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何斷,斷多久,沈仲詢心中沒譜,趨利避害是現在的重中之重,沈洪山所謂的清白無非就是在幹淨的宣紙上噴了幾個墨點,遠看白淨如新,近看才發現髒了,沈仲詢必須要謹慎行事。

十月中旬,氣溫驟降。前一天中午還穿着短袖跑來跑去,第二天卻要披上一件長袖外套了。

林初穿着牛仔短褲,翻出辦公桌櫃子裏的後備長袖披上,膝蓋凍得冰涼,沒法取暖,她只能抱着一杯熱水捂在懷裏。隔壁辦公室的同事休完婚假回來,提着一大袋子喜糖到處分發,衆人問她新婚如何,她只害羞地傻笑,将杆子抛給林初:“小林什麽時候有好事傳來?”

林初拆着喜糖笑答:“別把話題繞到我身上,趕緊回答!”

衆人大笑幾聲,又起哄那新婚的同事,林初往嘴裏塞了一塊巧克力,澀澀的甜味有些嗆喉。

近段時日,她和沈仲詢偶有電話聯系,未曾見過面。沈仲詢在電話中照舊噓寒問暖,叮囑林初這裏那裏,可林初敏感地發現了其中的疏離。

林初一個人想不明白,終于将葉靜約出來吃飯。

葉靜頗有經驗地回答:“熱戀期過了,難免的,男人這種玩意兒喜新厭舊,你家沈仲詢聽你的描述應該不是那種人,但熱情褪去以後,自然也就恢複到了從前,現在這種狀态,不是跟你形容的性格比較符合嗎?之前多黏糊啊,一點兒都不像你說的性格!”

林初苦笑,自言自語:“是嗎?”

情緒受他人左右,實在太可怕。無論是與不是,她終究讓自己回到了一個人的世界。

一個人吃飯、看電影、逛街,工作的煩惱不向他人傾訴,擠公車的時候被陌生男人摟了腰她也忍氣吞聲,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營業員刷錯條形碼卻對林初翻白眼,林初也忍。淘寶購來的那款新包帶子斷裂,她與賣家争論了整整兩天,才得以退貨,看來還是舊包最好。

林初躺在床上,盯着脫落的天花板,心髒沉得像是吊了大石,四肢充血無力。

沈仲詢在電話那頭道:“禮拜六一個人回來可以嗎?我雙休日要去趟臨市,可能要在那裏呆上三四天。”

林初淡淡道:“可以的。”

沈仲詢頓了頓,“最近一直都太忙,等過了這陣就好了。”

林初“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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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來得讓人措手不及,林初到底還是感冒了。

她拖着行李箱回褚錢,換回一批秋冬裝,回來的時候刮起了大風,吹得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第二天一覺醒來,扁桃體就發炎了,腦袋也昏昏沉沉。

林初從抽屜裏翻出板藍根,沖泡的時候她還在想,那天和沈仲詢吻了這麽久,她沒被傳染,反倒是吹了一陣風,感冒就來了,病毒抵不過受涼啊!

周一下班的時候她竟意外的接到江晉的電話,“咱們是不是朋友?我在醫院裏躺了這麽久你就只來看過我一次!”

林初笑道:“工作太忙,你身體怎麽樣了?”

江晉回答:“還能怎麽樣,注定得破相,肚子上的刀疤是好不了了!”他讓林初來醫院陪他,又說,“最近我整天都只能對着我舅媽,其他都沒人過來,我舅媽長得是漂亮,可看久了也是會看膩的!”

林初成功被他逗笑,又想起了沈仲詢,小心思轉了兩圈,她索性應了下來。

林初提着一袋水果進門,病房裏不見文佩如,江晉正在敲鍵盤,噼裏啪啦的不知在寫什麽,“我舅媽剛回家,你晚飯吃了沒有?我讓她給你捎一份。”

林初放下水果:“不用了,我今天跟室友一起吃晚飯。”

兩人聊了幾句,林初問道:“怎麽就一直沒人來看你了?你外公和兩個舅舅呢?”

江晉攤攤手:“誰知道,三個人都忙得沒影。”他又笑了笑,“我還以為是你和沈仲詢交往得太火熱,他沒空來醫院了呢!”

林初也笑道:“我跟你一個狀态,也好久沒見沈仲詢了。”

江晉斂了笑,往床頭靠了靠,嗤了一聲道:“那面癱哪裏有空談戀愛,一天二十四小時,他起碼有十二個小時在工作,你跟着他活受罪,還不如考慮考慮我!”

林初失笑,卻不想江晉正色道:“我說真的,笑什麽,你跟着我,我一天十六個小時全都給你!”

林初咳了咳,扁桃體真是不舒服:“我不喜歡照顧小孩!”

江晉一時沒有明白,半晌才想通,挺起胸膛坐直了一些:“我這是小孩兒的身材?你要不要驗驗?”

林初啞然失笑。

天黑的時候她才回到出租房,施婷婷和桑飛燕已吃得熱火朝天,火鍋裏加了第三次水。“你怎麽才回來啊,我們等不及了!”

林初迅速落座,立刻和她們搶食起來,胃口突然就變好了。

戀愛中的女人喜歡胡思亂想,林初先前以為沈仲詢是與她淡了,可按照江晉的說法,沈仲詢真的忙得不可開交,沒有撒謊,林初放下了心思,終于有了笑臉。

那頭江晉與林初的目的一致,試探結束,他心情大好,用過晚飯就開始給林初發短信。他追女無數,經驗老道,打算從最基礎的部分做起,當每日的聊天成為一種習慣,假如他哪天沒有聯絡對方,對方一定會感到失落,這招百試百靈。

卻不想這招早已被毫無戀愛經驗的沈仲詢用熟,林初的失落早在他的身上見效。

因此江晉發來的短信,十條裏有七條石沉大海,另外三條是林初看在沈仲詢的面子上才回複一下,江晉反而越挫越勇,躺在病床上的日子裏終于找到了生活目标,林初的冷淡敷衍撓得他心裏癢癢,越是去想林初,對她的喜愛就越多了一層,林初的性子實在合他的胃口。

這日氣溫又降了兩度,林初喝了一杯鹽開水,想了想,又用筷子蘸了鹽,直接探進了喉嚨裏,最後嘔得冒出了眼淚,扁桃體無藥可救了。

她出門早,藥店還沒開門,只好可憐兮兮的阖緊嘴巴,徑直去單位上班。林初打算做一天啞巴,對人只點頭或者搖頭,偶爾擦擦鼻涕,慘兮兮的一副可憐樣,同事大姐們看她有趣,趁機欺負她,說她有多少追求者有多少戀愛經驗,想到什麽說什麽,無奈林初有口難言,好不容易說出完整的一句,臉已憋得通紅。

在她最可憐的時候,不速之客到訪。

中午她正要去食堂吃飯,領導攔住她,将她帶去了樓上的一間辦公室,裏頭坐着兩個男人,見林初進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領導互相介紹了一下,那兩個男人也做了自我介紹,林初怔了怔,端正了表情,正襟危坐。

老張的事情居然調查到了她的頭上,或者是說,老張和沈洪山的關系,最終調查到了她的頭上。

“根據我們了解到的情況,網上的那個視頻少了一段,之後的事情應該是你出現在了那個房間裏。”至于她和那人在房間裏做了什麽,便不得而知了,但根據監控顯示的時間,林初在那個房間裏呆了大約十五分鐘,若非門外有兩個人等在那裏,不知他們要呆多久。

她和張沈雙方的關系實在令人懷疑,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飯局上各個都是明眼人,誰都看出老張對林初有意思,而林初既然是沈仲詢的女人,為了雙方利益,也不是不能達成某種交易的。最巧合的是,其後老張一方便将行賄方的事情辦妥了,無論說給誰聽,誰都會對當中的關聯産生懷疑。

林初思忖片刻,斟酌應答,她并沒有什麽地方值得隐瞞,只是有些內容還需潤色,比如她将她和沈仲詢交往的時間提前到了飯局之前,最後她說道:“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很多巧合就是這樣形成的,如果你們對酒店裏的事情有所懷疑,可以去問楊純貝,就是視頻裏的那個女人。我跟沈仲詢只是很普通的情侶關系。”說着,她又笑了笑,“說實話,我真要以為自己在拍電視劇了!”

送走不速之客,關于沈洪山的新聞也接踵而至。被紀委調查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消息還未坐實,卻已傳得沸沸揚揚,林初心想,不知是哪位有心人的傑作。

沈家也早已想到了這點,沈洪山怒不可遏:“好一個有心人,居然玩兒起了嫁禍,姓張的轉了矛頭,現在一半的證據都指向了我!”擺明了要弄跨他,耍了一招連環術。

沈仲詢從未參與過政治,只能推斷道:“是薛叔叔?”

沈洪山立刻否認:“老薛不會做這個事兒,我和他沒有利益沖突,他和老張倒是有!現在老張是順水推舟,我明天就派人去查他最近的情況,看看是不是得了什麽好處,口風轉到我這裏來。”

事情一件接一件,包括彙田北拆遷一案再次被搬上了臺面,當初找的拆遷公司的資質再次接受調查,還有事發後沈仲詢在第一時間做的補救措施,也被人揭發出來,以不正當手段讓對方隐瞞此事,逃避責任,危害重大,他難辭其咎。

整個十月都籠罩在陰霾裏,林初與沈仲詢溝通了一陣,沈仲詢倒沒有将自己的麻煩告訴她,只說:“你要繼續裝作沒事發生,否則別人只當你心虛,別管同事們怎麽說。”

林初忍不住脫口:“你去試試,我現在連上個廁所都要看人臉色,除了我辦公室裏的那些同事沒有惡意,誰見了我都要嘀嘀咕咕說上半天,這個破事兒弄得我出名了!”

沈仲詢靜默片刻,才道:“林初,你應該明白的,事情沒道理會傳得人盡皆知,按理來說,一切都在保密調查階段。”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不管你們什麽保密調查,關我什麽事,我憑什麽要承擔莫須有的罪名!”

人言可畏,語言是殺傷利器,勝過所有攻擊性武器,林初不禁想到自己的小時候,謾罵争吵,指指點點,充斥着她的童年,她那時才十歲,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仰頭看天,卻發現再也沒有藍天白雲,只剩下一片陰霾,最後的曙光是她的大哥哥,她在向陽身上汲取所有流失的溫暖。

每個人的弱點都各有不同,林初的弱點就是流言蜚語。

林初笑道:“沈仲詢,你看,你這半個月一直在忙,平時只能跟我打電話,我知道你忙,但是別讓我猜中,你也在避着我,你不想卷進針對我的是非當中!”

沈仲詢低聲道:“不是!”

林初喉嚨疼,灌了一口鹽開水,眼睛發熱:“算了,我想睡了。”她捏了捏手機,幹澀道,“你別忙太晚,有空再聯絡。”

挂斷電話,她悶得喘不過氣,撲去窗前吹了一陣風,捏着窗臺的手已經泛白。

單位似乎變成了恐怖的修羅場,林初起床後産生了怯意,她厭惡每一個角落裏的閑言碎語,厭惡孤零零的吃飯和工作,她甚至一度想到了辭職,可轉眼又立刻敲醒自己,她辛苦得來的一切,為什麽要因為這種事情而放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心人将一切都算計在內,那頭沈仲詢剛因為拆遷案接受調查,這頭已将消息傳開,林初震驚不已。

沈仲詢無論如何都不像一個會行賄受賄,罔顧律法的人,同事們的議論讓她頭痛欲裂,那天林初忍不住開口:“他不是那樣的人!”

同事大姐尴尬一笑,又好心勸道:“小林,你太單純,很多事情都不懂,其實拆遷招标什麽的,都有點兒潛|規則,只是大家都沒放在明面上說。不過出事了以後,消息确實都沒有洩露出來,要不是南湖那回出事兒,誰能知道呢!”

林初突然想起她與沈仲詢的第一次見面,沈仲詢和沈洪山的對話猶言在耳。

當所有的證據一件件指向沈派,謠言肆起,愈演愈烈,衆人都開始信以為真的時候,林初在電話裏終于忍不住問沈仲詢:“你有沒有做過,會不會出事?”

沈仲詢只淡淡道:“你別管這個,自己安心工作!”

林初哪裏能夠不管,她已然深處漩渦中心。

林初記得那天沒有太陽,早起的時候遠處是一片灰黑的景色,橋梁上空空蕩蕩,好半天才駛來一輛車。

來到單位,一如往常的吃完早飯後開始工作,林初剛在電腦上打了幾個字,便被遲到的領導叫進了辦公室,領導婉轉道:“先回去歇一陣,工作交給同事。”

林初不敢置信,領導繼續:“你也知道最近集團裏出了很多事情,先回去呆着,等過了這一陣,看看上頭有什麽安排再說!”

林初拎着包,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離開了辦公樓,她甚至能想到中午的食堂裏,關于她的新話題會再次産生,林初心中冷笑,還不如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沒有沈仲詢,樂得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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