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4#
#2.4#
兄弟倆上路那天是個雨天。小鎮泥濘的天氣沒有放晴的打算,潮濕得過分。晨間的森林漫出一陣白蒙蒙的霧氣,冷得不像夏天。Sam窩在皮衣裏的小身板打了個寒戰,Dean便将他的手又拽緊了些。Sammy一邊唾棄老哥的姑娘行徑,另一邊手心暖得沁出汗來。高個子男孩低頭看向弟弟,小孩一連高深莫測,清朗的笑聲随即在濕噠噠的小徑上蔓延開,間或夾雜Sam惱羞成怒的吼叫。小鎮方向傳來鐘鳴,被雨淋得發悶,幾乎匿在雨水和森林活潑的和音中,聽不太清。Dean仰頭仔細分辨了一小會兒,便苦着臉跟弟弟抱怨。
“Sammy,咱們準得誤車,教練又是一頓好罵,你夏令營的老師要是找你茬你就跟我說,我去跟小老師……”
“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誰跟你一樣前科累累。”
Dean被弟弟一股濃濃的Bitch腔調噎個半死,打定主意以後讓他少摻和女孩兒們的是是非非,“……Sammy,你答應我不提她了的。”
“你答應過我的「很安全的兩個小時內回來」不也沒做到麽?再說我提誰了?房東太太家的金發妞?”Sam往哥哥身邊湊了湊,顯然是因為Dean把傘都罩在他頭頂,自己半個身子濕乎乎的。
他哥哥這會兒沒心思體會他這份兒體貼,只覺得他遲早要被Sammy的陰陽怪氣弄瘋,絲毫沒有是自己挖坑往裏跳的自覺。希望小孩兒這是青春期的間歇毛病,一輩子都這樣——那他也得忍着。哥哥暗戳戳翻個大白眼,手裏的傘推給弟弟,探手去試他額頭和脖子的溫度。有些年頭的皮衣散發出一股發黴的潮味兒,罩在Sam身上走路生風。Dean沒有理會弟弟氣哄哄的小臉,有些懊惱拒絕了那位金發小姐送他們一程的建議。
Sam身上的溫度涼得有些不正常。
Dean感嘆地想,不就是他給姑娘包紮送姑娘回家,好讓房東太太不好坐地起價;再不濟那女人對他有點想法:Sammy何至于反應過度,活像他随時會娶一個後媽進門一起虐待他。
幫他挽好袖子,溫家哥哥将小孩摟在自己幹爽的那一側。冰涼的皮衣很快變暖,Dean發白的臉色也稍稍回溫。
雨滴細密地敲在傘面上,不重,帶着歡鬧的樂感。水珠從Dean發尾垂下來,滲進貼在哥哥身上的黑色套頭衫裏。他的全身洋溢着溫和暖融的水汽。Sam想。他知道他下一句話準又是“抱歉”,還有幾句不鹹不淡的“我會小心”,最多加上誇誇其談的“你哥我可是超級英雄”。Sam又想起了哥哥後肩上的那圈礙眼的牙印,它似乎帶有某種不知名的宣告所有意味,讓小男孩覺得憤恨,乃至懊悔。
“Samuel Winchester”,滿意見到到弟弟回神,Dean一付打算促膝長談的架勢笑眯眯地詢問:“夏令營和生病,救人和掙生活費,偉大的Princess Sammy想從哪一件開始,跟我,慢、慢、算?”
無上的大魔王Sam閣下認為他哥簡直沒救了。
“我說你啊……”
合适的時機總是姍姍來遲。
“D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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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個熟人,老早就搖下車窗沖他們揮手,英俊的連朝氣蓬勃,連陰雨天都被映襯得亮了一個色號,看樣子像是特地來接兄弟倆的。Dean緊扣住弟弟,半側身擋住他,跟人親切地問好。
“您好,教練,日安。”
Sam往他懷裏又擠了擠,确定Dean的卻在不自然的僵硬。但是這位是一向親和見慣了的球隊教練不是嗎?
“我已經幫你倆都請了假,住這麽遠,你父親也不幫忙送送。上車,我帶你們去車站。”
Sam記得他。這一位在球隊和學校都相當照顧Dean,是不懷任何目的的照料。在Sammy抱着作業或者書在球場邊等哥哥一起回家的多數時候,這位教練總是過來搭話,談的內容卻幾乎從來不包括棒球。Sam曾經遺憾過,以教練的學識和談吐大可不必委屈在這種小地方只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棒球教練。那時是他唯一一次提到過往的經歷。
“你的允許孩子們追求夢想。你能想象你哥哥站在萬人環簇的球場裏,擁抱榮耀的情形嗎?要知道,總有人更适合生活在燦爛的陽光之下,黑暗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可怕。我自己就有個不靠譜的父親,所以我希望小夥子們能稍微松快點兒生活。真希望我有幫到他們。”
他們每次都會談到Dean,像是有着同一位傾慕的偶像。而且每次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談論Dean。
Dean顧着Sam往後退了一小步。推拒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頂了回來。
“傷口不疼啦?還是Sam能陪你一起在雨中漫步森林探險?他正在低燒。”
Dean覺得自己的七寸被男人捏在手裏動彈不得,但他沒有妥協的打算。
“謝了教練,我能搞定,我倆一起就好,謝謝你的好意。”
“我說上車,Dean。球隊的事……”
“我說了「敬謝不敏」。Tom。”
那種能把人點着了的目光再度浮現,Dean肩上的咬傷應和着迅速起了反應。灼燒感很快讓Dean晃了一下。
“哥,「敬謝不敏」這句話指的是什麽?”真不愧是Sammy,總能找到合适的時候添亂。
不湊巧的是,Dean現在沒心情陪他玩好哥哥的游戲。眼前這位文質彬彬陽光明媚的Thomas先生,同樣是一位觊觎他弟弟的混蛋。
“球隊的事為什麽不讓Tommy①說完?昨天你才說過!你說不去就不去,球隊那邊怎麽辦?好,你不去,那好,你自己回去等那個老混蛋吧,我不像你,我班上老師也沒有Tommy這麽好說話。”
“Sam!”
“幹嘛?你看看你自己。我不想像你一樣在出勤上前科累累。你以為老師沒找我談過你?沒問過你去哪兒了?我怎麽說?在酒吧?在牌桌上?在賭球?還是在某個老女人的床上。”
Sam甩開哥哥,直勾勾瞪着他。Dean踉跄了一下,沒有拽住他。
“我說小姐們現在可不是吵架的時候,你們就沒有已經遲到了的自覺?”
“抱歉,To……”
“我警告你離他遠點!!”
“好好好,你是隊長。我的殿下。”
Sam看着他哥。
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這一點,大概是Winchester家族的通弊。
“不想陪我去你就留下。反正一開始專門挑明尼蘇達州的球隊只是為了方便照顧我,不然底特律不是更近?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了,Tommy會照顧我。”
他知道Dean在房東太太家給John去了電話。他沒有聽見具體內容,但哥哥回來之後情緒一直不對,他想他大概猜到兩個人說了什麽。如果Dean要去打球,老家夥不同意,Dean就再一次被緊緊絆在父親身邊,一輩子做這些邋遢活兒,沒有自己喜歡的工作,沒有自己的榮耀。而沒有監護人的允許,球隊也不會收他——除非能從法律上解除兩人的親屬關系,改由Tommy或是別的什麽人,例如Bobby,監護——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想為哥哥實現夢想。
“Dean,上車。”
這大概又是兩兄弟之間慘烈的一次争吵,Dean固執得要命,但哥哥總會妥協。
長發男孩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慣常的嘲笑。
Dean想到了父親沒接的那通電話。
最重要的時刻永遠缺席。
他自己一個人,什麽都改變不了。
Dean總會妥協。
“Sam,去後頭坐着。”
他的臉色青白,不再跟兩人多廢話,拉門直接坐進車裏。車門嘭的摔上。Sam第一次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壞了什麽事。哥哥對這些寶貝姑娘們總是溫柔有加,就像家裏那臺Impala;除了那臺黑珍珠,別的車裏也總是跟他一起坐在後排。
“哥……”
“閉嘴,Samuel。”
Sam覺得所有的話語都化作沉甸甸的冰塊深深地降到了胃袋底部,嘴裏湧上來一股澀苦的酸味。連身上的皮衣也帶着父親年老的臭味——苦艾和煙草混合的味道,錯雜劣質工業鹽和火藥的餘響,或者還有女性香水的殘香。
他不想Dean也成為那樣的一個男人。
那樣一點也不酷。
那他也許就沒做錯。
作者有話要說: 注:
①Tom, Tommy, 都是Thomas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