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失戀了
其實蘇鑫雖然一天到晚不給林海洋好臉兒,但也不是虐待他,基本上做到了食水周到,你養個狗還得喂呢不是?
蘇鑫次日上班的時候帶着林海洋也下了樓,他今天送他去醫院打針、拆線,覺得自己有點熱像個帶孩子去打預防針的家長。不得不說作為師哥,蘇鑫還是盡心了的。
一大清早,走到電梯裏,蘇鑫就感覺今天的自己與衆不同了。為什麽呢?你說什麽樣的鄰居最容易被街坊鄰居關注搭讪呢?
一般是抱孩子的或者牽着狗的。
蘇鑫把林海洋推出去之後,發現自己這兩條基本上都占了,而且好像還有微妙地增強效果。
16樓的門一開,連憐小姐算準了一樣急匆匆地裹着一股香風沖進來:“勞駕勞駕留下門。謝謝謝謝。啊,蘇先生,這麽早啊?”
蘇鑫客氣地點了點頭:“啊,遛遛。”
連憐顯然不習慣電梯裏多一個輪椅,一轉身差點兒踢林海洋腳上:“納尼?我勒個去。這是個啥?”
作為這個“啥”的林海洋自慚形穢地垂下了頭:這個沖進來的女孩子漆黑的頭發攏了個馬尾,眉眼周正,粉面桃腮,身材也是很窈窕的那一種。
青春洋溢,很讨人喜歡的樣子。
反觀自己呢……140斤的大小夥子穿着5XL的寬松藍白條運動服,頭發蓬亂,臉色蒼白,在輪椅上坐直了才到人胸口……人家姑娘看着師兄目光炯炯的,到自己這兒,他才是個“啥”,嗯,啥……
林海洋再一次嫉妒起蘇鑫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上大學的時候他怎麽不覺得自己跟師兄的差距這麽大?就跟追不上了那麽大!
哎……
正尋思着,15樓的劉大爺出來遛彎兒,老爺子行端步正,進來之後第一眼就看見了林海洋:“哎喲,小蘇,這小夥子誰啊?你弟弟?幾年級了?這是淘氣摔得吧?該啊。”
蘇鑫抽着嘴角笑一笑:“同事。師弟。成年了。意外。”
林海洋擡起頭,朝劉大爺尴尬地笑一笑,說:“工傷。”必須賴到蘇鑫身上,這是他和他最後的倔強了。
電梯停在14樓的時候,挎着籃子的薛大媽開門兒就直接“喲”出來了:“這誰家孩子啊?小蘇?你兒子啊?”老太太手欠,甚至摸了摸林海洋的腦袋:“這孩子,長得跟他爸爸一樣一樣的!”
蘇鑫毫不掩飾地“噗嗤”笑了出來:“大媽您別瞎說。我還沒結婚呢。”
林海洋瞅着站在電梯一角兒竊笑地連憐,神使鬼差接了一句:“我也沒有……”
連憐“噗嗤”一聲,笑得更厲害了。那神情嬌滴滴傲氣得倒仿佛《西游記》裏四聖試禪心的文殊菩薩。
直到13樓的劉處長夫妻擠了進來,電梯裏的氣氛都是家長裏短的其樂融融。
劉太太是個□□,她有點兒嫌棄地看了看林海洋的輪椅,不滿意地往外挪了挪,她嘟囔着:“挺窄的地方兒……還非得出來……”
劉處還比較注意形象,他捅了自己媳婦兒一下,不過并沒有避諱別人。
于是林海洋的頭就垂地更低了。
局促的電梯裏,大家都不說話了,只有蘇鑫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林海洋的肩。
電梯停在三樓的時候有個十來歲穿真校服的小男孩想擠進來,後面兒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大聲喊:“還不跑下去就算了!”
小男孩“哦”了一聲,扭頭就“蹬蹬蹬”跑下去了,顯然是趕上學。
薛大媽百忙裏頭和外面的制服男子打個招呼:“武他爸爸,上班兒去啊?快來吧,還能擠擠。”
被稱為武他爸爸的男人看了看林海洋這占地兒的輪椅,好脾氣地笑了笑:“我還是走吧……”
于是林海洋就更不好意思了,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出門兒一定不趕在人家上下班的時候。
林海洋這邊兒想着不麻煩別人,很快,殘酷的事實就給了他狠狠地教訓,這根本不可能。在中國,你不當個殘疾人你就不知道這個界面兒對殘疾人有多不友好:一般的樓層就沒有無障礙梯;有無障礙樓梯的地方輕易也不能夠開;坐着輪椅你就基本上告別共用交通工具了。哎……在這個所有人都步履匆匆的城市,只要他出現在街頭,都算是給大家添麻煩。
就算是有私家車也是不方便的,且不用說上下車的不便。拆完線,林海洋自己搖着輪椅面對通往停車場的一溜水泥臺階的時候,心裏也是罵着街地充滿了絕望。
蘇鑫站在林海洋面前比劃了一下兒,“要不然我把你背過去吧?”
多虧一位路過的康複科護士大姐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坐電梯到地下一層,打停屍房綠色通道穿過去!不久把輪椅一路到大街上了嗎?
護士姐一邊兒指路一邊兒唠叨:“坐輪椅你得多動動腦子,什麽地方肯定是不能自己走的?必須是太平間啊。哎,你這智商啊,我看也當不好個殘疾人了。自己出門兒驚醒點兒吧,不過你這還算好的,肢殘而已,我瞪眼兒看見過施工的跟盲道上挖三米深坑然後再旁邊兒立個牌子寫着‘注意安全’的……當殘疾人那麽容易?你以為啊……”
所以當蘇鑫推着林海洋經歷一番艱苦波折,走過重重涼涼的同類,回頭是岸地終于從那個門兒出去的時候,門老大爺吓了一跳:“嚯!殘疾人康複言語一聲兒啊您,我尋思誰揭單子起來了呢……”
蘇鑫趕緊賠笑:“國歌兒都說了,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每個人都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您放心,按咱同胞的操性,不到‘最後’、‘被迫’且起不來嚷嚷呢。”
林海洋無心理會師哥的貧嘴賤舌,他努力地學習着自己搖着輪椅往前走。坐上輪椅之後第一次出來放風,林海洋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跟穿黑塑料袋的阿拉伯婦女一樣了,出門需要成年親屬陪同了。
蘇鑫一如既往地忙碌着,送林海洋回家的路上公司就來了奪命連環CALL,說是有財有勢的甲方正翹着二郎腿在會客室等着蘇鑫回去當孫子。
蘇鑫一聽對方的名號富貴,立刻魂飛魄散,體軟如棉,恨不得飛身回去跪舔。
忙亂之中,蘇鑫把林海洋卸車在小區門口,自己一轉方向盤就回公司了。
蘇鑫想的是:從小區門口到回家,幼兒園大班都能完成的任務難度啊。
但是蘇鑫沒想到的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都有腿。
林海洋其實還是得到了人民群衆幫助的,小區保安給他開了過汽車用的電動杆。在小區的瀝青路上輪椅剛走了幾米,就有往來的汽車停下來躲他。因為不想給大夥兒添麻煩,林海洋拐上了綠蔭中間的步行路。但是他沒想到,這條路是石子兒鋪的,輪椅走起來磕磕絆絆,把手都搓搓破了也沒前進幾米。
好容易到了樓門口兒了,林海洋看着大于等于四十五度角的陡峭無障礙坡道,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此刻他在心中問了自己一個問題:要把一個自重80公斤的小車 拉上45°角5米的坡道需要多少公斤拉力?
我這齁兒酸齁兒酸的肩膀頭子還能不能把自己推到這個人生高度了?
卯足了勁,他倒退了三步……啊不,三圈……
然後加速度往前沖了過去……
然後,他毫無懸念地沖半道兒上滑了下來。
一聲慘叫當中,說時遲那時快,林海洋認真地考慮自己現在算重力加慣性能讓他滑多遠,這一路上摩擦力能幫多大忙,以及路上出現多大的石頭子兒能導致他翻輪椅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輪椅即将撞上馬路牙子傾覆的時候,有一雙手扶住了輪椅後背。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很清脆地在他背後響起:“你大中午的這麽喊不擾民嗎?”
林海洋費力地扭過脖子,诶……連憐……
她俯身推上了他的輪椅,倒退了兩步加速,然後撩開步子沖了起來,她在他耳邊喊:“我們沖上去喽……”感覺些微地風從耳邊刮過,聞到了連憐身上暖呼呼的淡淡香味,林海洋的臉又紅了,她很好聞,大概是香水的味道散去了大半兒的緣故,沒有早上那麽沖了,現在只是浸潤了她體香的味道,在他周圍萦繞着,一點點親昵的感覺。
林海洋唾棄了自己一下兒:呸,什麽就親昵。癞□□想吃……想吃……天鵝肉……
連憐是個心眼兒很實誠的熱心人,她一鼓作氣把林海洋推倒了電梯邊兒。
電梯來了,連憐有點兒興奮地問:“17層?”
林海洋搖了搖頭,伸出手,然後沮喪地發現他坐着根本摁不到18,于是羞澀地說:“麻煩你18。”
連憐“哦”了一聲按了18號鍵,有點兒俏皮地問:“都說18層是地獄,鬧鬼的?哎,你住那裏害不害怕?”
從在電梯鏡子的倒影裏,林海洋看着背後高高瘦瘦的連憐和坐着才到她一半兒高的自己,貨真價實地嘆了口氣:“我這個樣子,還有什麽可怕的……”
連憐讓他忽如其來的消沉弄地有點兒尴尬,她捋了捋頭發,想找個話題:“那……你是怎麽……哎……到了。我幹脆推你回家算了。啊……好寬敞……”
連憐這是第一次上到18層天臺,她把林海洋推到了屋門口,好奇地在天臺上四處看着,她甚至走到了天臺的邊兒上,長長地伸展了手臂:“啊……真好!視野真漂亮……哎……你叫什麽來着?”
林海洋垂下了頭:“林海洋。”
連憐說:“林海洋,你別難過了,你看,你住的這個地方風景多漂亮。哎……聽蘇鑫哥說,你是受傷了而已?”
林海洋“嗯”了一聲,心說女牆那麽高,我搖着輪椅過去也就露出來個腦袋,外面好看歹看我哪兒知道?可是他不願意說。
跟連憐的大大咧咧不一樣,林海洋低着頭在露臺上看到了一些竹架子、一些翻到的花盆和……一些明顯已經枯死的植物,在撲啦啦還冷地風裏泛着灰敗的光,好像有人想在這裏弄個小花園,又好像有人為了什麽把花園毀了。
林海洋彎下身子,撿起來一顆歪倒的小小灌木,上面依稀有刺兒,紮了他的手。
林海洋笑了笑,想:如果你還活着,應該是朵玫瑰花吧?
扭過身的連憐也看到了這些雜物,:“哎,這麽好的盆栽設備,蘇鑫哥怎麽不種了呢?多可惜啊。土豪啊,就是土豪。”
林海洋擡起頭很認真地問她:“你喜歡花兒麽?”
連憐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直男了吧你?當然了,哪個女孩子不喜歡花兒啊。還用問嗎?哎,你沒對象吧?一看你就沒對象。”
連憐很好脾氣地主動加了林海洋的微信,她大大咧咧地說:“都是街坊鄰居的,你腿腳不方便,我工作時間彈性比較大,你有事兒可以找我幫忙。不要不好意思。哎呀,你看你,動不動就臉紅,真是個小孩兒。我跟你說沒關系的,你過些日子腿好了不就完了麽?到時候你報答我。哈哈哈,就算你欠了我的閻王賬了!”
連憐走了之後,林海洋看着女神微信的頭像:一朵小玫瑰。
他笑了,她果然喜歡花兒。
于是,等蘇鑫接了一大單,忙了個臭死,一路牛逼閃閃,火花閃電,就跟自己有個吃奶的孩子一樣,下班兒沖回家預備給林海洋做飯的時候,他就看見林海洋樣圖也沒出,方案也沒寫,就一臉癡呆地抱着手機坐在床上傻笑,看姿勢好像也有一下午了。
把蘇鑫給恨得啊,肺葉子都飄起來了,他順手抄起來擀面杖:“林海洋!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肢殘還是智殘?肢殘你好好在家給我畫圖!智殘給你個碗出去給我要飯!我蘇鑫眼裏可見不得閑人!想跟我們家白吃白喝,你癡心妄想!”
林海洋吓得一聲慘叫幾乎把手機都扔出去了。
這一聲兒動靜大了點兒,16樓的連憐都聽見了。
她忽然有了個讓人激動的想法,拿起來手機,飛快地打字:“林海洋,你是不是讓你師哥禁室培欲了啊?嗷嗷嗷!”
這話問的,表情是滿眼大心,主人必然腐女無疑。
林海洋登時大怒:“連憐!我是萬萬沒想到,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連憐滿臉莫宰羊:“怎麽啦?什麽人啊?又沒直說你是受……年下攻小狼狗什麽的也是很萌的啊。”
然後蘇鑫眼看着林海洋一臉生無可戀地放下了手機,抱着筆記本畫圖去了,态度好地讓人生疑,他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林海洋臭不要臉地唉聲嘆氣:“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