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日才過,酷暑仿佛已經來臨,前幾日分明還時有寒風,今日卻仿佛有堵了幾月的熱浪洶洶襲入了南江市。
街上的行人沒有太多防備,仍舊一身長袖春裝,耐不住熱的,便将外套挂在胳膊上,倒是有少數人已換上了短褲背心,鼻梁上架着一副遮去半張臉的墨鏡,昂首挺胸的邁在人頭攢動的街頭。
林初坐在咖啡廳臨窗的座位上看了看手表,服務生将她對面的杯子收了回去,又問她還需要什麽,林初想了想,撥通了葉靜的電話,“嘟”一聲後便聽咖啡廳門口的風鈴波動出了響聲,手機鈴音也溢了進來。
葉靜風風火火的帶過一陣風,直接讓服務生随便來一杯冰鎮飲料,坐下後才氣喘籲籲問:“哎,怎麽你男人不在了?還打算來觀賞一下呢!”
林初對她的說辭打心底裏冒寒,拿過一旁的紙巾扔給她,上面用彩筆寫着幾行模糊的字,“你注意點兒啊,別惡心我,呶——”她示意了一下紙巾,“剛才我媽打電話給我,這是其他的相親對象,問我意見,我只能說我挺滿意現在這個的,沒打算再重新相親,我媽這才放過我。”
葉靜幸災樂禍,瞅了眼上面條件不錯的兩個名字,直接道了謝,她倒并不急着找對象,但總有備無患。
林初畢業不過一年,在林母看來卻已到了适嫁的年齡。
林初忙忙碌碌的空擋,林母總會追來電話,語重心長道:“你現在在國企工作,工作好,自然還是你挑男人,但女人的年紀一旦過了二十五,就沒那麽好命了,你當媽樂意整天逼你啊,還不是替你着急,男人三十還是朵嬌豔欲滴的花呢,女人年紀一上去,還能值幾個錢?”
林初對她的比喻深感違和,又不想徒勞反駁,每每只能附和。今日相約的男人之前已經見過一面,兩人對彼此其實都沒太多印象,恰逢臨近周末,索性再聯絡一次。
葉靜啧啧道:“我看他是想吊價吧,對你沒印象?我怎麽不知道你長得是一副路人樣?還裝的這麽冷淡,喝點兒東西就走了!你媽也真是,整天提年齡,現在漂亮姑娘哪個怕嫁不出去!”
林初笑了笑,沒有吱聲。
兩人聊了一會兒,見日頭稍稍匿了些,這才結賬離開了。
葉靜挽着林初的胳膊開始閑逛,細細說着這周發生的事兒。
“我跟他最近重新聯系上了,但還沒見過面,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葉靜甚為苦惱,前男友畢業半年後匆匆嫁入暴發戶家中,買車買房嬌妻有喜,他卻開始懷念起了被自己抛棄的前女友。
林初向來不愛插手別人的感情,只提醒葉靜把握分寸,說罷又偏過頭看了她一眼,見葉靜眉頭緊皺,神游在外,她輕輕嘆了口氣。
周五的馬路上總是最為繁忙,尚未到下班高峰期,已經擁堵不堪。葉靜羨慕林初的下班時間,早八晚四讓人嫉恨,林初便與她說了一些國企裏的隐晦事情,表面風光,實則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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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區青少年活動中心時,裏頭陸陸續續湧出幾批人,葉靜搖了搖林初的胳膊:“他們在選房呢!”
經濟适用房的選房活動已經開始,為期五天,明天便是周六,到時一定會有更多人前來。
葉靜羨慕道:“你知道現在的房價是多少了嗎?咱們南江市,不管是哪方面都不給力,只有房價最給力,沒有京城闊氣,就在房價上面比拼,再過不了多久就能趕超了,我怕我以後連經适房都要不起!”
房子永遠是最讓人心酸的話題,租房是在替別人還房貸,買房卻又不是一抹嘴的簡單事兒,不靠父母只憑自己,那是大部分人的妄想,靠了父母買下那短短幾十年的使用權,卻又讓人不甘。
再者,有幾家父母能買得起南江市的房子,總結下來,全是妄想。
林初說的頭頭是道,第一時間消滅了葉靜想要買房的熊熊火苗,又讓葉靜下周六來幫她搬家,只是她也情不自禁的往裏張望,那份癡心只能深埋心底。
沈仲詢站在路邊,側頭看了一眼滔滔不絕的林初,車子駛停下來,助手替他開門,順便彙報了一下經适房的選房狀況,兩千多套房源,中選率較去年來說有所提升,價格較低的幾塊區域更受歡迎。
沈仲詢翻了翻文件,讓他開去城投集團,助手聽令,車子擠在擁堵的車道上,緩慢前行,與林初兩人的步伐竟然一致。
沈仲詢略覺疲憊,拿開文件靠到了椅背上,餘光瞄見林初,他索性便一動不動的盯着那個方向瞧。傍晚比午時更加悶熱,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卻仍裹着一身長袖長褲,似乎走在了另一個季節。
直到車流漸漸散開,他才收回視線,急速倒退的高樓大廈藏匿在灰沉沉的半明半暗中。
半夜下起了暴雨,林初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擾醒,睡眼惺忪的起來關窗,手剛碰到窗把,便見對門的老吳遠遠的朝樓下大門奔來,大排檔的拼酒碰杯聲斷斷續續的混在雨中。
這一片都是農民房,前幾年拆遷後重新建造,一棟棟相同的房子拔地而起,頗具規模。
每一棟房子的構造都相同,一樓主人家,二樓和三樓都有若幹房間對外出租,居民大部分都是外來打工者,淩晨過後這裏仍吵吵鬧鬧。
林初租住的小房間朝北,整日裏陰暗潮濕,十二平米的大小每月房租六百,條件有些艱苦,幸好她前些日子在關錦花園相中了一套合租房,價錢雖然稍貴,但畢竟是小區,各方面都比這裏有保障,只待她下周搬家。
雙休日閑了兩天,周一又需緊繃工作。
早晨到單位後林初擦桌洗杯,同事們都踩點到達。一上午她都在忙着起草文件和修改領導的發言稿,下午三點又來到二樓騰出來的會議室彩排大合唱,與她同期進單位的幾個姑娘和她站在一道,時不時的交換自個兒部門的八卦新聞。
輪到林初時,她也不完全藏掩,揀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信息,大夥兒雖覺得無趣,倒也沒說什麽,依然同她親親熱熱。
整整一周都早出晚歸,五點半的公交車裏已沒有站人的地方,林初只能前門刷卡後門進,盡量将自己縮在門邊的角落,減少與人群的摩擦。
周五那日她更需在單位值班到晚上九點,從公交車上下來後已經精疲力盡,對面的站臺處有兩人在說說笑笑,老吳側頭時無意與林初的目光相撞,表情立時有些僵硬,林初禮貌颔首,他也沒有回應,轉身匆匆走了。
林初奇怪得瞅了兩眼,另一個男人也垂着頭往反方向離開了,瞧起來似乎有些面熟,卻又記不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猛然想起。
第二天周六,林初剛将搬家的行李收拾了一半,屋外就傳來了争吵聲,混亂的腳步立刻集合在門口,還有洗發水的香味也從木門的縫隙裏溢了進來。
林初打開門,見到幾戶鄰居都堵在外頭,對門的屋子裏争吵不斷,隐隐約約聽到些內容。
斜對門的大媽剛洗了頭,手上拿着毛巾,水珠都滲透了衣服,胸前松松垮垮,未着內衣。她小聲對旁人道:“也不知道誰看見老吳媳婦兒和陌生男人在外面約會了,一下子就吵起來了,我是不信那個小劉會偷人,平時病病殃殃老實巴交的,一點兒都不像。”
另外有人反駁了大媽幾句,林初沒有細聽,她突然憶起昨晚和老吳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似乎在市醫院門口和劉姐處在一道過。
她那一陣急于尋房,市醫院附近也曾走過幾遭,見到那兩人在一起時有些鬼鬼祟祟,便多留意了幾眼,倒也沒往心裏去,也不知道老吳口中的男人是否是他,可林初想到昨晚的場景,又立時否定了猜測。
老吳家的兩個丫頭哭哭嚷嚷的被趕了出來,大媽立時将她們攏在懷裏,哄勸着帶去了自己家中,已有鄰居擠進屋內開始勸架,争吵的緣由夫妻二人只字不提,他們倒也無從勸起,總不能直接了當的将偷人的事情搬上臺面。
林初阖上門,繼續收拾剩下的行李,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對話都能清晰傳來,許久才聽見鄰居們散開了,老吳也去了工地幹活兒,劉姐哽咽着拜托隔壁大媽照看一下丫頭,說是要去買菜。
大媽勸慰了幾句,又催她趕緊去,過道裏這才安靜了下來。
林初杵了一會兒,從行李箱裏翻出一袋子零食,揀出兩根貴價的巧克力扔回箱子,收拾妥當後才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敲響了斜對門。
大媽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林初的行頭,說道:“這麽早就搬家了啊,要不要我幫你?”
林初笑了笑:“不用,我一個人能行。”她将手中的一袋子零食遞給大媽,“這些我帶不走,給大玲和小玲吃吧!”
大媽客氣了幾句,立刻将兩個丫頭招來道謝,兩個丫頭擦着紅腫的眼睛,嬌嬌弱弱的道了謝,林初彎下腰與她們說了幾句,這才往樓下走去。
有兩個男人也恰好上樓,見到林初後吹了聲口哨,“妹妹,怎麽搬家了也不打個招呼?”
林初擠了個笑,趕緊側身,拖着行李“乒呤乓啷”的往下跑。
這樓裏住着一些無業青年,許是見到林初模樣稚嫩,總愛調笑幾句,倒也沒有惡意,林初心中有數,卻也不願與他們有交集。走了一段距離後才緩下步子,吃力的拖着重重的行李,擠了一路公交車,終于到達了關錦花園。
新居位于十一樓,三室一廳,客廳用木板做了隔斷,已有人住在了裏面。二房東施婷婷向她做了簡單介紹,毛坯房簡簡單單,一目了然。
朝南的小房間裏有一張小木板床和一個破舊的衣櫃,水泥地上有些坑坑窪窪,黃色的燈泡上沾了一圈蜘蛛網。
施婷婷關了燈,問道:“對了,我在醫藥公司做外貿,另外一個桑飛燕在保險公司工作,你是做什麽的?”
林初将行李往床邊挪了挪,回答道:“我在環境集團工作。”
施婷婷不解,林初笑着解釋:“城投下面的。”
施婷婷詫異道:“喲,還是國企呢?”她又問,“你還在實習?剛畢業嗎?”
林初說道:“已經工作一年了。”
施婷婷笑了笑:“看起來倒還像個學生,我畢業兩年多了,桑飛燕最大,工作了三年,我們一般早八點半上班,晚六點下班,陽臺在我那屋,你要是想曬衣服,可以看着時間過來。”
林初點點頭,順便道謝,施婷婷也不打擾她,回到隔壁換了一身裙子,便去約會了。
收拾了一下午,林初清理掉了一堆垃圾和灰塵,又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一些食物和一個燈泡,身上的現金已所剩無幾。
回到房間後她挪來兩把椅子,将燈泡換成了白熾燈,才跳到地上,手機便響了。
葉靜扯着嗓門裝無辜,林初沒好氣道:“我不認識你,你打錯電話了!”
葉靜趕忙陪笑:“對不起啦,我真的有事兒,你看你沒我,不還搬家成功了嘛!”
“我還有一半行李沒搬來呢,你明天幫我去搬!”
葉靜聞言,立時支支吾吾的繞開了話題,林初忙了一整天,懶得和她費口舌,說了幾句便撂下了電話。
毛坯房雖然簡陋,但是清淨,對面馬路和橋梁上車來車往,卻無一絲雜音滲進來。尤其通風好,沒有蚊子,林初睡了兩個安穩覺,上班時精神十足,但許是最近又是找房子又是工作排練,體力消耗太大,一下子便瘦了下來,看起來風一吹便倒,即使這樣,領導還想着折磨她。
晨會時領導做出工作安排,“禮拜六的活動,到時候市委領導和城投集團的高層都會來,所以尤其重要,不允許出岔子,我們部門還是派出小林做禮儀小姐吧!”
林初聞言,立刻舉起文件罩住臉,大夥兒忍俊不禁,領導笑道:“一回生兩回熟,又不是頭一次,小姑娘多鍛煉鍛煉有好處。”
林初哀叫一聲,散會後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座位,好心情消失殆盡。
倒是有同事逗趣:“別哭喪着臉啊,禮拜六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搞不好你能找到個高富帥!”
林初幹笑一聲,話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