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間,失眠,枕邊人

2503年6月21日夜,是一個安穩的夜間。

其實米娅真的是個很認床的人,她從家去往半個地球外的奇斯卡工作時,甚至帶上了自己的床單被套。

但是不管是昨晚在飛行器上,還是今晚在克萊德小鎮,她都睡得死死的。

就像那種在家裏地板上敞着肚皮睡覺的貓。

她實在是很喜歡沃爾夫先生身上的味道,這事情很奇怪——沃爾夫先生洗過澡了,而且穿的是剛買的一次性衣物,可那種香香的氣息竟一直萦繞在他周圍。

或許只能解釋是洗衣液把他腌入味了。

那曾經是米娅最熟悉不過的味道。每天早上大吸一口就是解乏的良藥,實驗中時不時傳來的香氣,就像是在提醒米娅沃爾夫先生正在她身邊。

沃爾夫先生離職之後,她已經甚少能有機會追逐這種快樂了,所以她很高興這兩天能在這香氣的環繞下入睡——在睡着之前,米娅還惦記着該問問沃爾夫先生到底用的是哪個牌子的洗衣液了,她決定以後一定要用同款。

克萊德小鎮的夜,有着城市裏聽不到的蟬鳴聲,蛙叫聲,時不時還有鳥飛過的聲音。

旅店窗外的小水果店似乎關門很晚,一盞昏黃的小燈始終亮着,讓人覺得很安心。

沃爾夫先生真的很佩服自己——雖然一整天都累得要死,但是一到睡覺時間,沾到床了,人就奇跡般的不困了。

這是有心事的人的常态。

對于他來說,聽到的不止是昆蟲、動物的聲音,還有身邊米娅輕小的呼嚕聲。

昨晚米娅睡得離他稍遠些,他還沒有在意,今天才發現米娅睡覺竟會發出小貓一樣的咕嚕、咕嚕的聲音,這在靜谧的夜間就好像背後躺了個小發動機。

“哎……”沃爾夫嘆了口氣,他反複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怪米娅,是他自己本身就睡不着。

他試圖換個姿勢更好入睡,然而卻發現自己沒法躺平了——在他側卧的時候,米娅不知何時已經拱到了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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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沃爾夫又嘆了口氣。

兩個人就這麽縮在只占床二分之一的地方也不是辦法,沃爾夫輕手輕腳地下床,躺到米娅原本睡的那邊去。

這下寬松了不少,沃爾夫靜靜地望着旅店的天花板。

白噪音、煙火氣、枕邊人。

在沃爾夫睡着之前,他已經在腦海中把自己的一輩子都過完了。

沃爾夫原本是一個很不喜歡“暧昧”的人。

他一向幹脆利落,相愛就在一起,其中一方不愛了就分開——他覺得這是一種互相之間的尊重,誰也不必去猜誰的心思,大家都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即便是和莉麗分手以後,他也并沒有過那種“刻意隐藏愛意”的幼稚舉動,他只是再不去接觸那種可能讓他多看一眼的女孩,心思都放在做正事上。

他是不想戀愛,而不是不敢戀愛,這之間還是有點區別的。

他并不羞于愛人,也不羞于被愛,從未在感情方面有所扭捏。

這是舍勒先生通過樹立反面典型教給他的道理。

以上是正常情況下的做法。

真要這麽算起來的話,米娅給他的表白暗示都已經不下三次了。

但沃爾夫始終沒有搞明白,米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沃爾夫喜歡的女孩大致有個固定的類型——高挑,會打扮,氣質出挑,而且自信到有些自我的地步。

只有那種在人群中一眼能被看見的形象可能吸引他的眼球,而少許的“以自我為中心”則可以減少他的心理負擔,甚至産生一種類似憧憬的情緒。

神奇的是,米娅确實也會讓他産生這種情緒。

米娅總是在兩極之間反複橫跳。

你說她傻乎乎的,她卻在專業領域進步飛快;你說她總是唯唯諾諾,她的思維卻比任何人都堅定;你說她不辨是非,但她的行為卻總在走一條正确又輕松的道路。

不對,不是她選擇的道路輕松,而是什麽路她都能走得很輕松。

星際大戰開始了,她是這個樣子;喬岩死後,她是這個樣子;有可能永遠回不了家了,她還是這個樣子。

有時候沃爾夫甚至覺得這也算一種情感淡漠——她對千萬人的生死沒有感覺嗎?她真的在乎喬岩嗎?她真的有着普遍意義上對“家人”的概念嗎?

沃爾夫原以為她至少會因為喬岩的死對皮克西西産生仇恨,但是并沒有。

米娅的行為永遠沒有外在邏輯。

在米娅心裏,沒有“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就應該怎樣怎樣”的思想,她只是遵從本心傳遞給大腦的最直接的指令,不為沒有發生的事情擔憂。

聽起來有些涼薄,但和她相處時,沃爾夫可以得到解脫。

看起來成熟穩重、甚至可以安慰兩個後輩的沃爾夫先生,實際上對很多事情耿耿于懷。

比如作為最先知道鐖武作戰計劃的人之一,他沒有能夠阻止皮克西西。

比如當他知曉一切,他沒有告訴托馬斯,讓托馬斯深陷其中。

比如當時他明明就在喬岩身邊,他甚至猜到了喬岩要做什麽,但是卻沒有阻止喬岩說出“反對鐖武”的話來——如果他能稍稍阻攔,或許喬岩就不會走上絕路。

歸根結底,大概是他也希望喬岩能夠成為那個突破口吧。

這裏頭每一條都足以讓他抱憾終身,但是好在,米娅知道這所有的事情。

她的反應總是像是在告訴沃爾夫,你很好,你什麽都沒有做錯。

沃爾夫一直覺得米娅很可愛,尤其是她對謾罵完全免疫的态度,讓沃爾夫可以以一種相對放松的态度和她相處。

但最初時也就僅此而已。

如果說托馬斯對沃爾夫來說一直是個很重要的朋友,那麽米娅最初時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家夥罷了。

他當初對托馬斯說的“我也不是随便找個人結婚就行的人”、“米娅在我眼裏不過就是個小孩子”,也都是真心話。

但是人還是會變的。

莉麗來到他公寓樓下找他的那一天,米娅闖進他的家,和他說了很多話。

如果是其他女孩突然這麽一通長篇大論,那他基本上就當是告白了,但是對方是米娅的話,他還真不敢确定。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本應因莉麗的突然到訪而産生的惆悵、辛酸、落寞,都因為米娅的一番話一掃而空。

星際大戰仍在繼續,他丢了科研工作成了資本家的打工機器,他曾深愛過的女孩剛剛還試探他願不願意成為她的外遇對象——一切都這麽糟糕,但是在米娅匆忙離開後,他竟笑着給自己開了瓶啤酒。

這種感覺十分奇異,他甚至不覺得自己是“苦中作樂”,他是真的在一瞬間覺得,那些擾他心緒的東西都不算什麽。

托馬斯的确是高情商選手,他的感知都是對的。

沃爾夫确實在有意無意地接近米娅,她所向外輻射出的積極因子,就像是這黑暗時代的續命解藥。

沃爾夫其實很知道自己周身有着多麽強烈的厭世氣場。

雷奧妮因此感到巨大的壓力,托馬斯和他相處時有時也會因為他的一兩句話而表情垮下來,研究所的人對他敬而遠之,的确誰也不會希望聽一個對世界充滿絕望的人多說什麽。

但米娅聽他說話時幾乎不會受到影響,她似乎根本接收不到那些話裏的負面情緒。

她只會因為沃爾夫和她說了很多話而表示開心。

被當作負面情緒垃圾桶很開心,被數落開心,被使喚開心,被抓出來義務出差開心,被拿清口糖瓶子不輕不重地打頭還是很開心。

有時候沃爾夫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有點欺負她,但很快就會發現其實還沒觸及她的下限呢。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可愛勁兒,也很享受和米娅相處的時光,他漸漸對米娅産生了超出朋友的關心,而且他也知道換做其他任何一個女孩,他都拒絕與其産生這麽多聯系。

所以呢?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這個問題曾經無數次在他的腦海中冒出來——在他将米娅送回家後一個人回家的路上,在托馬斯意味深長地追問的時候,還有在他昨晚和米娅說着話順利進入夢鄉的那一刻。

但是他從未深入思考,也并沒有對這個問題做出任何解答。

因為他知道,米娅對這個問題也沒有答案。

他知道米娅只是随心所欲而已。

把他堵在牆角長篇大論也好,看着他的側臉說他漂亮也好,說生命的最後想看見他也好,說和他睡在一起不吃虧也好,在他半睡半醒間說什麽“在我心上開了一槍”也好——她在說這些時可從沒有想過要對沃爾夫負什麽責任。

她有着先天的精神缺陷,她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想說的話,如果別人多想了,那就是過分解讀。

好吧,既然如此,那沃爾夫也就不講原則了。

他不想因為太過嚴肅地梳理這奇怪的關系而吓到米娅,也不想因為戀愛和分手而失去一段讓他覺得舒适的陪伴。更重要的是,他實在無力在末日将至的氣氛下去幻想自己和一個女孩的未來。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原來“暧昧”是這個樣子的。

可以随叫随到,可以一起散步,可以跟随對方穿越赤道,可以睡在同一張床上什麽都不幹。

如果一年前的他看見自己如此混蛋,他絕對恨不得破口大罵。

但是現在他想開了。

誰也不能保證明天還能活着,那不如就過一次糊裏糊塗的人生吧。

這麽想着,他側向了米娅那邊,将沉睡中的人兒輕輕擁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我複活了我又找回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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