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車子駛向褚錢,林初側頭看着窗外,突然有些感慨,她在這條路上,似乎許久沒有坐過沈仲詢的車子。

時間步入十一月,前一陣總是下雨,如今倒是放了晴,只是路邊的落葉也多了起來。林初默數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搬家,南湖演出,葉靜打胎,第一次接吻,答應沈仲詢的交往,慢慢喜歡上他,單位出事,分手和好,把自己稀裏糊塗的給了他,似乎就是在認識了他以後,林初身邊的所有事情都有了他的身影,不管切換到哪段記憶,沈仲詢總會出現。

到達褚錢的時候夜幕低垂,三兩顆星星挂在月畔,路口的幾盞燈還是不見有人修理,望過去黑壓壓一片。

沈仲詢細細地吻了林初一陣,低聲問道:“明天來看你爺爺奶奶?”

“嗯。”林初被他貼着嘴,出口的聲音有些含糊,“我爸媽明天晚上去喝喜酒,中午家裏就不開火了,一起先去奶奶家吃飯。”

沈仲詢捋了捋她的頭發:“我做給你吃吧,你看完爺爺奶奶以後就過來。”

林初猶豫着沒有應聲,又被親了幾下,沈仲詢才放開她,亮着車燈替她照明。

今日到家尚早,飯桌還沒撤下,林母把飯放進微波爐裏轉了幾圈,說道:“你今天倒回來得早,看看湯冷了沒有,我給你熱一下!”

林初舀了一勺湯,咂吧着嘴贊道:“好喝,不冷不冷!”

林母笑了笑,坐在一旁陪着她吃飯,麻将搭子打來電話,林母也推說要陪女兒,不斷地替林初夾菜盛湯,将林初喂得脹鼓鼓的。

林初覺得奇怪,偷偷瞥了林母好幾眼,飯後她去浴室洗澡,熱水嘩嘩落下,她使勁兒醞釀情緒,可也許是剛跟沈仲詢親熱過,好半天下來眉眼間不見半分悲戚,直到蓋上被子就寝,她還是找不到傷心的感覺,計劃要推遲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林初掐算離職時間,根本瞞不了父母多久。她可以預見自己坦白後即将迎來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對風暴,不過為人父母,總歸是更為孩子着想,理直氣壯的坦白只會招來一頓敲打,只有哀哀欲絕,才能避免家暴發生。

林初嘆了一口氣,她哀不出來。

不過情緒就像沾過水的海綿,擠一擠總能培養出來,林初不斷去想傷心事,還有電影裏的悲劇結尾,醞釀一夜後醒來,腦子還是不停歇,記憶漸漸的撥回了十多年前,鼻尖終于酸澀,可她在自讨苦吃。

中午一家三口來到爺爺奶奶家,林父和林母打扮隆重:“待會兒小劉他們就到街口來接我們,趕到那裏四點多,吃好酒再坐他們的車回來,估計要晚上十一二點了,刀刀晚上還是在這裏吃飯吧!”

奶奶笑道:“我巴不得刀刀在這裏吃,你們也是,到時候你看着她爸,少喝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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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又說起了紅包數目,新郎的父親是林父擔任廠長時的同事,那同事當年大專畢業,空降而來,直接擔任副廠長,分了林父一半的權利,林母那會兒不屑這種大學生,空有理論知識,卻沒有實際才幹,可工廠賣掉之後,林父不斷走低谷,那人卻因為學歷高,經他妻子介紹進入了一家企業,直接擔任經理一職,如今十年過去,對方早在大城市裏買了別墅,而他們家還在為裝修錢發愁。

“包少了難看,包多了又是打腫臉充胖子,幹脆就兩千八吧!”林父說道。

林母正在紅包紙上寫名字,“要不要這麽多,你之前也有個舊同事女兒結婚,不是只包了八百嗎!”

“那哪裏一樣!”林父喝了一口酒,“這次他們請客的酒店是臨市最高級的,他兒子結了婚就馬上要去濱州的一家外企了,他兒媳婦娘家聽說是在濱州有一家大公司,給的少了,太寒碜!”

可這還是打腫臉充胖子,林母将意見寫在臉上,爺爺奶奶倒是自顧自的給林初夾菜,沒有參與讨論。林父又說:“不用心疼,到時候會還回來的,等刀刀結婚,我再請他們過來!”

林母想了想人情往來,自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吃虧,這才将一疊紙鈔塞進了紅包,又笑道:“外企算什麽,有個文憑就能進,還是國企好,光考試就要考三個月,能有多少人能進去,鐵飯碗呢!”

林初聞言,心裏頭咯噔一下,情緒醞釀到現在,仿佛是聽到了一聲號令,悲傷開閘湧出,她紅了眼睛,垂頭扒飯,聲音幾不可聞:“我辭職了。”

父母和爺爺奶奶都停下了動作,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林初被同事說三道四,被人白眼被人冤枉,被領導勒令回家,被沈仲詢抛棄在最恐慌的時刻,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并未痊愈,滿滿的委屈傾瀉而來,她讨厭極了那些說閑話的人,她也恨沈仲詢對她不聞不問,可她居然原諒得這麽快,林初淚水漣漣:“我跟那個姓張的根本就沒有關系,他們之前逼我去飯局,現在就拿這個說事兒,到最後我被迫休假,走出來的時候,辦公樓裏上上下下都是人,我拿着一個包往外頭走,他們就在後頭議論。是,我後來是又回去了,事情告一段落了,可我受的這份罪我忘不了,就算繼續工作,可還是會有人記得這些,我難受!”

奶奶心疼得險些掉淚,扔掉筷子摟住林初,一口一個“刀刀”,将她當娃娃哄,爺爺趕緊跑去洗手間擰毛巾,急急的替她擦眼淚。

林母火冒三丈,忍不住爆起了粗話,指着頭頂說要去林初的單位找人算賬,被林父拉了好半天才停歇。“辭職,馬上辭職,這種破單位我們不稀罕,我明天就去找媒體曝光他們,還讓你陪酒?我告訴你……”後面又是一段不堪入耳的粗話,連林父都忍不住跟着罵了幾句。

爺爺奶奶哄林初,林父林母憤憤不平,過了許久才聽林初抽泣着開口:“離職正在辦了,我最近也在找工作。”

林母做了幾個深呼吸,氣得漲紅了臉,安慰道:“找工作不急,找不到就幹脆回家,大不了我們把房子賣了,買個店面房當個體戶,上個禮拜我小姐妹就看上了景區附近的一個店面房,用來開面館最好了!”

林初簌簌掉淚,心髒似乎被鈍刀砍了幾下,疼得險些背過氣。

最兇悍強勢的林母,在用她最溫柔的語言哄自己的寶貝女兒,林母永遠都是大嗓門,用詞從來不懂得成語,她會撩起袖子打架罵人,也會用她自己的方式來證明一個母親會傾盡所有來庇佑孩子。

他們離開的時候,林初已經止了哭,可現在她是真的傷心,嘴裏苦澀,整個人都恹恹的。奶奶哄她吃了一會兒水果,林初實在沒有胃口,坐了一會兒便說:“我先回家了,晚上再過來!”

爺爺奶奶怕她呆在這裏無聊,便也沒有強留,将她送到門口,不斷囑咐她晚上早點兒過來,林初笑着蹦下了樓,眼角的淚水還險險地懸挂着。

經過二樓,她還在想着心事,跨到下一級臺階的時候,二樓大門霍得打開,沈仲詢一把抓住她:“往哪兒走!”

林初一愣,直接被他抓進了屋裏。

進屋後沈仲詢才發現她的雙眼異樣,比平日更加水靈,也更紅了一些,他詫異道:“哭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林初便來氣,使勁兒将他一推,把所有的過錯都砸到了他的身上:“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這麽倒黴,我好不容易才考進了單位,我忍了三個月的惡臭才進的單位。現在我還要讓爸媽替我擔心,你當工作這麽好找,我将近兩年的時間都在寫寫弄弄,我去哪裏找适合我的工作,你知不知道市區的房租有多貴,我媽還說要賣房子讓我當個體戶!”

嚷着嚷着,她又冒出了眼淚,她知道不能怪沈仲詢,沈仲詢對她真心實意,在飯局上替她解圍,她被人抓到這個把柄,也是自己倒黴,哪能恩将仇報。可她難過的是父母對她的安慰,沒有譴責怪罪,只一味替她打算,替她心疼,林父的雙手整天修理機器,上面沾到的油污早已變成了第二層皮膚,洗也洗不掉,林母從前做過洗碗工,做過工廠女工,如今林初有了一份好工作,她才舒舒服服的呆在了家中,父母為她辛苦了二十年,她到現在還沒有報答。

沈仲詢摟住她,不斷替她擦眼淚:“到底怎麽回事,被你爸媽罵了?都是我不好,我去跟他們說行不行?“

林初搖搖頭,掰下他的手。沈仲詢的手掌很寬很大,林初的手只有他一半的大小,興許一半都未到。她輕輕握住,眨下幾滴眼淚說:“我念大學的時候,有一回看到教授拿粉筆的手,那手跟你一樣,很光滑,皮膚的顏色,沒有老繭,那個時候我就想,為什麽我爸的手那麽醜,我小時候他很風光,都是這些年磨成這樣的,我想讓爸媽過上好日子,可我沒有用,現在還讓他們操心。”

她又笑了笑:“可我想得太多了,我們家不愁吃穿,還買了新房子,日子過得一點兒都不差,比許多人家都要好,是我太貪心,我想過得更好。”

沈仲詢碰了碰她的睫毛,指尖沾上了眼淚:“你不貪心,誰都想把日子過得更好,我現在有很多積蓄,我還是要拼命工作,我也想升職加薪,這叫上進心,不叫貪心。”

林初“嗯”了一聲,小聲嘟囔:“剛才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仲詢聽得并不清楚,心裏卻能感覺到林初想要表達的意思,他笑了笑:“我頭一次發現你其實還小,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怎麽跟外頭的奶娃娃似的!”

林初哼了一聲,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她憋了太久,需要發洩,哭完後終于心情大好,将飯後沒有吃幾口的水果補足,用沈仲詢家中的水果代替。

沈仲詢抱着她說話,問了她家中的事情,林初瞥他一眼:“交往第一天我就跟你說過了。”雖說如此,這次她說得更加詳細。

城市最最普通的人家就是這樣,六十年代生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從工人一步步開始做起,父親能力好,做到了高位,可一個不小心,國家政策改變,家裏又恢複原狀,可倒也沒有多慘,林初照舊吃穿不愁,讀書學習,眨眼大學畢業。

“幾年前工廠賣了,我爸分到了幾十萬,剛好就買了新房子,我媽拍板決定買最貴的三樓,其實換個其他的樓層,能省下好多錢。”

沈仲詢笑了笑:“三樓更好一點兒。那你家現在的房子還沒賣出去?”

林初點點頭:“嗯,我等着,看看有沒有機會輪上拆遷。”她側睨着沈仲詢,“你有沒有什麽消息可以透露,前面一片全都拆了,剛好就我們家那圈被攔在了外面,有沒有可能輪上?”

沈仲詢眼神微動,親了她一口說:“等明年開春再說!”

林初一愣,慢慢展顏,又抓了一片水果吃了起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氣氛總有些異樣,何況他們的關系才剛剛跨進了一大步,一個不小心就能點着火。

兩人聊着聊着,不由自主的纏了起來,沈仲詢壓制着林初,不讓她扭來扭去,林初擡臂遮住雙眼,咬着唇低吟喘息,關鍵時刻她突然清醒,攔截道:“不行不行,你沒套!”

沈仲詢一愣:“上次也沒有……”

“我吃事後藥了!”林初紅着臉說,“事後藥不能多吃,別做了!”

沈仲詢箭在弦上,哪裏受得了,抱着林初又吻又揉,想讓她就範,林初漸漸受不了,努力讓自己掙紮出來,突然道:“你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真的沒做過?我不信,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色鬼上身!”

沈仲詢動作一滞,臉上五顏六色,表情忽沉忽暗,好半天才稍稍忍下來,重重咬了一口林初的嘴巴,恨聲道:“你等着!”卻也沒有回答林初變相的問話。

林初撇了撇嘴,面紅耳赤的拉下被掀起的衣服。

将林初送回市區以後,沈仲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買東西,拿着一只盒子排隊結賬,又揀了幾包零食打掩護,終于鎮定地買到了手,剛走出超市,他又頓了頓,蹙眉猶豫了一陣,重新返回,又拿了三個盒子才作罷,上車的時候他忍不住苦笑,也不知自己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工作照常進行,十一月的任務不斷下達,元旦演出排練,市裏舉辦的跨年活動,這些都已與林初無關,她将心思全放在了找工作上面。

可時機不對,十一月不是用人高峰,招聘網站上的啓事雖多,卻并不符合林初的要求,或者是林初不符合他們的要求。

到最後向陽打來電話,說道:“我那公司裝修好了,月中就能搬進去,你考慮清楚了沒有,要不要過來?”

林初咬着手指甲猶豫不決,她雖然與向陽關系好,可這畢竟是一份人情債,她的專業和工作經驗并不符合向陽公司的招聘要求。“謝謝大哥了,我再看看吧,我去你哪裏什麽都不會做,而且公司不是你一個人的,現在剛開張,這樣不太好吧!”

向陽一笑:“放心過來,我早跟陳華端說過了,他昨天還問我你什麽時候能來上班呢!”

林初愣了愣,有些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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