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在酒吧昏暗的角落裏看見了王春妮。幾根鑲嵌在暗處的各色燈管，不是用來照明，而是用來烘托氣氛的。王春妮的臉掩在陰影處，看不清表情。我坐過去，“幹什麽呢？喝那麽多酒。”
“曦妍，我失戀了。”
王春妮是什麽人啊，天天換男朋友都不帶重樣的。她好不容易改邪歸正，說要找個人好好談談，結果卻是這個樣子。
耳邊是酒吧裏叫嚣的音樂，幽暗的燈光打在牆上，能照出其中煙霧彌漫。整個空間裏都是頹廢的，竭斯底裏的感覺。
“我跟他，發生關系了。”
脖子上濕濕的，是春妮的眼淚，剛落在脖子上的時候是熱的，漸漸就涼了。我抱緊她，“春妮，忘掉了我們再找個好的，沒事的，別想，別想……”
王春妮開始只是淅淅瀝瀝地哭，像綿綿春雨，後來卻像夏天刮臺風時的暴雨一樣，嚎啕大哭，漸漸顫抖，最後力竭。
我讓方佑北幫忙把人擡上了他的車，送到家裏，含糊着跟王媽媽編了個理由解釋。
當天晚上我跟小叔叔一起回了方家。方佑北告訴我，佑楠姑姑兩個星期突然從香港回來了。我問他原因。他沉默一會，說：“我猜是感情問題，你小孩子別亂問。”
在方家住了兩天，看着方世申的臉上又臭了兩天。不過我走了之後，方佑北才跟我說，不關我的事，是方佑楠的問題。我心裏想，确切說，是羅成銘的問題。
回去後，我和楊靖宇都沒有提起他生日那晚的事情，相安無事地處着，日子靜谧而悠長。
欺負王春妮的那個刺頭是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但我這才知道他叫董卓帆。而他竟然叫我勸勸王春妮，說他是真心的，讓她堅定跟他在一起。
我覺得狀态太跳脫了，出乎意料！
那晚上我跟王春妮擠一張床上，才把事情真相搞清楚。原來王春妮和董卓帆發生關系之後，王春妮吵着要讓董卓帆盡快定下來帶她回家。董卓帆被磨不過，最後帶她回去。結果董卓帆的媽媽在飯桌上，話裏夾槍帶棒地把她數落了一通，羞辱了一番。那些話，從王春妮嘴裏複述出來，真他媽沒人受得了。不就是一個地方國家機關的幹部嘛，還是個副的，那麽嚣張。要換着是我，早罵回去了。于是王春妮當場沒有發火，卻是過後揭竿起義了。再然後她發瘋了一樣，竭斯底裏地掙開董卓帆，一個人跑去酒吧喝酒。一杯接一杯，一杯又一杯，酒入愁腸愁更愁，也算她走運，碰見了我小叔叔，後面的事我就都連上了，事情也終于理順了。
果然，在知道事實真相之前，誰都沒有發言權。
我在黑暗中沉默，聽春夜在寂靜中一點點流逝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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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實習就結束了，就等着畢業各奔東西了。所有人都在忙，除了我。考研的忙着複習，不考研的忙着找工作。出國是定下來了，學校也基本定下來，只是我很懷疑我是否能通過那個考試，那是名校A大的獨立考試啊。楊靖宇給了我莫大的信心，說讓我提高語言水平就可以了。
我拿着東西去了湯新園的店裏。這一次我又看見了羅成銘姑父，而且他也看見了我，表情微有些錯愕與驚訝。我見逃不過，只好過去打招呼。剛喊了聲姑父，更意外的事情就發生了，李尚竟然坐到我們的桌子上。
我沒有管他對羅成銘說：“姑父，今晚回去吃飯嗎？姑姑和爺爺都念叨你幾天了。”
羅成銘臉色一變，僵硬着表情笑得勉強，“你姑姑也過來了？我都不知道呢，最近太忙，忙昏頭了。”
我無意拆穿他，兩個都禮拜都不知老婆去向的人，還怎麽能做一個合格的老公。“姑父什麽時候忙完，順便接我一塊回去吧。”
我發現，我正找着各種各樣的理由，往方家跑。難道快要離開了，我又思念起小叔叔來？難道真的要徹徹底底地離開了，才斷得了歪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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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漸漸過去，白天一天比一天長了，太陽又開始毒辣了，外面的知了又開始叫了。
這天晚上我正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看書，楊靖宇也是，我倆分占沙發的一頭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可是卻來了個不協調的鈴聲。我摸過手機一看，竟然是李尚。我下意識覺得這樣的和諧氣氛不應該被破壞，便一手按掉了。可鈴聲沒兩秒又堅持不懈地響起來。
楊靖宇翻着書沒擡頭，“誰呀？怎麽不接？”
“爺爺的。”我說了個慌，情急之下。
楊靖宇卻突然擡頭，托腮看着我漸漸笑了。他的眼睛映着燈光，琉璃色的，很閃很亮。他對我笑道：“曦妍你連說謊都不會。”
我皺皺眉，再一次把電話按掉，這次之後倒是沒再打過來了。原來他的耐力只能維持兩次，還好還好。我堅持，“真的是爺爺的電話！”
“那你怎麽不接？”
“我和他關系不好。”
楊靖宇想了想，說了句讓我無法回應的話。他說：“看來是你對你爺爺不好，你爺爺對你還是挺好的。至少你挂他電話，他還能再撥一次，而我都沒看見你主動給他打過電話。”
我坐回去沙發的一角，看着書頁，一個字也沒讀進去。父親母親小叔叔，楊靖宇，甚至是方世申，他們對我的好都比我對他們的好要好。在方家的時候，我被寵得無法無天，就連爺爺也不放在眼裏。出了方家，我又被楊靖宇小心翼翼地呵護着。永遠是一個幼稚長不大的孩子。
沒一會之後，電話再次響起來。我心煩地拿過來準備摁掉，可上面顯示的卻是湯圓那張青春洋溢的臉。
湯新園買了一把烤羊肉，與我走在學校的路上。
我知道她有話要說，便安安靜靜地等待她開口。
“學姐，你和你的楊老師幸福嗎？”
“還好吧。”
“真好。”
我停下腳步去看她。學校裏的節能燈燈光半白不黃的，打在臉上奶一樣的顏色，讓人看起來白白的，嫩嫩的，瑩潤瑩潤的，膚色特別好。她垂着眉毛，臉上挂着大大的笑，恬靜美麗。我還沒接話，她又說了。
“真的，我真羨慕你。”
“湯圓，你跟我開玩笑吧，你怎麽會沒人追？”
湯新園擡起臉來對我笑，半眯着眼，彎着嘴角，燦爛得就像一朵盛夏裏永遠朝向太陽笑的向日葵。“有啊，怎麽會沒有，一打一打。不過……”她低下頭，“我都不喜歡罷了。”
我眨眨眼，想說她一句不要眼光太高，可想想又覺得這句話自己最沒資格說了，便住了口。當初追我的人不也是一打一打的，可我看上過哪個了？“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湯新園嘆氣，“有又有什麽用，別人的。”
我再次無言語對。我喜歡的小叔叔也是別人的，他只是我的小叔叔，不能是我的親愛的。
“學姐，如果是你，會搶過來嗎？”湯新園突然問。
這個問題讓我淬不及防，登時就呆了。心中漣漪不斷，擴開一圈又一圈。我的問題不是搶與不搶，這樣粗魯而直接的方式倒也好辦，我曦妍有不是嬌羞纖弱的主。而是就算搶了，他也不能是我的。就這樣吧，也快出國了，我是真的應該定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