼琴還得重新編曲。”

何煦沒學過音樂,正想問為什麽,卻被阮夏插過話。

“可以選協奏曲,鋼琴協奏曲有很多,像拉赫瑪尼諾夫C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李斯特降E大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格什溫F大調鋼琴協奏曲,這些都有現成的譜。”

聽她如數家珍,陸昱辰有些微驚奇,“你也會鋼琴?”

“會一點,不過沒有你厲害,我沒考過級。”

“但你肯定比我更懂音樂。”陸昱辰摸了摸鼻子,讪笑,“你剛才說的那些,我有的還是第一次聽說。”

似是看出她的驚訝,陸昱辰聳了聳肩,“我對鋼琴談不上喜歡,是我媽非讓我學,就是覺得既然學了,就該學出點成績。”

阮夏胸口一凜,低頭望着面前锃亮的餐刀,眼睛裏有東西在閃爍。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抱着她說,“阮阮,咱們學了就該學出點成績……”

這些年她一直記着這句話,用它鞭策自己,也小有成績。可是,教會她這個道理的人再也不會揉着她的頭發誇贊,“阮阮真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