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斷井殘垣

在蘇鑫家住了一個多禮拜,林海洋漸漸地有點兒适應了殘疾人的生活----就是死宅呗。幹攝影的女神連憐一天到晚連跑帶颠兒,朋友圈裏的照片多是奇峰朗月,大漠孤煙……

林海洋呢,坐在輪椅上悲催地覺得自己活得還不如個箱子呢。

除了上醫院複查,林海洋基本上混了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們公司小妹算逮住老實人了,時不時還讓萬惡的蘇鑫給打發來給林海洋送活兒查崗。林海洋推都沒地方兒推,反正他是什麽時候找,什麽時候在,跑都跑不了。有的時候揉着脖子擡起頭,林海洋覺得自己特像那部日本老電影兒《啊。野麥嶺》裏讓資本家剝削地命都剩不下的缫絲女工,而蘇鑫顯然就是那個将他始亂終棄,糟蹋到懷了孩子還給推出去的闊少爺,于是心裏更加悲憤了一層。

當夜,蘇鑫晚上回來,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剔着牙花子看着林海洋坐在那裏低着腦袋“唰唰”地畫分格,竟很欣慰說:“沒錯兒,老年間有規矩,您這叫死屍不離寸地兒。”

作為死屍,林海洋翻了個白眼,指天罵地的發了毒誓:“蘇鑫,我要是活活累死了,定然還魂《活捉三郎》。”

蘇鑫一豎中指:“別,林海洋,咱們倆是純潔的工作關系。你應該知道以我的審美是看不上你的。”

林海洋恨恨地想:我要不然還是去磨刀算了。

坐輪椅很不方便,除了網絡,基本上與世隔絕。

不能泡吧,不能健身,不能去看電影,就算吃早點都不能去煎餅攤兒前頭排隊吃那口燙牙的。

托現在網絡發達的洪福,要不是吃的有外賣、用的有淘寶,就蘇鑫那不靠譜兒的,林海洋還真備不住就光着屁股圍個單子餓死在屋裏了。要麽說人間自有真情在,外賣小哥兒那天仔細看了看林海洋半天,說:“頭一眼尋思你矮,二一眼才知道你瘸。行啊,哥,回頭我就給你送樓上來吧。你別着急了。有我們在就餓不死你。”

反正那一陣子吧,托外賣小哥嘴碎的福,連住在樓裏的中學生都知道樓上住着一個以外賣為生的殘疾小夥子。

林海洋知恩圖報,專門打印了一張馬雲的彩照,按父親的規格挂在牆上,時不時就拜一拜,謝謝他整出來這些個便民措施,免得淪落到與世隔絕在火星上種土豆兒。

春節過後,照例忙了一陣子,然後白晝漸長,天氣也暖和了。

林海洋偷偷地在淘寶上買了一些種子,幾顆綠植,當然也有玫瑰花……

他精心地挑了很久,選了各種顏色,賤兮兮地着:不知道哪一種連憐最喜歡?

話說這日傍晚,連憐剛從外面拍照回來,渾身疲敝,就想想洗個澡解解乏,誰知道:悲了個催的,沒電了。

那就沒電吧……

點顆蠟,早點兒睡也是挺好的。

就在這個時候,她好像聽到了樓上的一聲哀嚎。

連憐“噗嗤”笑了出來,她打開微信:林海洋,你幹嘛呢?

沒有回複。

林海洋的頭像一動不動,好像正忙着。

連憐聳聳肩膀,畢竟每個鄰居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該管的不管也是一種教養和禮貌。過了一會兒,連憐又聽到了一聲哀嚎,她沉吟了一下兒,往上看了看,尋思:這年頭的,帥哥口味真得好重啊。不過那個蘇鑫看起來人模人樣居然如此持久,也算本宮看走了眼。

十分鐘之後,連憐确定自己聽見有人慘叫:“來人啊!救命啊!”

非常非常凄厲的……那種叫法……

連憐連着給林海洋發了兩條微信:海洋,海洋?你好嗎?

沒人理。

連憐低頭尋思了一下兒,把防狼手電棒拿出來,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

黑夜,單身女子,見義勇為,好像不太靠譜。

但是連憐是這麽尋思的:甭管你們是什麽偏好是吧,這樓裏不能弄出人命,有人橫死這房子不值錢了。我爸媽給我出首付容易麽?

是夜,樓道沒有燈,刮着過堂風。

連憐緊了緊領口兒,摸了出去。

剛拐過樓道口兒,她“嗷”一嗓子蹦了起來。

對面昏黃地手電光晃了晃,同樣提溜着棍子的劉大爺小心翼翼地朝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小聲嘀咕:“一驚一乍的,給朝陽區人民群衆丢人吧你。”

連憐噓口氣,劉大爺老革命。

好歹有人壯膽兒,連憐理直氣壯了好多。

劉大爺小聲說:“貓腰,貓腰,別暴露了目标。現在的孩子,沒參加過戰鬥,就是不行。”

連憐立刻羞愧地把腰貓了下來,雖然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就成了目标了,但是她這輩子篤信:聽人勸,吃飽飯。

跟着劉大爺彎腰走了幾步,連憐忽然想起來:“劉大爺,您也沒參加過戰鬥啊。”

劉大爺不掩蔑視:“大爺這輩子看電視打死過的鬼子,不比四九城的小夥子少……”

連憐眨眨眼,把腰直起來了。

一老一少用《亮劍》裏摸炮樓的架勢摸到了十七樓。

倆人左右看看,沒人,沒燈,沒聲兒。

那是鬧鬼了嗎?

正在面面相觑的時候,冷不丁有人喊了一聲:“救命啊。”

“嗷”“嗷”兩聲,劉大爺老當益壯,跳地比連憐還高。

連憐手裏的強光手電一通亂晃,雪白的燈光照處,一片白花花地樓道,特別瘆人。

鎮定了一下兒,劉大爺指了指頭頂,小聲說:“頂層。”

連憐握緊了防狼手電棒,點了點頭。

這個躍層,除了蘇鑫公寓內樓梯,還有一個公用的小消防梯。

劉大爺帶着連憐顫巍巍地爬了上去,梯子居然不像好久沒人爬了,人踩上去寂然無聲。

終于爬到了十八樓,光禿禿地天臺上,躍層小屋孤零零地伫立着,烏漆墨黑,毫無生氣。

連憐定了定神,摸了過去。

突然!躍層小屋房門從裏面洞開,栅欄式電子門緊鎖。

手電光過處,一個衣衫不整,披着被子,坐着輪椅的小夥子雙手緊緊抓住鐵栅欄,絕望地看着他們。就着手電光能看出來,他身後屋裏是一片狼藉淩亂。

劉大爺大吃一驚:“怎麽着小蘇買賣人口?”

連憐嘴都合不上了:“林海洋你還真讓蘇鑫給禁室培欲……”

小夥子顯然也看見了他們。

他跟看見救星一樣朝他們喊:“救命啊。救我!”

劉大爺和連憐三步并作兩步趕過去,問:“林海洋……怎麽救你?”

牢裏的小夥子都快哭了,抓親人一樣抓住了劉大爺和連憐的手,吭哧了半天,才說出話來:“求求您……求求您了……給我塊餅……”

劉大爺和連憐當時就方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身後腳步聲亂響,兩個民警沖了上來,後面跟着呼哧帶喘的薛寶華薛大媽。

薛大媽義正言辭:“就是這兒,就是這兒,就是這兒喊救命……”

連憐直眉瞪眼地看着倆民警從她身邊兒沖了過去,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她想:蘇鑫,蘇鑫,你這就算奸情敗露了吧……後半輩子你怎麽做人……

薛大媽沒想那麽多,她驕傲地看着劉大爺:“誰是咱親人啊?民警同志啊!有困難,找民警。聽見喊救命,當然更得找民警了!你這麽大歲數了,帶着個小姑娘爬上來,管什麽用啊?真有壞人,還不是多便宜了倆?”

劉大爺臊眉耷眼地看了看薛大媽,非常谄媚:“得嘞,還是小薛你水平高。累了吧?來來來,這兒有椅子,我給你撣幹淨了,你歇會兒。”

薛大媽一皺眉:“小薛也是你叫的?我還比你大一歲呢吧?”

劉大爺趕緊改口:“寶姐姐……”

這做小伏低的樣子,縱怡紅公子也不過如是觀,把連憐看得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獲救的小夥子當然是林海洋。

此刻,林海洋久旱逢甘雨一樣披着被單子,坐在大鐵門後頭,捧着薛大媽送上來的包子,吃得滿嘴流油。

倆警官再加三個鄰居隔着鐵欄杆直勾勾地瞪着他,但是這毫不影響林海洋進食的速度。

武警官問:“您就沒什麽話跟大夥兒說?”

林海洋吃得支支吾吾:“那什麽……我就不讓您了……”

武警官回頭兒,跟身邊的同事小吳說:“寫上這一句,被害人身體無礙,飯量挺好。”

反正警察也來了,那就安全了,樓下鄰居探頭探腦地也有人敢往樓上看了,發現沒有大事兒之後,人越聚越多了起來。自古以來都是人多好辦事兒,有拿扳子的,有拿改錐的,有給打手電的。

十五分鐘,民警同志滿頭大汗地給砸開了防盜門。

林海洋也吃得差不多了,劉大爺下樓給他沏了壺高碎,熱氣騰騰。林海洋感激涕零。

劉大爺很是謙遜:“薛大媽管飯,我管水。這就是珠聯璧合。”

薛大媽特看不上劉大爺地冷哼了一聲:“您還真會抄近兒……”

劉大爺淺笑:“我跟您百搭。”

武警官是辦正經事兒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問:“小夥子,你是本地人嗎?”

林海洋大口大口地喝水,他頭都沒擡:“不是。我外地的。”

武警官問:“你是被非法囚禁的嗎?”

林海洋搖頭:“不是。我自願入住的。”

武警官問:“看你這吃勁兒,你別再北朝鮮的吧?”

林海洋順口答音:“不是,我南韓的……”

武警官還沒說話,那邊兒薛大媽寶姐姐蹦了起來:“那不能夠!我剛打韓國旅游回來!就是低價團我們還辣白菜管飽呢!”

武警官不聽南朝鮮的白菜,接着問:“那你到底是誰啊?這屋裏怎麽這麽亂?”

林海洋擡起頭:“我就是在這兒借住,屋主是我同事,然後屋主出差,忘了我這麽馬事了……”說到這兒,林海洋委屈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是走了,沒電了,這倒黴的電子鎖,耗盡電源砸都砸不開。整整一天一夜了,WIFI沒有了,手機沒電了,我把他們家都翻遍了,這缺德人家兒,TM連塊山芋的存項兒都沒有……”

連憐點了點頭說:“我給他作證,他說得是真的。”

薛大媽說:“哎喲,你看這小夥子嘿,腿腳兒不利索,嗓子還挺好。我住14樓都聽見了。”

林海洋連連作揖:“謝謝謝謝,謝謝大夥兒把我放出來。”

是夜,武警官打電話給一路狂飙趕回來的蘇鑫,對他進行了批評教育:“怎麽搞的你,養狗你還得喂呢……”

蘇鑫認罪态度良好:“是是,都是我不好,我尋思他野狗,自己能找點兒食兒。誰知道這麽窩囊廢,上大學偷食堂的本事都哪兒去了……”

熱熱鬧鬧一通亂,劉大爺和薛大媽送走了親人武警官他們,林海洋感激地接過了連憐的餐巾紙擦了擦嘴,他打着飽嗝,很感動地問:“連憐……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大晚上的怎麽就敢跑上來?真是太謝謝你了。”

連憐挺飒地捋了捋頭發:“我不是業主兒麽?這房子要出了人命,房價兒得跌得媽都不認識了。我們家湊錢給我買房容易嗎?這麽說吧,今兒死了我,都不能毀了房。”

林海洋臉都有點兒紅了:“太謝謝你了。哎,連憐,你家境真好,能給你買得起這兒的房子。不過你至于麽?把房子看的那麽重,人死了不就什麽都沒有了?要房子還有什麽用?”

“什麽用?說的輕巧!現在人哪兒有房值錢啊。”連憐一句話把林海洋噎了回去:“你現在死,各項保險加一塊兒多少錢?夠在帝都買個房嗎?”

林海洋三分讷讷:“撐死也就買塊墳地……”

連憐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兒:“所以說啊,你可別撐死,要不然您這點兒存項兒就花在墳地上了。人經濟學家說了,小老百姓這積蓄不能糟踐在自己身上。”

林海洋瞠目良久,竟無言以對,過了好半天,他不無羨慕地說:“那你好歹房子也有了,算幸運了。”

連憐嘆了口氣:“拼了首付,累死累活還房貸呗。哎,早知道不買這麽大的了,裝修錢都不夠。有機會你上我們家看看去,就是一簡裝的毛坯房,可比蘇鑫哥這屋子差遠了。就跟不是一個樓似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能還完房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有錢裝修裝修屋子……哎……窮啊……”

林海洋張了張嘴,頓時說不出別的了。

他原本想給連憐看看剛剛種下去的玫瑰苗,給她講講日後哪個是姚黃、哪顆是魏紫,但是話說到這兒,林海洋把話都咽下去了,他篤定連憐現在也沒有賞花的心情。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世道,要是你無家無院,那麽縱然姹紫嫣紅開遍,也只有賦予斷壁殘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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