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藝術,信教,坐過來
米娅這才意識到,現在在她面前的是兩個沃爾夫先生。
她來回看了看,然後選擇和比較清醒的一個說話:“您不能這麽對待他。”
酒保皺眉:“什麽意思?”
米娅加入肢體語言來進行表達:“就是……類似這種私密的問題,您不能強迫他在不清醒的時候做出回答,這可太欺負人了。”
酒保反駁:“我沒有強迫他。”
米娅思路卻清晰得很:“他現在沒有自主判斷能力,您的行為和強迫無異。”
酒保解釋:“我想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其實明知道自己喝醉之後是什麽樣子。”
米娅說:“不是的,他喝酒是他的事情,而您做了什麽是您的事情。請不要把醉酒當作默許冒犯。”
酒保徹底被她搞糊塗了:“你就不好奇他會怎麽回答嗎?”
“這有什麽好好奇的,”米娅學着他們西方人的樣子攤手,“我和沃爾夫先生之間……我是說,和這位沃爾夫先生之間,并不是您想的那種關系。”
一晝夜的駕駛,加上烈酒的催化,沃爾夫先生趴在吧臺上半睡半醒。
而在不算流暢的交談中,米娅得知,這位酒保先生其實是沃爾夫先生的小叔叔,也就是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的弟弟。
“喬納斯向來看我不順眼。當然,我承認我的父母、他的爺爺奶奶确實沒管過他們兄妹倆的死活,所以他這個态度也算正常。”酒保先生難得閑下來,點了根煙抽上,“我學的這門手藝,是得在大城市才能養家糊口,大概是他剛上大學那會,我也在奇斯卡開了店。”
酒保回憶着吐出煙圈:“所以可別覺得我身為長輩沒幫襯他們兄妹,事實是我也窮困潦倒。我本就比喬納斯大不了幾歲,我那哥哥卷走家産時我也還小。”
“喬納斯原本沒打算跟我有什麽交集,但可能是大學生活實在缺錢吧,他最終找到我,在我店裏幫忙,”酒保說着彈彈煙灰,竟然還順手揉了揉沃爾夫的腦袋,“他也就只有喝舒服了才有點人樣。在我店裏打工時說是幫忙,但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和客人大動幹戈,那時候他是真的能打又扛揍,确實也算幫我趕走了一些麻煩的客人。”
米娅看着酒保的動作,隐隐覺得手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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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想那樣揉揉沃爾夫先生的腦袋,但她控制住了。
酒保繼續道:“你可能知道,他在臨近畢業時出了場車禍,好幾個器官都是重新修複的,那之後他就遠不如以前強壯了。好在他的導師賞識他,他還是順利畢業并進入了國聯化研所,從此我可就高攀不上了。”
“他的妹妹,雷奧妮,也開始接受比我女兒好得多的教育,從這個角度來講,我這個小叔叔也真的是很失敗。”
他看起來好失落,米娅忍不住安慰他道:“沒關系的,這不是你的失敗,而是這位沃爾夫先生過于優秀了。”
這安慰聽起來很真誠,酒保先生心情似乎也好了一點:“你也很優秀,年紀輕輕就是國聯員工了。”
米娅解釋道:“這和年紀沒什麽關系。我們的所長先生反倒喜歡啓用年輕的研究員,他認為初出茅廬的細心和謙遜,甚至遠比經驗來得重要。”
酒保不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謙虛,便沒有接這話茬,只是繼續道:“按理來說,喬納斯有了正式工作以後就可以不用和我來往了,不過他很快就從我的員工變成了我的客人。因為他發現只有在我這裏他可以放心地喝醉。除了我以外,也沒有哪個酒吧老板會在他爛醉如泥後,把他扶到隔間的床上去睡上一覺。”
“當然,我說這些并不是标榜自己對喬納斯有什麽付出,借此來管你們的閑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他還是有一定了解的,”酒保說,“我承認你說的對,我不該妄加揣測他今天來這裏的用意,但是他點的酒從來都是他當下的心境。夢幻般美好的愛情、把握當下的心理暗示、從灰燼裏重生的遺言——我覺得他是喜歡你的。”
米娅為難地看着他:“抱歉先生,或許您說的是一種可能性,但從我的角度上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小。我并不算漂亮,也不是個會說話的人。雖然近兩年常有人說我可愛,沃爾夫先生也很願意把我當一個合格的聽衆,但是應該沒人會把我當作戀愛的對象。至少我本人并不明白所謂的戀愛究竟是要做些什麽,那種關系枷鎖于我而言也是負擔。我從未被追求過,更何況是沃爾夫先生這樣的人呢?”
這番論調過于有邏輯,酒保一時啞口。
他看着眼前的二人,像是看着鋼鐵和木頭。
“其實你們倆也有相似的地方,至少嘴皮子都挺厲害,沃爾夫和你相處時可能會被氣死,”酒保愁得又點了根煙,“我想我大致能明白你們倆之間的關系,也能理解你說的親密關系于你是負擔。你或許覺得你們現在的相處模式很穩定,可以長久地維持下去,但你有沒有想過喬納斯他可能是需要這種關系的,而且他終将進入這種關系中。”
米娅試着去理解:“您是說沃爾夫先生終究會結婚嗎?”
酒保先生說:“也可以這麽說吧。我知道現在很多年輕人是不婚主義,他們沒有遇到合适的對象,或者和你一樣認為責任即是枷鎖——這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态度。地球終将毀滅,這場戰争似乎又加速了這個進程,一切岌岌可危。即便我這一代得以幸免,我也不知道我的女兒能否逃過,這就是為什麽我信奉耶稣,虔誠地為她禱告。對于心理足夠強大的人來說,婚姻和孩子都不再是必需品,即時的陪伴已經是一種确切的幸福,但是我覺得喬納斯并不是這樣的人。”
米娅張了張嘴,酒保覺得她又要說這是妄加揣測,所以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喬納斯以前常向雜志社投稿,用的筆名是‘安非他命’。我偶然間瞄到,就覺得再沒有比這更适合他的筆名。他一生渴望安定,卻始終身處漂泊和動蕩,他實在不是一個喜歡處在‘不負責’當中的人。他的思想就像他的頭發一樣,早已不那麽時髦了。我不指責你的生活态度,但你至少應該和你的同類在一起。”
或許是信教的緣故,酒保總是将話說得很藝術。
好在這一年裏米娅的理解能力進步飛快,才能大致理解他的意思。
米娅确實不擅長“多想幾步”。她很少去思考未來、去擔憂事情的走向。
就像酒保說的,她很會享受即時的開心——哪怕僅僅是一段和沃爾夫同行的旅程,已經足以讓她的興奮感時刻環繞周身。
如果沃爾夫先生需要她,那麽即便是穿越赤道她也随叫随到,如果沃爾夫先生沒有聯系她,她便安靜地期待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僅僅是如此,她就已經很高興了。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樣美妙的關系是會結束的。
米娅看向沃爾夫,他安靜地趴在吧臺上,只有輕顫的睫毛透露出他可能還沒有完全進入夢鄉。
米娅想,她可能比酒保更明白,為什麽沃爾夫先生今晚要來這裏。
根本不是因為想借酒做什麽暗示,也不是打定了心思要回答什麽問題。他之所以要來這裏喝酒,僅僅是因為直接回去的話他睡不着而已。
實際上,他肯在米娅面前喝醉,也不過是因為他明知道米娅不會“乘人之危”。
他喜歡有人陪伴,喜歡有聲響的環境,他不喜歡那個只有他自己的房間,那樣的寂靜讓他徹夜難眠。
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酒保說的也有一定道理,沃爾夫先生需要親密的關系,那是他不曾真正擁有過的東西。
那麽米娅能否接受“沃爾夫先生總有一天會結婚”這樣的事呢?
想到莉麗,米娅的表情整個兒垮下去,看起來就好像馬上要跳起來撓人;但想起喬小姐,米娅的表情又緩和過來,她打心底裏覺得這兩個人是絕配。
但米娅也在反省,她這樣的“可以接受”或許又僅僅是因為喬小姐和沃爾夫先生之間不可能,那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早已嫁人并香消玉殒。
那麽如果有一天,沃爾夫先生真的戀愛了,米娅是真的覺得無所謂嗎?
如果那時她還想以朋友的身份待在沃爾夫先生身邊,還會有合适的位置嗎?
到那時,如果她還想做沃爾夫先生的忠實聽衆,那還合乎禮儀道德嗎?
這麽想着,米娅心裏一陣刺痛,她立刻停止了思考。
她向來如此,不願去思考那些讓自己心情不好的事,她給那起了一個專有名詞,叫“貸款擔心”。
酒保先生早已發現米娅的思維似乎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她也不是不負責任,而是想得太少了。
現在看見米娅一臉不開心地思考着什麽的模樣,他反倒略略放下心來。
沒過多久,客人又多了起來,酒保不客氣地晃醒沃爾夫,讓他不喝酒就趕緊走人讓座。
睡了一會兒的沃爾夫酒醒大半,雖然剛醒還有點迷糊,但他總能把該付的錢算得清清楚楚。
跟着沃爾夫走出酒吧時,米娅想得很簡單——反正她也會開飛行器了,沃爾夫先生既然喝了酒,不妨就由她駕駛。
然而當沃爾夫先生坐到後座去,她理所當然地打開前艙的艙門時,卻被沃爾夫先生教訓道:“你想幹嘛?非極端情況下不要無證駕駛。”
米娅僵在那裏,無措道:“那我們……”
沃爾夫拍拍身邊的座位:“坐過來。”
米娅莫名——難道這款飛行器還是無人駕駛款?知道托馬斯家有錢,但也不至于這麽有錢啊?
她依言坐過去,關好艙門,不防沃爾夫先生突然一聲不吭地将腦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後就不動彈了。
米娅被吓了一跳,甚至伸手去試了試沃爾夫先生的鼻息。
還好還好,只是睡着了。
米娅愣了愣,然後整個人激動起來。
她把握了一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學着酒保的樣子在沃爾夫頭頂輕輕揉了揉,然後也将腦袋向沃爾夫先生靠過去,一臉滿足地進入夢中。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總是從信教中來,向信教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