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初家的房子屬于當地建築公司建造的職工宿舍,獨棟而立,并不能算小區,公司老總與林父相識,當年便将五樓一單元賣給了他,位置離工廠近,林父也是圖方便。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工廠換了老板,這一帶卻依舊有些偏僻荒涼,夜間出入時需格外留心。

樓房的鐵門大敞,漆黑空曠的空地上停了數輛自行車和摩托車,再往裏便是建築公司,因時常有貨車出入,樓底便挖了空。樓外門面是間雜貨店,此刻已經關門,樓梯在右側最裏處,一旁是建築公司的傳達室,室內的老大爺正在聽收音機,戲曲有些吵鬧,在這裏沒有電視機,因此這是他唯一的樂趣。

林初下了出租車,立時便聽見一道噪音覆蓋了哼唱的戲曲,不過片刻噪音便貼到了近處,盈月下隐約能見到一個讓她暴躁的輪廓。

江晉摘掉頭盔,理了理微亂的發型,“終于護送你到家了,林小姐,你家不太好找啊,這麽偏!”

林初抑制着怒氣,笑道:“江先生,你真是太敬業了,我差點兒以為是有什麽猥瑣男跟蹤我呢,以前我們這一帶有一個露|陰|癖,後來被抓起來了,我剛還想是不是又把他放出來了,也幸好是你,多謝了,回去路上小心。”說罷,轉身便走。

幽黑夜幕下,四周未點路燈,只有零星月光灑落照明,江晉鐵青着臉的模樣并未叫林初看清,只是壓抑的呼吸聲卻格外清晰,樓裏頭飄來的戲曲似乎随風散在了空中,餘音抓也抓不住。

江晉跨前一步,擋在林初面前,林初的腳步收勢不急,猛地撞上了他硬邦邦的胸膛,林初連忙後退。

江晉笑道:“林小姐,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那些鄰居們說話躲躲閃閃,不是什麽都不知道,而是他們知道什麽,卻不想說出來,比如劉紅梅和他丈夫之間有很多矛盾,這些矛盾足以作為殺人的導火索!”

林初頗為無力:“你這話說的,真像電視劇裏的橋段,引導證人證詞?”她面無表情道,“江記者,我跟死者只是非常普通的鄰居關系,我們無論是背景學歷還是工作方面上的差異都非常大,換作是你,你會和他們有多熟悉?你現在的行為足以構成騷擾,我不保證我不會去南江晚報投訴你!”

林初繞過江晉,疾步往樓梯走去,瘦小的背影轉眼消失在黑洞洞的樓梯口。

江晉突然想起林初那日舉起話筒的模樣,在一句話揭露城投集團的行徑之後,又用雙倍的字數表明自己的忠心,直到剛才,他總結出了四個字——牙尖嘴利,與她溫和無害的模樣大相徑庭。

江晉掃視四周,仿佛身臨荒郊野外,黑壓一片,四樓和五樓都亮着燈,也不知林初住在哪戶,江晉笑了笑,跨上機車離開了。

開出這片沒有路燈的區域,街道突然寬敞起來,前方的建築工地和新造的樓房緊鄰,不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丘,亮堂的夜燈下仍能看清禿了的地方露出一塊塊的黃土,再往前便是國家級風景區,一輛黑色商務車從那頭駛出,與江晉隔着遠遠的距離,擦肩而過。

林初一進屋便被林母教訓,十分鐘的車程竟足足耗了十五分鐘,林父啃着西瓜,含糊不清道:“五分鐘你也說!”

林母回頭瞪視:“死老頭子,你說什麽!”

林父立時唯唯諾諾,側過身繼續啃西瓜,只在轉身前特意朝林初眨了眨眼,林初忍住笑,捂着肚子喊“餓”,林母這才作罷。

Advertisement

飯菜端出微波爐,熱氣騰騰,林母卻唉聲嘆氣:“我們家這個位置真倒黴,前面小路邊上的那排房子都輪上拆遷了,剛好就切到我們家,拆不了!”她讓林初去網上挂牌,索性将這房子賣出去。

林初卻陰奉陽違,飯後偷偷與林父商議,林父說道:“你媽就是最原始的那種女人,頭發長見識短,這好好的房子賣了它幹嗎,說不定還能輪上拆遷呢!”

林初卻笑道:“拆不拆遷都是另說,前面的景區不都差不多改造好了嗎,周圍也全都拆了重建,我們家雖然離景區還有些距離,但總能蹭一蹭房價,到時候就算出租,也能有個好價錢。”她小聲道,“不過跟老媽說不通,我就騙她說已經挂牌就是了!”

林父點點頭,保守秘密。

周六林初去了一趟爺爺奶奶家,看望二老後又在家附近的水果攤買水果。攤販們都聚在一起議論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拆遷傳聞,都說這一帶将來會合理規劃,以後便無法經營小攤了。

林初排隊等着結賬,突然見到攤販們都朝一個方向看去,林初好奇回頭,正見五名西裝革履的男人慢悠悠的往這裏走來,沈仲詢站在左側,舉臂指了指前面的一排房子,似乎在向身旁的領導介紹。

行至水果攤時,那幾名領導許是見這裏圍着的人最多,便停了下來,差了另一名下屬去買水果,又側頭對沈仲詢笑道:“這裏的東西便宜,明天晚上回去的時候多買點兒水果!”

沈仲詢含笑點頭,視線似乎毫不停頓,直直投向了林初的方向。林初一愣,立時展笑,沈仲詢仿佛并未料到,勾唇時嘴角有些僵硬,瞧起來怪模怪樣,林初一邊收下找零的硬幣,一邊又好奇的看了一眼,嘴上卻不停:“老板,少兩毛!”

攤主朝她手上一瞧,立刻從罐頭裏拿出兩個硬幣,笑道:“耳朵長眼睛了,沒看都知道!”

林初這才看向攤主,笑說:“誰說我沒看,還有餘光呢!”

林初提着水果往家回,經過那行人身邊時,有位領導突然說道:“哎,這個小姑娘有點兒面熟啊!”

街上嘈雜,林初并未聽清,只自顧自的頂着烈日,悶頭往家趕,小腿上似乎又遭了蚊蟲的襲擊,泛起了點點紅,林初彎腰撓了撓,走了幾步又往後勾腳,腳背蹭了蹭癢癢的地方。

沈仲詢順勢望去,視線不禁掠過林初單腳站立的小腿,說道:“那天在南湖邊,她就是幫忙救人的那個姑娘。”

領導這才記起:“哦,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好像老王還誇過她,沒想到近看這麽瘦小,現在的小姑娘了不得,思想好,膽子大!”

沈仲詢聽見“思想好”三個字,不知為何有些想笑,那頭屬下已将水果買齊,一行人又繼續朝拆遷地走去。

林初在家中享受了兩日,周日晚飯後又要匆匆趕回市區。林母裝了一袋水果讓她帶走,林初擺手道:“那裏有的買,這麽多得多重啊,我要趕三趟車呢!”

林母訓道:“這些能有多重,你媽我連煤氣罐都能抗,都帶去,你當我不知道啊,你在那裏總共才買過幾次水果,回來我就看你便秘,下次我再去給你買點兒蜂蜜!”

林初微赧,又聽林母問起了相親對象的事情,林初只好敷衍着說了幾句,這才被放行。

二樓的鄰居是三輪車夫,林母敲了敲門,托他将林初送去車站,又掏出了十元錢,對方卻不肯收,推搡了許久才勉為其難的收下。

林初下了三輪車,拎着重重的水果袋子去搶占前排座位。褚錢晴日時總有滿天繁星,一入南江城就變了樣,林初在市區呆了五年,從來都只見孤零零的月亮,偶爾有一架閃着燈的飛機從夜空劃過,反徒添了一絲孤寂。

九點多時終于到達最後一站,林初往關錦花園走去,許是手中的水果太沉,她的每一步都極其吃力。行至十字路口時車流漸多,林初站的這頭路燈昏暗,沒有行人,馬路對面卻是一家大型超市,不遠處又是高架橋,與這裏的人流稀疏對比明顯。

紅燈滅下的一瞬間車子齊齊發動,“轟”一下駛離這片地方。

林初止步在斑馬線,垂頭撥弄了一下水果袋,悶熱的空氣與往日相同,卻不知危險已探出了手,攪混了這抹空氣。

悉悉索索的塑料袋聲掩蓋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陰影投在林初身後,鬼魅的步子也停了下來。

下一秒。林初的後背猛地被一股力道重重往前推去,她慣性前沖,失聲尖叫,手中的水果袋立時斷裂,水果在地面上“嘭嘭嘭”滾散。無數車輛直直駛來,林初的步子剎也剎不住,後方卻猛然傳出了“轟轟”的機車聲,急速朝林初的方向沖來,從高架上駛下來的車子也絡繹不絕,黑色的商務車緊随車流。

那鬼魅的身影迅速往後撤去,卻不想莫名出現的機車打了個彎兒,筆直的朝他沖來,前方林初的尖叫聲擊破了平靜的馬路,兩個方向的車輛混亂剎車,輪胎擦過地面,聲音尖銳刺耳,一股車身的熱浪襲來,林初倏地倒地不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