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初被“請”回去的時候,沈仲詢正在應付針對他的調查。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被動的人,對方舉證的同時,他也立刻搬出了有利于自己的證據,沈洪山驚訝于他的速度,事後才聽沈仲詢解釋:“我早就做了準備。”他絕對不會讓自己陷于無知的危險中,拆遷招标初期他就已經留了一手。
沈洪山面色沉沉,突然發現自己并不了解這個小兒子,深謀遠慮的程度讓他自愧不如。又見沈仲詢淡淡勾唇:“我知道是誰在背後主謀了!”
那頭林初窩在卧室裏,緊阖的窗簾遮不住多少光線。大白天,人人都在工作奔波,車不停人不歇,只有她無所事事。
林初睡了一下午,再睜眼時已經天黑,她打開房門去廁所,剛洗完澡出來的施婷婷驚訝道:“哎,你在啊,我以為你還沒回來呢,燈都沒開!”
林初笑了笑,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
上完廁所,她紮了一個辮子,拿着錢包去小區附近的藥店買了治療扁桃體發炎的藥,又去超市買了一碗涼皮,都是剩料拌成的,裏頭已沒有多少菜,不過酸酸辣辣,倒也能開胃。
接下去的兩天,林初一直呆在卧室裏看書看電影,泡面盒子堆了四層,桌上都是紙巾團,髒兮兮一片。
整整兩天,沈仲詢沒有聯絡過她一次,林初在第三天的清晨,果斷删除了沈仲詢的手機號,又利落的收拾了屋子,将床單洗淨晾出,洗衣液的香味蔓延開來,斑駁的陽光占領了陽臺,林初撣平床單,不由自主的笑了。
時間如此寶貴,她已經浪費了兩天,不能再繼續奢侈了,既然“放假”,她就該讓假期變得有意義,比如——賺外快。
關錦花園附近的大型超市永遠都缺推銷員,一天工資五十元,林初換上了紅色的T恤制服,将布兜套進脖子,挂着一大袋“不二家”糖果小聲吆喝。
她的長相甜美,一副瘦瘦弱弱的學生模樣,比超市二樓的所有推銷員都要出衆,更能吸引顧客眼球。再者她一開口,普通話标準,聲音清脆,就像占據樹梢的鳥兒,總能将人心底裏最陽光的一面逗出來,誰都喜歡賞心悅目的人和物,顧客們自然都願意選擇她,連小朋友都仰着脖子淌口水:“姐姐,我要綠色的那個!”
林初微笑着遞過去,繼續扮演陽光美少女。到了中午飯點,她和一群員工一起吃盒飯,有人好奇:“你是大學生吧?學校放假?”
林初敷衍道:“嗯,放假。”
放假中的“大學生”林初成為了超市男員工的小女神,總有人湊過來和她搭讪,又送她一些吃的,林初巧笑應對,與他們既不疏遠,也絕不親近,有人問她電話號碼,林初說道:“這個不能給,我男朋友會反對的!”
對方愣了愣,名花有主,男員工們難掩失落。
下班的時候她按照規定将布兜帶了回去,施婷婷和桑飛燕尖叫一聲去搶奪,林初警惕閃開,“不行不行,要被組長發現的!”她摸出兩根棒棒糖,笑眯眯道,“不過能請你們兩根,不被發現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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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婷婷和桑飛燕立刻奪走,又問道:“你怎麽做這個了,被單位開除了?”
林初“哼”了一聲:“不告訴你!”轉身去衛生間洗澡,她終于斂去了笑容,面部肌肉似乎變得僵硬,溫水沖在臉上,麻木的沒有感覺。
她頭一次知道做推銷員的艱辛,站在超市裏不能坐,逢人便吆喝微笑,工作一天下來口幹舌燥、精疲力盡,根本沒有力氣說話,林父打來電話時她迷迷糊糊的應付了一陣,直到林父說了最後一句,她才突然驚醒。“那禮拜天帶小沈回來看看?”
林初怔了怔,半晌才澀澀道:“他沒空。”
林父小聲道:“那你說個時間,你知道你媽的性子,急的要死,這都幾個月了,你也不正式介紹一下!”
林初翻了一個身,眼角處似乎滲了淚,她又重新仰躺,眨了幾下眼睛才恢複視線,為難道:“爸,有點兒麻煩,我不喜歡他了!”
林父詫異道:“什麽?”
“我突然覺得我不喜歡他了,不想再繼續交往!”
林父似乎找了一個安全的角落,小聲問了幾句,聽林初的語氣,似乎真的想要和對方分手,林父蹙眉道:“你這個孩子,談戀愛能當游戲嗎?”想了想,他又道,“你自己想清楚,我會找機會跟你媽說的,就怕她又要發瘋!”
林初笑了笑,誇了林父幾句才挂斷電話。
林初是真的不願再和沈仲詢交往,她不想陷進無緣無故的麻煩當中,林初這次學會了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她不能應付官場上的陰謀詭計,就不該和沈洪山這類人的兒子交往。
流言蜚語是什麽玩意兒?單位裏的一群女人喜歡說閑話,卻從來沒有說到這種地步,閑話的源頭難以揪出,但顯而易見,背後一定有人指使,這麽多尚在保密階段的消息一個個洩露了出來,話題明明已經淡了下去,轉眼又莫名其妙的成了熱門,對方分明在加柴翻炒,而林初,不想成為他人的盤中餐。
疲憊不堪的入睡,睡眠格外香甜,一覺起來精神十足,林初捏起小拳頭繼續奮鬥在賺錢的一線行列中。
推銷員的薪水實在太低,恰好超市門口有人做市場調研,林初一打聽,立刻去和推銷組長商量了一下。組長是一個和氣的大姐,想了想,便替林初換了班,林初又加入了市場調研的隊伍。
她忙得昏天暗地,險些就要忘了之前的事情。夜裏對着電腦吃泡面的時候,葉靜突然打來電話:“沈仲詢被停職了,你知不知道?”
林初一愣:“你怎麽知道?”
葉靜直接道:“薛權告訴我的,他現在不是換了單位嘛,聽說就是沈仲詢推薦他過去的。”
林初放下筷子,顧不上去問她和薛權是怎麽認識的,“怎麽突然就停職了?”
葉靜半知半解:“聽說是跟一個什麽拆遷的事情有關,有點兒棘手,薛權家裏好像跟沈仲詢的關系挺好,一直在幫忙打點呢,你們集團的那個總經理好像也出事兒了。”
林初有一瞬面色蒼白,泡面的熱氣朝她熏了過來,鼻尖是紅燒牛肉的味道。她努力地扯了一個笑:“不用跟我說了,我跟他分了。”
葉靜愣了愣,又聽林初慢慢說了最近的事情,大呼小叫道:“你說什麽,你在做推銷員?”
葉靜生氣地挂斷了電話,不願再聽這個有事兒瞞着她的女人說話。
林初發了一會兒呆,默默地打開了單位群,裏頭的聊天記錄都是一些家長裏短的內容,再看向好友列表,沈仲詢的企鵝不知什麽時候被她拉黑了。
林初收拾完泡面,又鑽去廚房洗髒衣服,洗完衣服她又在小小的屋子裏晃了一圈,順腳踢了踢桑飛燕住的隔斷間,三合板有些薄,她不敢下大力。
回到卧室,林初撥通了江晉的電話,開門見山問:“沈仲詢最近怎麽樣?”
江晉奇怪道:“他不是好好的?你怎麽問我?”
林初幹笑一聲:“好好的?他來過醫院了?”
江晉回答:“沒,估計是不想見我。”
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沈仲詢應該無礙,林初嘆了一口氣,終于可以狠下心腸,從此以後她奔她的前程,無論沈仲詢将來是榮華富貴還是……都與她無關!
那頭江晉若有所思,文佩如從洗手間裏出來,他說道:“舅媽,讓沈仲詢明天來醫院。”
文佩如一愣:“他……他忙得很,怎麽想讓他來醫院?”
江晉挑挑眉,雙臂枕着頭,不再吭聲了。
這一天,南江城裏又刮起了大風,塑料袋被吹到了半空中,小區裏的落葉無人清掃,樹幹像是被洗劫一空,贓物全鋪在地上。
向陽見到林初的時候,林初正衣着單薄的站在超市門口,巧笑靥靥的攔住各路顧客,讓他們去一旁的屋子裏做問卷調查,禮物是一包廉價的香煙。
林初又瘦了一圈,走路的時候像是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嘴唇有些發白,向陽一聲不響的走到她身後,才發現她凍得瑟瑟發抖。
林初笑着對陌生男人說:“十分鐘就能做完問卷,送您一包香煙,不會耽誤您太久的。”
那男人不耐的揮開她,連聲喊了三個“走”,“走走走”的威力和“滾”字等同,林初真想将自己卷成一個球,滾了算了!
向陽不可思議的開口:“你在這裏做什麽?”
林初猛地回頭,翕張着唇手足無措。
恰逢周日,超市一帶熱熱鬧鬧,附近的快餐店裏也坐滿了人,林初好不容找到一個空位,坐下後猛灌了兩口熱可可,抓起漢堡就咬了一口。
向陽将一個紙袋遞給她:“你爸媽讓我給你帶幾件厚一點的秋裝,你上次落下了太多。”
林初笑着謝了一句,向陽問道:“你怎麽了,不回家在這裏打工?缺錢嗎?”
林初剛要回答,手機就響了起來,葉靜在電話那頭吼道:“我被我爸媽抓去相親了,本來想約你出來逛街的。對了,你回去查一下銀行卡,我給你打了一千塊!”
林初訝異道:“幹嘛給我打錢?”
葉靜似乎沒時間,葉家父母的催促聲隐隐約約傳來:“這不是我跟我領導關系太好,上次出差的補貼啊報銷啊我偷偷摸摸多弄了點兒,剛好一千,我怕遭報應,幹脆給你了,你別去打工了,了不起失業了我養你!”
只說了幾句,她便挂斷了電話。
快餐店裏太吵鬧,向陽根本聽不清電話那頭說了什麽,只抓到了林初所說的幾個關鍵字,“你真的缺錢?”
林初甩開手機,又咬了一大口漢堡,口齒不清道:“房租八百五一個月,網費三十三一個月,電費大概三四十一個月。”還有交通費、夥食費、生活用品費,零零總總加起來,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她在南江市拼了一整年,到頭來存款居然只有三位數,單位領導讓她回家休息,林初在睡了兩天後突然着了慌,一旦失業,她這個暫時還沒有一技之長的老畢業生去哪裏找工作。
這是一座恐怖的城市,有錢人開着轎車扯高氣揚,窮人每天擠着公交,住在幾平米的單間裏吃泡面,只為從牙縫裏擠出一兩塊錢。
林初繼續咬漢堡:“我之前住的農民房,四樓有一戶夫妻,他們是唯一一戶白領,在樓上住了六年,終于存到了首付,年初的時候搬家,整棟樓裏的人都得了紅眼病似的!”
嘴裏突然冒出了鹽水味兒,林初眨眨眼:“我怎麽辦呀,我不想做啃老族,家裏買了新房子,本來就沒錢了,我媽還想賣房子來裝修,我不能老拖家裏後退,你知道的,我爸媽好不容易不吵架了,他們現在多好,有空就打牌逛街,盼了多少年了!”
向陽倏地起身,坐到林初身邊,使勁兒往她的眼皮上一抹,濕淋淋沾了一手。林初閉着眼睛,任他用力抹了兩下,再睜開時視線糊了一片,好一會兒才變得清晰。
向陽黑着臉道:“你又受了什麽刺激,說!”
林初垂着頭,将最後一口漢堡咬幹淨,終于老實交代了。
向陽擰了擰她的臉,笑道:“我還當什麽事兒呢,辭職吧,來我公司裏,我給你開三千塊薪水,每半年後績效考核再加薪,加到六千到頂,五險一金照樣給你交,不過年底只有雙薪,沒有你們國企那麽好的福利,你幹不幹?”
林初揮開他的手,濁氣被她吐了出來,到底輕松了不少:“誰說我一定會被開除了,我等着呢!”等着找機會,甩人一臉。
林初尚不知道去哪裏找機會,秋雨便落了一地,推銷的工作結束,組長說下次有活兒會再通知她,林初欣然應下。
她被領導趕回來整整十天,前七天艱難度日,渾渾沌沌,後三天裏仿佛沐了陽光,向陽每天都抓她去吃晚飯。
席間他忍不住道:“你媽怎麽變成了這樣,太熱心了,我這半個月已經見了三個姑娘,不過人家一聽我是二婚,就說要回去考慮考慮,丢臉丢大發了!”
林初笑得噴出了米飯,脫口道:“要不我把欣欣姐找來!”
向陽突然噤了聲,氣氛一時低落。
感情的事情實在難以讓人理解,向陽明明說他和欣欣的感情淡了,可他的表情告訴林初,他還在想欣欣。
再比如林初明明已經忘記了沈仲詢,這天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低沉的嗓子在說:“你把我的手機號碼做了什麽設置?”
林初猛地從床上騰坐起身,耳邊仿似幻聽,嘴巴自己動了起來:“沈仲詢?”
沈仲詢嘆了一口氣:“你是生氣我最近沒找你?”他解釋道,“這幾天我一直在協助調查,誰都沒有聯絡,你可以去搜一下新聞,這起案子鬧得很大,現在才剛剛有了頭緒,我也才回來。”
林初不得不承認,聽到他平安無事的說話,她松了一口氣,可她的頭腦無比清醒:“你回來就好了,還有事嗎?”
沈仲詢道:“我明天來找你,現在我還在臨市。”
林初一笑:“不要找我了,我們分手吧!”
沈仲詢靜默片刻,啞聲道:“你怎麽了?”
林初覺得這句話有點兒耳熟,突然想到三天前向陽才問過她,那天之後她的心情豁然開朗,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只要她像從前一樣,将一切的一切都置身事外,好好讀書天天向上,争取做一個對祖國有用的人!
林初覺得好笑,努力抑制嘴角:“我沒事,只是想通了一點,我跟你不合适。”她慢條斯理道,“我只是個平頭小百姓,玩兒不起你們的高檔游戲,也不想做炮灰,我現在也不是很喜歡你……”說到這裏,她心裏沉了沉,鼻頭也漸漸酸澀,“你之前也只是說,把你當做相親對象,反正就這樣吧,我們好聚好散。”她好想加一句狗血的“祝你幸福”,到底還是忍住了。
電話那頭只傳來了幾聲沉悶的呼吸,捂在這樣一個涼爽的夜晚,不該喘不過氣。
沈仲詢像是被堵了嗓子眼,聲音又沉了幾分,還有輕微的嘶啞:“別說氣話,今天好好休息,我還有一些剩餘的工作要做,明天我來找你,聽話!”
他比林初的動作快,電話挂得毫不猶豫。
林初不屑的“嘁”了一聲,無所謂的抹了抹莫名其妙的眼淚。
今晚是一個有意義的夜晚,林初應該在她的傳記裏加上這個具有跨時代意義的日期,她的初戀成功告吹,終結于女王般的分手宣言,概括這段經歷,她只是被沈仲詢又親又摸過,沒有失去貞操,卻能學會許多道理,不得不說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之所以說今晚具有跨時代的意義,還因為接下來的一個電話,領導寬赦道:“小林啊,休息得差不多了,明天你來上班吧!”
林初恭敬道:“好的好的,我明天準時回單位,謝謝領導!”
挂斷電話,她琢磨了一陣,自己今年才二十三歲,應該可以做些孩子氣的事情,想了想,她撥通向陽的電話,拜托他明天幫個忙,向陽拍拍胸脯,保證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