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 沒得選
幼年, 她牽着年幼的男孩奔跑過田埂,父母生來死去,周圍的人交替變換, 她回到家,把弟弟安置在一旁, 炎炎夏日裏,小木桌上的鍋碗瓢盆都被擦得包漿了。
小碗裏, 水面上有一只蚊子,不知死了多久,寂靜又慘淡。
弟弟喊着渴, 她小心翼翼吹掉那只蚊子, 抖着手端給弟弟。
“戚枳, 你要好好長大。”她蹲在戚枳面前, 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
年幼的戚枳還不明白長大的背後代表了什麽, 用稚嫩的嗓音笑着說:“姐姐也要長大。”
她的目光黯淡下來,摸了摸戚枳的頭:“嗯。”
“唰——”大門被拉開,兩姐弟身子同時一抖, 一個男人從裏面拉開房門, 黑且胖的他看了一眼兩姐弟,極不耐煩的一屁股坐在了桌前,桌上沒有空的杯子了, 他狠狠一拍桌子:“雜種!”
小戚澄和戚枳顫顫巍巍看着他。
還沒等看清,戚澄腦袋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生理反應的眼淚不是那麽好控制的,她委屈巴巴的坐在地上,接着是頭發被揪住,那個男人的巴掌總是能精準的打到她的臉上。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其實都已經記不太清, 戚澄只記得戚枳的哭鬧和男人尖着嗓子的吼叫。
她好想跑。
動蕩。
颠簸。
她分不清自己在什麽地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跑出去了,她到底是跑出去了,還是依然在櫃子裏呢?
我會死的吧,總有一天。
靈魂仿佛在深海裏飄蕩,海面上既有母親軟弱的眼淚、戚枳脆弱的哭喊,還有繼父沒完沒了的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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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她從水面探出頭,旁邊是洗衣服的母親,繼父不在,這讓兩人多少有了些說話的機會。
“媽……”她委屈巴巴的叫。
母親瞥了她一眼,但是并沒有其他反應,于是她又喊了一次:“媽,我好疼。”
母親黑着臉,不曾對這個孩子有一絲一毫的關懷,如果仔細聽,便能聽起來,她神經質的自言自語念叨着:“死了最好,死了最好,都死了……了吧。”
戚澄沒聽見,所以她只是失望的游出了河面,向着田埂另一邊跑去。
農村裏的小水塘其實很多,淹死個把人也不奇怪,她的父母從來不會像別的小孩家長那樣制止孩子去玩水,或許他們心裏想的其實是——淹死算了,淹死最好,省一筆錢,改善生活。
那個人是她在小山村裏的第一個朋友。
他叫衛誡。
叫衛誡的小男孩說,自己也是被父母遺忘的孩子,他們兩個都是一樣的,戚澄心想,我沒有被父母遺忘,我的親生母親每天都在那個水塘邊洗衣服。
可是她想了想,又想不出來自己的父母有什麽用,遂搖頭閉嘴了。
那個叫衛誡的男孩子在山村裏躲了幾天,這樣的小村子裏對于小孩其實有種天然的惡意,衛誡不能去別人家裏借宿,因為可能會有人販子把他賣掉,況且作為一個孩子來講,衛誡長得也很好看。
戚澄從小就會游泳,雖然只是在村子裏的小水塘裏游一游,她從河面探出頭,發出快活的笑聲,很快游到了岸上,又爬到了石頭上,像一條軟軟的魚一樣趴着。
仲夏傍晚的夕陽映着她潔白的側臉,小孩的皮膚亮的仿佛隆冬裏松枝上的雪,她打了個哈欠,問衛誡:“你為什麽不下來和我一起玩?”
衛誡默不作聲的看了她好久,才慢吞吞的說:“我不喜歡玩水。”
“玩水會怎麽樣?”戚澄看着他。
出乎意料的是,衛誡的回答是:“會死。”
這個回答并沒有吓到她,戚澄咯咯直笑,又問衛誡:“那你們家很有錢嗎?你不會游泳的話,你會什麽?”
衛誡顯然并不像和她進行這樣幼稚的對話,所以衛誡直接說:“我會離開這裏的。”
離開等于分別,年幼的戚澄懵懂的點了點頭,又問他:“那你可以帶我走嗎?我不想在這裏。”她皺了皺鼻子,軟軟的控訴自己的父母:“我爸爸死了,這個叔叔好兇,他每天都打我。”
風襲卷着熱浪奔向未來,裹挾着遠方的城市的氣息,小女孩眸子裏映出了萬千星辰,衛誡看的很明白,她在期待離開這裏,在期待一個沒有暴力和不公的未來。
“好。”衛誡輕聲說。
“我可以帶你走,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哦對了還有我弟弟,我要帶我弟弟一起走。”
“你要永遠記住我。”
那句話的音調久久回蕩,她茫然的想着,我怎麽會忘掉你呢?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接着,她們的身影變高邊長,她午夜夢回,看到那張照片,居然又回憶起了噩夢的童年。
她在黑暗中迷蒙擡頭,可是什麽都看不見,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天夜裏小山村的連天火焰,繼父滿身都是爆炸的餘燼,母親在小屋裏大哭,她被一群穿着黑衣服的大人帶走,不管她怎麽回頭,都再也看不見母親一眼。
接着,她和戚枳被分開,她被推進房間蒙着眼,過了很久之後,她聽見了久違的小夥伴衛誡的聲音,衛誡說:“我承諾過,要帶你走的。”
“我的承諾兌現了,你的呢?”
随着他這句話話音落定,那些玩耍歡笑的過往、小山村裏幹燥的浮塵、和城市裏燦爛的燈海交相輝映,繼父的怒吼和母親的哭泣都彙聚成了一道看不見的洪流,它們撞破了塵世的規矩和法則,以血肉之軀堕向了地域。
……
小山村失火,大火燒了幾天幾夜,死亡人數不知凡幾,那個時候戚澄正牽着戚枳,坐在去往福利院的車上。
他們是被上面吩咐過重點照顧的孩子,所以分到的福利院條件并不差,戚枳還不明白什麽是死,甚至還抽空問了一句:“媽媽什麽時候來接我們?”
戚澄沒說話,前排的工作人員惡意滿滿的說:“你們爸媽都死了,不會有人來接你們了。”
哦,是啊,我知道。
我看着他們被燒死的——戚澄心想。
……
戚澄穿戴好明星必備的口罩帽子,疲憊的開始一天的工作,昨天簡寧給她打的電話被她悉數挂掉,今天早上一過來簡寧就忍不住抱怨道:“你昨天幹什麽去了?我給你打的電話你都沒接。”
“沒幹什麽,出去玩了。”戚澄淡淡道。
簡寧敏銳的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太對,但是也沒多問,快到拍攝場地的時候,戚澄忽然問她:“你知道古潮這家公司嗎?”
“古潮?什麽東西,沒聽說過。”
戚澄嘆了一口氣,從包裏把周康的資料遞給簡寧,“這個人,你把他的資料給朱總,就說是我引薦的,朱總會簽他的。”
簡寧接過周康的資料,粗略看過幾眼之後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個人身高和臉都比較一般,而且年紀也大了,你确定朱總會簽他”
戚澄怎麽可能不知道他一般。
但是……她瞥了一眼車窗外的車水馬龍,淡淡道:“他會的。”
朱有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惡心戚澄,他動不了她,卻可以惡心她,并且是無休止的惡心她。
最關鍵的是,戚澄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