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初看到短信時已經四點半,部門會議延長了半個小時,害得她手頭還有許多工作沒有完成。
沈仲詢的短信裏說他今天有事兒,讓林初下班先自己回家。林初撇了撇嘴,果斷将短信删除。
她将工作整理清楚,打算帶回家中完成,疾步行至單位大門,便見江晉靠站在機車旁,指着她對楊純貝說:“你看,這不來了嘛!”
楊純貝似有不悅,勉強笑道:“等你好半天了,我說你們開會還沒結束,他非要等!”
林初一愣,早便忘了楊純貝中午在食堂裏曾對她說的話,奇怪道:“等我幹嗎?”
江晉立刻瞥向楊純貝,楊純貝趕緊解釋:“哎,不是中午剛跟你說過一起吃飯嗎,你不願意,我跟江晉說了,江晉他不信,你跟他說說!”
林初這才想起,對江晉道:“我跟楊純貝說過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
江晉說道:“你怎麽這麽難請啊,不就一頓飯嗎!”
林初笑道:“就一頓飯而已,幹嗎非要請我?”
“朋友間吃飯有什麽因為所以,咱們不是朋友嗎!”
林初想了想,拍拍自己的單肩包說:“你看我包裏裝滿了文件,一大堆活兒要做呢,真的沒空吃飯。”
林初實話實說,江晉卻惱了。
他這些日子并不好過,在醫院裏呆了一周,到處都能見到白布覆蓋的屍體,來來回回都是消毒藥水味兒,最後雖則獨家爆料了重大新聞,卻沒人替他高興,替他慶祝,也只有報社裏的同事讓他用獎金請了一頓飯,剩下的便全是楊純貝的關心短信和電話。
江晉想讓林初誇他一句,可林初似乎全然忘記了這件事情,按理楊純貝應該向她提起過才對。
江晉不想再低聲下氣,索性不再理會林初,跨上機車讓楊純貝坐上來,對林初淡淡道:“行,下次你有空了我再請你!”
說罷,“轟”一聲急速駛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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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聳聳肩,千辛萬苦的在公交車裏擠來擠去,好半天才到達站臺,走了許久才滿頭大汗的回到出租房。
天氣太熱,她并沒有什麽胃口,洗了一個澡後便開始工作,對着電腦敲敲打打,完成一半時她才覺得有些餓,拆開泡面幹吃起來,“咔嘣咔嘣”咬得脆生生。
搜索城投關鍵字的時候,林初無意中發現了最近的一條新聞,彙田北出事工廠的承租方正式向法院起訴南江市城投集團,消聲覓跡許久的新聞再次被搬到衆人面前,作為直屬于南江市政府的國有獨資企業,不顧環境建設、無視群衆安危,進行暴力拆遷,這無疑是在幾十年來南江城市建設的豐功偉績上潑上了一道濃墨,又黑又臭。
林初蹙了蹙眉,抓起掉在鍵盤上的泡面塞進嘴裏。按理來說,這件事故若非承租方的合夥人在南湖邊鬧事,事情早就被掩蓋了下來,這也足以證明承租方原先是與城投談攏的,可轉眼卻又在事故漸漸淡出人們記憶時,舊事重提,并且上告法院。林初百思不得其解,吃完泡面後仍是沒有想通,索性不再想這些與她無關的事情,抓緊時間完成剩下的工作,熬到淩晨她才入睡。
蟲鳴鳥叫的夜晚,一道道大自然的聲音仿佛在上演合奏,有人輾轉反側。
褚錢這個原本的小縣城,多年來并未得到南江市政府的重視,許多角落都保留着最陳舊的小鎮風貌,這棟居民樓也見證了褚錢從縣城轉為轄區所走過的二十多年風雨,樓後方是一條黑水溝,中間用小樹林阻隔,入夜後時常能聽見蛙叫。
沈仲詢躺在床上,手舉照片反複端凝。
林初小時候便很漂亮,上鏡的臉小巧白皙,帶着一點兒嬰兒肥,也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總覺得無憂無慮。
可沈仲詢現在不想看林初,他只想知道林初身邊的男人是誰,舉止太過親密,沈仲詢心緒沉沉。
他發送給林初的短信石沉大海,似乎無論他做多少舉動,林初都将他屏蔽在外。
沈仲詢并非厚臉皮,幾次三番受挫,他也會不痛快,只是總被想要得到林初的欲|望蓋了過去。
此刻他反反複複盯着這張照片,心裏的懷疑、不甘、苦悶以及他潛藏的怒火一并爆發,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林初身邊出現男同事,他可以直接跑去提醒,但這張舊照片,倘若擺在林初面前,是否會勾起她曾經的回憶?沈仲詢不願意。
思來想去,他決定暫時放下,也不去找林初,他自己也需要時間思考。
周三過得風平浪靜,沒有誰的名字出現在林初的手機裏,倒是薛權讨來了林初的手機號,莫名其妙問道:“你以前的號碼也是這個?”
林初不解:“是啊,怎麽了?”
薛權挑挑眉,并不回答,只從網上下載了一段鈴聲,用作林初的來電專屬。
下午同事大姐讓林初打電話找人,薛權成日到處晃蕩,從不安分,需要他正經辦事兒時總找不到人。
號碼剛剛撥出,便聽辦公室外的走廊裏響徹起了一句歌詞,“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外加後面一句,單曲循環似的連唱兩遍,林初立刻醒神,用力摁斷電話。
薛權轉着手機慢吞吞的走進來,趴在林初的辦公桌邊上,嬉皮笑臉湊近道:“剛給你號碼,你這就用上了?”
林初往旁邊挪了挪,與他保持距離,同事大姐立刻招手喊薛權,讓他過來處理事情,只是大夥兒看這兩個年輕人的目光中不禁帶了一絲異樣。
這種單位裏最怕的就是拉幫結派,只是林初職位太低,遠遠沒到那條界限,因此她最怕的是排位第二的閑言碎語,林初敲響警鐘,努力避開花花公子。
轉眼天暗天明,周四終于到來。時間步入八月,單位裏有同事家中是軍人背景,建軍節裏她喜歡向別人吹噓大院裏的各種軍銜。
林初在二樓會議室裏換上旗袍,拉開布簾時那同事還在滔滔不絕,楊純貝朝她耳語:“她倒喜歡炫耀,也不看看另外幾個女生,不也是海陸空三軍全占嗎!”捂嘴笑了笑,她又說,“你說我們這破單位有什麽好,大家都往這裏擠,還到處都是垃圾味兒,人家國企貌似沒這樣吧!”
林初笑道:“誰知道呢,也許是風水好。”
一行漂亮姑娘各就各位,頭頂烈日恭迎臨市考察團,陪同前來的市委領導當中有幾人面熟,前不久才剛剛光顧過垃圾填埋場。
一滴汗從額角滑落,林初不敢伸手去抹,端端正正立在那裏,視線時不時的與楊純貝撞在一起,兩人的眼中均是抱怨和無奈。
領導們悠哉游哉,背着手從東面逛到西面,好半天才行至林初所在的位置,林初終于能跨進陰涼處,替領導打開門進入展廳。
楊純貝随同展廳負責人做介紹,林初便忙着端茶遞水,走來走去,盡量避開攝影師的鏡頭。
有幾步跨得大了,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緊湊得發出了兩聲脆響,有領導注意到她,笑道:“小姑娘別忙着倒水了,注意腳下的安全,去那邊坐坐吧,沒關系!”
林初羞赧一笑,竟有一絲受寵若驚,坐下休息自然不行,她倒完最後一杯茶,便站到牆邊扮演木偶。
那親切的領導和旁人在說:“三四年沒來了,變化倒是大,老薛,你還記不記得當年……”
一行中年人開始回憶往昔,偌大的地方,他們反倒在展廳裏呆的時間最久,臨三點時才終于結束參觀,那領導走過林初面前,還朝她笑道:“現在可以去休息了,看樣子我們的到來,最折騰你們這些小姑娘啊!”
林初抿嘴一笑,頓覺某種被老師嘉獎的榮耀。
工作終于結束,林初和楊純貝舒了口氣,兩人歸心似箭,急忙跑回辦公大樓。
楊純貝換下旗袍,重新紮了一個辮子,說道:“哎,跟你說話那領導看起來真不錯,一點兒官架子都沒有,什麽職位?”
林初說道:“我根本就沒留心,一堆這個局一堆那個局,聽得都亂了!”
楊純貝笑道:“我也沒仔細聽,不過應該不是最大的。”
換完衣服後兩人回到各自的部門,林初今天的工作量比較少,稍微磨蹭了一會兒便到了下班時間,剛收拾完準備離開,便見部門領導從外頭趕回,攔住林初說:“晚上有沒有事兒,沒事兒就加個班。”
林初說道:“我今晚沒事兒,什麽工作?”
領導卻道:“飯局。”
林初工作了整整一年,從未參加過任何飯局。
許多人都以為國企裏只有“背景”這種潛|規則,卻不知飯局也是其中之一,凡是需要盈利的企業,就沒有不需要潛|規則的地方,垃圾處理在為城市做貢獻,賺不到錢不代表不用賺錢,林初深谙此道,因此楊純貝向她抱怨飯局時,她也見怪不怪。
只是這種事情向來輪不到林初所在的部門,今日卻不知怎麽回事,領導竟要帶上她,林初不由忐忑,心裏頭七上八下,想要開口拒絕,卻又怕言辭上有錯漏,畢竟她前一分鐘剛答應加班,後一分鐘若找借口,未免太過明顯。
領導催促說:“快點兒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出發,也不會吃到太晚。”
林初幹巴巴道:“我不會喝酒。”
領導說道:“不用你喝,坐那兒就行,快點兒快點兒,他們應該都上車了,放心,好幾個姑娘呢,不光你一個!”
說罷,他轉身就走,又催林初趕緊跟上,林初連再找借口的時間都沒有。
地點定在南湖大酒店,一路過去需要時間。林初窩在副駕駛座上給葉靜打電話,葉靜還未下班,驚訝道:“要你上飯局?天哪,不會出事兒吧!”
林初自我安慰:“不會不會。”她故意道,“這樣,我七點前一定沒空,你要是實在有事兒,再給我打電話吧!”
葉靜與林初相處四年,默契十足,立刻心領神會:“行,我覺得我這邊兒一定要你幫個忙,到時候給你電話!”
林初安心不少,轉眼便到達了酒店。
領導的說辭是,人數不夠,讓林初充數,因此與部門無關,領導的職位尚無資格參加。
其實到場的姑娘并沒有多少人,兩個面熟的姑娘屬于總經辦,另外兩人林初沒見過,但顯然她們慣上酒桌,極為熟練。
總經辦的小鄒身材高挑,長相冷豔,為人卻很好相處,拉着林初坐到一邊,向她小聲介紹:“另外兩個是城投的,那幾個局長就不用我說了,正經的都沒來吃飯,不正經的也就這麽幾個。”她又奇怪道,“不過你怎麽會跑來這裏,還真奇怪。”
林初同樣不解,只是她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林初長得生嫩,在酒桌上規規矩矩,只小口小口的抿低度數的紅酒,衆人摸爬滾打歷練多年,一眼便瞧出了她的不同,雖覺奇怪,但誰也不會吭聲。
下午曾跟林初說過話的領導坐在斜對面,酒酣耳熱後室內溫度上升,不知是誰起哄,讓幾個小姑娘起身敬酒,尤其針對林初:“她們可都喝過不少了,随意就行,你剛才可沒怎麽喝,太不尊重領導了啊!”
那親切的領導立刻幫林初說話:“不興欺負小姑娘。”他笑問林初,“看你有點兒小,今年多大了?”
林初心頭早便咯噔一下,直覺自己今日犯了傻,她笑道:“二十五了。”
領導“哦”了一聲,“看不出來啊,還以為你剛畢業!”
大夥兒嗡嗡勸酒聊天,領導同林初說話,倒并未太引人注目,“有男朋友了嗎?”
林初點點頭:“有了,都快結婚了!”
林初猜想男人更喜歡幹幹淨淨的、年紀小的姑娘,她故意這樣回答,興許能消淡別人的幾分心思。
可男人又不與她談婚論嫁,誰管她說的內容。
領導先前剛為她免去喝酒,不一會兒便又轉了話音,讓她喝幾杯,自然又有旁人起哄。
林初不能馬上拂對方的面子,便慢慢的喝完了手中的紅酒,又裝作不勝酒力,故意晃了晃才重新坐下,事實上一杯紅酒根本醉不倒她。
片刻後她又被勸了一杯酒,會看眼色的人已騰出位子,說着說着便讓她坐去領導身邊敬酒,林初實在不會應付,只好硬着頭皮坐下,小心翼翼的喝完第二杯,面上已經酡紅,意識倒沒有半分迷糊。
七點鐘遲遲未到,她又回不了自己的座位,領導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與她閑聊,聊到最後,酒桌上的氣氛已愈來愈熱鬧,領導的手也拍向了林初的腿,笑道:“年紀小小,能幹倒是很能幹,讀書好工作也好,你爸媽一定為你驕傲!”說着,那手幹脆覆在了上面。
林初面色微變,不由動了動腿,嘴上敷衍應答,對方的手卻像生了根,沾在上面後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林初立時泛起雞皮疙瘩,不動聲色的握起酒杯,笑着抿了一口,又猛地咳嗽起來,身子劇烈抖動,口中的酒水也滴落到腿上,那大手立刻撤開了。
林初剛松了一口氣,卻不想那手順勢拍了拍她的後背,領導關心道:“怎麽喝這麽急,慢慢喝,慢慢喝!”
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一路拂下,林初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指隔衣擦過胸衣帶子。
林初背脊一僵,嘴角再也撐不起笑容,手機鈴聲一響,她霍得站了起來,抑制着怒氣和惡心,向領導說了一聲抱歉,便匆匆跑到了包廂外。
三樓的中餐廳包廂像是迷宮,廊壁上篆刻着游龍似的圖案,一路延伸到餐廳前臺。每一間包廂大門相同,高高置頂,拐來拐去都似在原地踏步,極易讓人混淆。
林初見到一片游龍的白牆時暈了暈,捂着手機走得遠了一些,忿忿道:“怎麽找借口走!”
葉靜問她情況如何,林初說着說着便委屈噙淚:“惡心死了,比我爸還老,居然摸我的腿,惡心惡心!”
葉靜氣道:“你就說家裏有事兒,馬上走!”
林初狠狠點頭,抹去忍不住滑下的眼淚:“我馬上走,大不了就被主任罵,我又不是做小姐的!”她氣急敗壞的轉身便朝包廂走去,含着淚眼向領導說明情況,“我姐姐煤氣中毒了,她鄰居剛剛給我來電話!”
眼淚簌簌直落,看起來不似作假,領導并不急在一時,關心問道需不需要送她,林初自然謝拒,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包廂。
那頭沈仲詢站在弧形的拐彎口吸煙,先前林初的通話一字不落的灌進了他的耳中。
他這兩日忙得抽不開身,原本只為了抽出時間想一想,誰知他根本連想的時間都沒有,那張照片倒被他藏得非常妥當,他只偶爾瞄上一眼,林初的臉蛋兒總是看不厭。
沈仲詢極力忍耐,又狠狠地吸了一口,見到林初擦幹眼淚,昂首闊步出來的時候,他才松了一口氣,又往後面躲了躲,一路目送她坐進電梯。
重新返回包廂,旁人起哄道:“我們剛還說你是不是迷路了,要知道裏頭有廁所,你接完電話再上廁所也用不着這麽久啊!”
沈仲詢笑着敷衍了幾句,舉起酒杯一口悶幹。
此番馮至在自家酒店做東,目的仍在項目招商,沈仲詢并沒有任何松口,一貫堅持自己的立場,馮至難免憤憤,卻又不能硬來。
卻不想沈仲詢落座後主動問他:“出門後左拐,數過去左邊第四道門,今晚裏面是哪些人?”
馮至思忖道:“第四道門……六號包廂。”他挑挑眉,笑看沈仲詢,“怎麽打聽起這個了?”
沈仲詢只等他回答,并不吭聲,馮至撬不出話,想了想便道:“臨市的那些官兒!”
他說不出具體的人名和職位,只說是近期到達的考察團。
沈仲詢蹙眉道:“我想知道今晚那間包廂裏的情況。”
馮至一笑:“那還不容易,回頭告訴你!”
飯局結束後衆人前往下一個活動場所,沈仲詢落後一步,聽馮至轉述六號包廂的情況,聽罷後他面色沉沉,驟低的氣壓讓周邊的人不寒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