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初傻坐在床頭等了一會兒,估計又過去了半個小時,她才去廚房端出臘肉和米飯,窩進房間吃了起來。

原本分明饑腸辘辘,可現在卻只吃了一會兒便沒了胃口,幸好她蒸得不多,勉強能夠吃幹淨。

飯後洗碗洗澡,從熱氣騰騰的衛生間裏出來,她又一次汗涔涔,站在空調底下吹了許久才緩過來,可手機仍是靜悄悄的。

南江市的人工降雨持續三天,只在傍晚時分落雨,白天仍舊晴朗。

昨晚一夜閃電暴雨,清晨果然涼爽不少,不過一到正午,時間仿佛又倒退回了之前。林初在辦公樓裏到處轉悠,走了一間又一間辦公室收集先進事跡材料,被某領導逮到後又做起了郵差,忙得連午飯時間都沒趕上,跑去食堂後只能吃些剩菜剩飯充饑。

有時候她看到辦公室裏的同事優哉游哉的喝茶看報紙,心裏便會忿忿不平,那些人或者出身好,或者嫁得好,随便安到一個崗位上,工作內容只有她的一個小拇指大小,而她需十指齊上才能在這裏生存。

可捧着茶杯站在窗前喝水的時候,她又平複了心情。她這份體面的工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樓下的工人們只能在烈日下暴曬,偶爾領導來慰問,他們還要口是心非的說“不辛苦”、“單位好”、“保護環境人人有責”,林初想到此處,忍不住笑出了聲,随即又覺疲憊無力。

手機安靜了一整天,下班時鈴聲大響,林初手忙腳亂的從包裏翻出來,見到來電顯示後不由失望。

葉靜喊道:“明天陪我逛街買衣服,我都一個月沒添新衣服了!”

林初算了算,葉靜從年後開始零零散散向她借過四五次錢,打胎的後期費用扣除後葉靜還欠她七八百,林初提醒道:“姐姐,你還有七八百的外債呢,有錢先還我,我現在都掐着過日子,存款全沒了!”

葉靜說道:“哎,那你少看兩場電影嘛,我都一個月沒買衣服了,好不容易攢了這麽點兒錢!”

林初恨恨道:“你太厚顏無恥了!”葉靜嘻嘻一笑,林初無奈,“我白天沒空,晚上能逛街。”

兩人約好見面時間和地點,公交車也已到達。

林初尋到座位,手上晃着手機猶豫不決,公車走走停停,那司機似乎喜歡急剎,林初往前撲了兩次,胃裏一陣惡心,不由念起了沈仲詢,車子無論開得多快,沈仲詢都能駛得四平八穩,仿佛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焦躁,做事也向來有頭有尾。

這樣一個穩如泰山的人,不該沒有交代,而接電話的女人,她盡量讓自己相信對方和沈仲詢并沒有其他的關系。

林初咬了咬牙,終于下定決心撥出電話,聽着有規律的“嘟嘟”聲,她的心跳也有節奏的撲騰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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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聲響得越久,她的心就愈發低沉,直到快要忙音時,話筒裏才傳來了聲響,林初心頭一凜,試探道:“喂?”

“林初。”沈仲詢的聲音沙啞的厲害,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渾厚。

林初卻是松了口氣,深怕那聲音不屬于他。“你昨晚怎麽沒來?”

沈仲詢疲憊道:“對不起,出了點兒事情,沒來得及跟你說,我剛阖了會兒眼。”

林初刮弄車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指紋,她又抹了抹,指紋反而愈發混亂。林初低問道:“出什麽事情了,方便說嗎?”

沈仲詢頓了頓,不知是在猶豫還是在做其他的事情,半晌才有呼吸從話筒裏傳來,林初聽他回答:“江晉住院了,被人捅傷,昨晚做了手術。”

林初怔了怔,手指停在了玻璃上。

江晉于上周消失,前往郊區的黑作坊進行卧底探訪,昨天被好心的路人送往了醫院,據說是在城東遠郊的一片樹叢裏發現了他,當時腹部受傷,滿身是血,連泥地的顏色都變成了深紅。

沈仲詢在半途接到家中的電話,立刻調轉方向前往省第一醫院。沈仲賀出差在外,沈洪山在得知消息後立刻暈倒,家中只有他一人主事,又要應付民警,又要随時和醫生交涉,根本無暇通知林初,好不容易睡了一個小時,又被林初的電話吵醒。

林初擔憂道:“現在怎麽樣了?”

沈仲詢嘆氣:“手術還算順利,之前醒來了一次,現在一直在睡。”

沈仲詢低聲講述狀況,疑犯應該是黑作坊裏面的人,警方已經開始調查,報社裏的同事今天也陸陸續續的前來探望,沈洪山醒來後立刻打電話去報社,替江晉辭了職,待江晉醒來,還不知道事情會鬧成什麽樣。

林初正在猶豫是否要去醫院看看江晉,沈仲詢已經開口:“你晚上要是有空,買點兒水果來趟醫院吧。”

林初與他的關系已經半公開,何況她與江晉也算朋友,論情論理,林初也應該來一趟。

林初倒沒想到關系層面,只覺得江晉和她是朋友,只是擔心沈仲詢不快,她才起了猶豫,聞言後不由松了口氣,下站一到,她立刻下了公車,重新換乘前往省一的車子,又在醫院附近的水果店裏買了一個水果籃,這才按照沈仲詢所說的樓層尋了過去。

林初看了看病房號,輕輕敲了敲門,門一開,露出的卻是一張标志的女人臉,她不由一愣,只聽那女人道:“你就是林初吧?快進來!”

林初踏進病房,禮貌地自我介紹,那女人說道:“阿詢去看他爸爸了,我之前才想起來,忘記告訴阿詢你給他來過電話了,對不起啊!”她又說,“對了,忘說了,你昨晚的電話是我接的,我是阿詢的大嫂,昨晚他把電話落在醫生辦公室了,我去替他拿的時候你剛好就來電話了!”

林初一笑:“大嫂好!”

文佩如讓她随便坐,又說了一些江晉的身體狀況。江晉的傷勢有些重,幸好發現及時,送院又快,沒有造成大礙,只是麻藥過後仍在昏睡:“醫生說沒事,半夜的時候我還以為他發燒了,又弄得大家瞎忙了一通,阿晉的身體向來好,一定能挺過去。”

病床上的江晉面無血色,早沒了平日裏的意氣風發,林初心中感嘆,又安慰幾句,許久才見沈仲詢從外頭回來,文佩如趕緊起身:“爸怎麽樣了?”

沈仲詢搖搖頭:“狀态不太好,今天集團裏有事,他又急急忙忙趕回去了,說是晚上再過來。”他走去林初身邊,低聲道,“來了?”

林初見他面色憔悴,胡子拉碴,一時微愣,被他拉住手的時候才回了神,一旁的文佩如說:“我去買點兒吃的回來,順便問問朱阿姨有沒有做好飯,你們先聊!”

病房裏沒了聲響,沈仲詢靠在沙發上,緊緊握着林初的手,林初小聲道:“你是不是累壞了?”

沈仲詢輕應了一聲:“還好,睡了一下好多了。”

林初見到文佩如時還能說出幾句安慰的話,看到沈仲詢,她卻說不出來了。原先雖知道他們是舅甥倆,可因為他二人年齡相差不大,相處時也不鹹不淡,林初一直都沒将這層關系放在心上。現下見到沈仲詢這副樣子,她卻突然意識到,血緣這種東西真的很特別,沈仲詢在為江晉提心吊膽。

林初說道:“別擔心,江晉不是已經沒事兒了嗎,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他爸媽應該會來照顧的吧?”

林初問完,遲遲不見沈仲詢應答,不由奇怪,側頭一看,只見沈仲詢蹙着眉,低頭看着她的手,又捏又揉,似乎有些走神,好半天才聽他啞聲開口:“他沒爸媽!”沈仲詢看向林初,低聲道,“昨晚我看到阿晉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太混蛋,最後兩次見到他,一次是打架,一次連他正面都沒瞧清,我不敢想象如果昨晚真出了事兒,會是個什麽結果!”

病房裏只點了一盞小燈,窗簾緊阖,白天才剛剛謝幕,也不知餘晖是否尚在,幽暗的室內只有沈仲詢的低訴聲在盤旋。

“我昨天等在手術室外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我跟阿晉最後第二次打架是什麽時候,我想起來了,是他中考結束那年暑假,他帶了一個女孩兒回來,躲在房間裏……”沈仲詢頓了頓,繼續道,“我把那女孩兒趕走了,他生氣了,跟我動了手。阿晉的脾氣不好,小時候一直自卑,自卑到最後,就變成了張揚和嚣張,學校裏沒人敢欺負他,他是最大的。後來學好了,他又一直要強,他喜歡出風頭出名,我們誰也管不住他,最後他差點兒就把命豁出去了,可他的命有多珍貴,他知不知道?”

沈仲詢将林初的手越捏越緊,林初不由反握,看向病床上陷入昏睡的江晉,難道他的母親難産,他從小就是孤兒?

林初試探道:“他媽媽……”

沈仲詢牽起一抹淡笑:“他媽媽是我大姐,我爸媽的第一個孩子,我爸二十一歲那年進入機關工作,沒多久我大姐就出生了,寶貝的很!”

沈仲詢說了許多童年往事,他的童年與林初相反,無憂無慮陽光向上,在大院裏稱王稱霸,江晉的性格其實與他挺像,只是沈仲詢越長越正經,當年的玩伴見到他,都不相信他是同一個人。

林初捂嘴低笑,難以想象他是如何長成了現在這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沈仲詢傾訴了片刻,心情也微微放松,兩人又不言不語的坐了一會兒,文佩如才和朱阿姨一同進門,手上提着兩個袋子,裏頭裝滿了食物。

林初不好意思與他們一起吃飯,卻耐不住文佩如的熱情,只好在小桌上入座。吃了兩口便見病床上有了動靜,沈仲詢立刻放下飯碗喊來醫生,一群人聚到了江晉的床頭。

江晉微掀眼簾,氣弱道:“怎麽跟圍牆似的,閃開點兒!”

衆人忍不住笑出聲,醫生也忍俊不禁,總算熬了過來。

幾人問了會兒話,江晉沒力氣一一回答,過了片刻他看向林初,笑道:“你怎麽也跑來了,倒還算有良心!”

林初一笑,說道:“你少說幾句,看你說話直喘氣!”

江晉需要靜養,病床雖與外面的小廳隔開,卻也架不住這麽多人擠在一起,文佩如将沈仲詢和林初趕走,只說晚上和朱阿姨一起陪床,明天再請一個護工,不需要沈仲詢整天往這裏跑。

江晉未醒時沈仲詢坐卧難安,醒來後他又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只叮囑文佩如有事打他的電話,這才離去了。

将林初送往關錦花園,沈仲詢又要趕往褚錢,這兩天沒空回市區,他今天也只能與林初相處這麽點兒時間。解下安全帶後他将林初抱了抱,許是江晉的意外對他有些打擊,精神總萎靡不振。

林初對他的親密漸漸适應,臉上只染了一抹淡紅,倒也沒再覺得別扭。沈仲詢撫了撫她的腦袋,又重重抱了一下才放開她,轉眼就駕車離去了。

第二天林初去培訓班上課,結束後在附近随便吃了點兒東西,坐了半天才等到姍姍來遲的葉靜,兩人又去附近的大廈轉悠。

葉靜花錢如流水,讀書時她的生活費高,用起來沒有節制,工作以後家中不再給她提供零花,她只能時常勒緊褲腰帶,可仍是經常要向朋友們借錢。

她認為生活就該享受,再苦再累也不能降低生活品質。“我就經常勸我爸媽,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該花的時候就得花,整天藏着撚着,一毛不拔,我們家又不是窮的叮當響,買衣服旅游是生活樂趣,把錢花在這裏才是正道!”

林初翻了翻衣服上的标價,立刻松開手,瞥她一眼道:“你之前還說你連經适房都買不起,現在怎麽又錢多的沒地方花了!”

葉靜撇撇嘴:“我決定就賴家裏一輩子了!”

林初沒好氣的瞪了瞪她。

翻了半天,葉靜拎出一件高腰連衣裙,款式別致顏色淡雅,很适合林初。她将林初推進更衣室,“穿出來我看看!”

林初也一眼相中了這件裙子,雖然心動,卻也有自制力,換上後對着鏡子照了照,就準備脫下來放回原處,葉靜卻拉着她不放:“這麽好看幹嘛脫下來啊,買了買了!”

林初揮開她的手,壓低聲音道:“開什麽玩笑,我兩個月工資呢!”

葉靜笑眯眯道:“我給你買了,欠你的錢就抵在裙子裏!”

“你還真開玩笑了?中彩票了?”

葉靜翻了翻白眼:“我存了兩個月工資,就等着給你買裙子這一天了!”她微紅了臉,嘟囔道,“這不是感謝你照顧了我四年嗎,免得你哪一天嫌棄我,我先拍你馬屁!”

林初靜默片刻,嫌棄似的“嘁”了一聲。葉靜的小毛病挺多,可她的也不少,沒有誰嫌棄誰。只是性格使然,葉靜雖然活潑,知心朋友卻寥寥無幾,也唯有林初始終如一的陪伴在側,葉靜自當格外珍惜。先前出了那樣的事情,她生怕林初對她心生嫌隙,這才想出了送衣服來補救。

林初了解葉靜的性格,倘若她不收下,葉靜一定會胡思亂想,只有收下了,才是下了一顆定心丸,因此她只好答應,又硬是自己多添了五百元進去,如此一來剛好對半分,她壓下心疼,又盤算着存兩個月工資送葉靜其他的東西,這樣一想,愈發心疼了。

江晉住院,林初不方便經常前去探望,期間只通過兩次電話關心,通電話前也知會了沈仲詢一聲,沈仲詢嘴上不說,心裏頭卻極為滿足,這幾日他心力交瘁,也唯有和林初打電話時才卸下一身疲累。

人工降雨的效果實在有限,天氣仍舊酷熱,只是盛夏畢竟已過,早晚溫度已透着些許涼爽。林初将裙子供奉起來,舍不得穿去上班,對沈仲詢道:“這裙子可貴了,我第一次買這麽貴的衣服,不過也還好,我還真挺喜歡的,葉靜有眼光!”

沈仲詢低笑一聲,腦中回憶林初身穿長裙的模樣,突然極想見到她,“林初,禮拜六我來接你?這個禮拜六你該回家了吧!”

林初回答:“是要回家了,你會不會不方便?別總特意趕來接我!”

沈仲詢找借口:“是順便的,我要來市區辦事!”

林初也不知他說話真假,打開電腦搜索資料,又要忙着做簡報,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沈仲詢閑聊,鼠标點擊到沈洪山的信息時不由一頓,突然想起沈仲詢所說,沈洪山二十一歲時生下長女,如今江晉二十二歲,沈洪山尚未退休,怎麽會有這樣大的外孫?

林初心頭微動,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自己還是別去探秘了。

九月初臨市舉辦一場活動,單位裏需要組隊前往,林初又要開始排練合唱。

下班時間順勢延遲,林初在晚高峰裏穿來穿去,排練的時候太過賣力,嗓子都有點兒沙啞,周六沈仲詢來接她,順路買了兩包潤喉糖,笑道:“都成鴨子了!”

林初吃了一粒潤喉糖,終于舒服了些,兩人一路聊到褚錢,沈仲詢照舊在大街上放她下車。

林初在家中休息的一天一夜,沈仲詢是在兩邊奔波耗去的。

行兇者已被江晉指認出來,正是黑作坊的負責人極其親屬,錄了兩次口供後江晉也得知了自己“被辭職”的事情,立刻鬧了起來。無奈沈洪山對他不理不睬,見他無礙後便整天呆在集團裏,鮮少出現在醫院,江晉投訴無門。

這起事件又變成了新聞,病房外時常有記者蹲守,沈仲詢教文佩如應對方法,又要時不時的端出長輩的姿态教訓江晉幾句,出了醫院,他又要跑去應酬,幾日下來身體不堪重負,終于病倒了。

林初全然不知,重返市區後再次投入工作和排練當中,轉眼便到了前往臨市的日子,收拾完行李後打了一個電話通知父母和葉靜,又告知了沈仲詢。

沈仲詢的聲音在電話裏聽來有些冷淡,林初說三句他才答一句,只因他裝作若無其事,所以林初也聽不出來他的有氣無力,挂斷電話後林初還覺奇怪,心中難免有幾分失落。

第二天衆人整裝待發,三個小時後入住臨市的賓館,林初與楊純貝分到同一間房,兩人稍作休息,又下樓和大夥兒一道吃午飯,下午排練結束,林初滿頭大汗,洗了一個澡後接到向陽的電話,“你爸說你在臨市?我前天就到這兒了,什麽時候有空過來一起吃飯!”

林初一喜,立刻應道:“後天,後天我演出結束!”

兩人約下時間,卻不想後天變故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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