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11#
#2.11#
Dean恢複神智在隔天的傍晚;哮喘昙花一現,身體無病無痛,像是重獲自由的普羅米修斯。他難以置信地撫上胸口,馬上就看見了旁邊的黑色欄杆。是籠子,一人來長三人見寬,在中間被幾個小一號的疏松地環形拱衛,仿若嫡子的王座。而高居此處的,毫無疑問,就是Dean Winchester。
這是座廢棄的倉庫,只有一扇排風氣窗,緩慢轉動的葉片将斜折進來的光線一格一格割裂。落日的橘紅把牆壁刷成飄蕩的赤色,似乎在有意無意應和這屋裏粘膩的腥氣。咆哮和啜泣近在耳邊,間或閃過水滴的微響與強弩之末的掙紮。為數不多的成年人不斷敲打撞擊着發黑的圍欄,剩下的孩子在隔斷的鐵牢中瑟瑟發抖。他們,包括Dean,都是Duc Thomas此次計劃的戰利品。正面對着王座安放着一把華麗到詭異的椅子,他隐約面熟的一個女孩正坐在墊腳上軟靠在扶手一側,她身後陳鋪開來以血造就的巨大披風。對于在這場較量裏新得永生的貨色,她亦是勝利的嘉獎。
「等我,求你了,等等我。」
Dean撲上門,半蹲着去拽挂在上頭的老鎖頭。他不曾嗚咽,不曾言語,只固執地和一個他打不開的門較勁。他得想辦法把人弄出去,得想辦法離開這兒。
「等等我,請等等我。我會救你的,相信我。」
大男孩緊緊攀住欄杆,活像是能從縫隙裏擠出去,張開滿是灰塵的手掌。他的嘴唇抖了抖,像是要說話,最終只戰動喉結,将它吞了回去。他被胸腹填充的鈍痛壓住,左支右绌,困不可忍。聲音,味道,觸感,大張旗鼓地穿透皮膚重重敲擊骨頭碾壓內髒。杜冷丁[ 一種臨床應用的合成鎮痛藥,為白色結晶性粉末,味微苦,無臭,其作用和機理與嗎啡相似,但鎮靜、麻醉作用較小。]的鎮痛作用正在消退。
那曾經是他熟知的Sammy的老師,那是被他無辜牽連的普通凡人,那是Sam曾經的朋友。Dean有過一瞬身處地獄的錯覺,就在幾天前的夜晚,那個嘔吐得反刍了胃底無數碎石的瞬間;然而此時此刻,他才明白是他太過天真。
鏡子內外的生活相伴相生,他們的确對傳說和童話锱铢必較,卻不是生活在莴苣姑娘與世隔絕的高塔裏,這與旁人柔軟和煦的态度無關,首先是他洞開了特洛伊的城門,默認Thomas兵臨城下。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明知道長官不會折返,卻曾經期待父親的援救。他憑什麽要別人救他。
他幹嘛要別人來救他?
他不配有人來救。
“嘿夥計……聽我說夥計……”咱們得離開這。
他的聲音像風暴中的海上孤舟,聽上去漂泊無依險象環生。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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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像Sam一樣容易令人簡單信服,他只是陌生人,他的神情不甚溫和,乃至略顯狠戾;污漬、血跡、淚痕,滿身瘡痍。
“相信我,請相信我。”
沒有人抓住他伸出的手,但總有人是等着他盼着他去付出努力的。
Sam,長官,媽咪。父親。
父親言傳身教的獵魔之道絕不止于獵殺務盡,這項家族事業應當有着更為高尚而普世的意義。是,沒錯,這世界上能傷害他們的大多數都不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但他一旦對這些家夥熟視無睹,他就是共犯。他已經犯過幾乎難以挽回的錯誤,這不應當是第二次。
孩子們。
一定有——更重要、更必須的事,等待他去完成。
這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John的評定沒有出錯,于他而言,踏上戰場就是歸途。
“Dean,需要幫忙嗎?”
男人對上了溫家哥哥往前夠的手掌,溫柔如同看待新生的幼苗。他開心的表情還是往常Dean投了好球全盤通殺隊伍勝利的喜悅。他伸展獠牙拽破自己手腕,來回捏拳,粘稠暗紅的血很快順着蒼白的腕子滑行滴在地上。籠子附近的新生代們似有所感地騷動起來,卻被來自血統的威壓克制不得已安安分分。
“Dean,我問你啊,你想不想繼續打球?”
男人把玩着滿是簽名的棒球,笑着問他。他的手指在半空描繪長子的皮膚輪廓,好似能透過皮膚摸到骨骼。
“你瞧,多神奇的藥。逃過疾病和死亡,有時間、有機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這麽認為嗎?這東西給人夢想。”
Dean試圖控制自己的呼吸。
夢想?
夢想。
他的夢想。他的夢想是弟弟能去過正常人的生活,是長官大仇得報,是媽咪能回來。他想打棒球,是想通過團隊、朋友、青春熱血去穩固內心暴虐的情感;他想當搖滾歌手,是想吶喊嘶吼向全世界宣告Dean Winchester自由不屈的靈魂;
他想獵魔。
江湖子弟,江湖老。
“Thomas!!!”
他想要這家夥去——
“噓。乖啦。”
男人的獠牙蹭過溫家哥哥怦怦的脈搏,享受他遽然急促的呼吸,才意猶未盡地松開手,朝自己的王座走去。他拇指第二節關節來回蹭着鼻尖,快慢錯落緊湊舒緩,似乎在做一場盛大交響的指揮預演。
這個髒亂悶熱的倉庫簡直就是天堂。
Thomas落座,他身後的女人幫他調了調墊子,那男人看上去比他女兒要年輕,也許是源于他面上絲毫不減的孩子氣,不同于那女人冷硬過分的頰線。她凝視着Dean,柔和面部線條,卻顯得甚為怪異。她是個不适合笑的美人,一笑不是看着狼狽就是覺得生硬;偏偏她又是個喜歡笑的女人,全然不顧別人的想法。她一旦收好笑容,唇邊淡淡的法令紋便很快平複,人也年輕幾歲。她注視着髒亂不掩其色的哥哥,眼角挂着譏诮的怪異笑意,無關痛癢地笑了一下。
“日安,「哥哥」”。
真。可憐。
啊,終于啊,最終還是來了,BIG SURPRISE,AMAZING。
家族居長卻不受寵,責任加身但動辄得咎,甚至被當做用畢可棄的棋子去換得幼子的臣服。她從知道Dean Winchester那一刻開始就曉得大概沒人能比她更了解他的處境。
她和她衆多的姊妹一樣,不曾從父親那裏得到過專屬于自己的姓和名,父親只對長子青眼有加,哪怕她同為長嗣,她只是他子族中無甚差別的一支旁系,她最大的功勳不是輔弼家族壯大繁育後代,而是幫「父親」迎回了「哥哥」,包括在那個老獵人面前喪失尊嚴矮下身低下頭,對冒牌貨聲情并茂地誓約追随——父親的替身,多顯而易見。枝繁葉茂的,不,曾經、枝繁葉茂的Thomas家族唯她一位元老幸存,這還多虧那小子一時心軟;其餘的,全作了犧牲,塵土盡歸。
她應當感到高興嗎。為誰呢?
為Duc Thomas——數百年尋覓終得男嗣承繼衣缽?
為這些被偶然劫掠來的人類——平白坐享永生?
是為Dean?
總會有人是特例——這孩子就要和平凡人分道揚镳,不必受疾痛慘怛所苦,為風餐露宿所累,很快,也不會被所謂的人性約束,成為最棒的獵手。他能為家族帶來繁榮。她只能認為,也許這樣,Duc Thomas的選擇不乏明智。
還是,為她自己?
她心裏揚起一股可笑的同情,仿佛真的物傷其類似的。
這個女人只期望,這一個,別再那麽容易就受傷。
Dean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Thomas。那人輕拂過女孩頭頂,愛憐的替她別好耳邊散開的發,甚為惋惜地搓了搓小指沾上的零星血液。他的血将墜未墜地懸在她的上方,手擎不死之藥不老之泉,他的眼卻意欲滿滿地徑直看向心儀的長子。
“多漂亮的姑娘。真浪費。你可以決定要不要救她呦,人沒還涼透呢,Dean。”
“You son of bitch!”
眼前斑斓的色塊冰冷而糾結,Dean渾身震顫,徒勞地牽伸抓撓。
“Easy, my boy.你第一天到我隊上,我就強調過,我喜歡大家心甘情願地跟随我,在我這裏,規矩就是一切。所以,你願意、願意成為我的長子嗎?”
Dean頭頸低垂,溺水似的透不上氣,露出一段黑白青紫錯雜的脖子,一對尚未完全愈合的血洞。茫然的目光不自覺在尋找空氣中微甜的血腥味。他沒有看見Thomas深情專注的目光。
他猜他要死了。
他明明應該無所畏懼。
“我猜答案是「是的,大人」。很好。”
他明明無所畏懼,打算直面腥風血雨,不再退縮的。
男人身邊的女孩動了動,晃晃悠悠,睜開了困惑的眼眸。她的身體徹底冷了,心髒也不再跳動;她的牙床異常痛癢,觸感被放大數倍,似乎仍然心潮澎湃。她看見了Sam的哥哥。一只手突兀的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如同仁慈的父。她仰頭就能看見那個男人。
“既然你答應了,咱們就來說說收養條件。關于你父親,我稍微給他找了點兒事幹,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替他向我朋友求求情;當做友好分手禮物。”
Thomas看着Dean重新擡起的面頰,那上頭布滿讓人心旌搖曳的兢懼,他笑道,“舊事重提,我原來說的「不可思議」,指的是滑稽。人類,就算是獵魔人,在我們面前也像紙一樣脆。你覺得,人類有什麽值得驕傲,有什麽資格猖狂。上帝不過最寵小兒子罷了。”
座位旁的女孩顫抖着,任由男人在她脆弱的喉嚨附近流連忘返。
“混賬家夥閉上你的臭嘴!!”
Dean做了個下流手勢,惡狠狠地咒罵這位自诩的紳士。小夥子翻來覆去只活用了「son of bitch」句式,沒有更粗鄙或更高級的詞彙。他看到了那女孩醒來。那怪物沒打算放過她,他拼命搖晃不堅固的老舊籠門,胸腹灼熱騰起巨大的痛感,然而卻沒有停止發力。
他得救那孩子。
Thomas收回手指,從身後的皮鞘中拔出刀來,來回撫摸長刀的刀鋒。他起身踱步,随手拿刀背敲落幾把鏽鎖,沒有人出來。他最後蹲在Dean面前,愉快的笑着。
“關于Thomas吸血家族的信條。”
椅子旁的成年女子接過話,顫抖的開腔,“血族遵循以下約束:不初擁稚子;不殘害同類;恪守血統階級。而在這裏……”
“在這裏,我就是規則。
“你想出來,大可以直接跟我說。”
男人接着道。他的聲音不大,低得像在耳語。他拉開門,拖人出來,把刀擱到了溫家哥哥的手裏,貼着耳朵切切私語。
“我能給你一切,我的血,我的命,我的子民。”
他握着他的手,領着Dean将白刃緩慢插進毫無溫度的身體。冰涼的血漫到手上,像是某種具有腐蝕作用的化學藥劑。Dean掙紮着,抗不過血族公爵的拉拽,跟着他走向真正的王座。男人沒有讓他坐下,他擎着Dean的手腕,好似在糾正他投球發力的姿勢。刀身貼合着剛剛死而複生的小姑娘的側頸,緩慢用力,血肉不曾阻攔鋒利的刀刃,女孩在Thomas的注視下也沒有掙紮。
“但你要知道,這樣一刀,吸血鬼可死不了。只有砍下頭,吸血鬼才算真的死了。當然,沒有吸過血的小家夥還有變回去的機會,這不,唯一的清白者。”
Thomas沒有放開他的手,而是幫他半擡起刀,一步一步巡視家族最後的領土。刀身撞擊鐵窗發出沉悶的鈍響,新生代觳觫不止躲避退讓。他耳邊沙啞低沉的聲音不曾斷絕。
“不初擁稚子,說的是他們沒有足夠堅定的信念,經歷百年風雨飄搖不改初心。”
“別……別……饒了我,Dean!”
“不殘害同類,意味要吾輩共抗宿敵,不對上帝奴顏婢膝。”
“……殺了殺了我……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還有人……”
“恪守血統階級,則要讓後來者洞曉血族從何而來欲往何去。”
“唔唔唔……求……”
工整套裝的女人往前邁了兩步,幾乎要叫出「父親」這個稱呼。男人撩眼瞅了她一眼,女人便哽住脖子咽下驚呼,不去看自己最後的族人。她心裏遏制不住悲戚和恨意,她知道,父親屬意「長子」,遲早都會輪到她這個不倫不類的舊時遺民。
Thomas冰涼的指節摸上Dean仍在滲血的側頸,冰藍的眼睛凝視強裝鎮定猶自掙動的溫家哥哥,神色幾乎是盛贊的。
“你要知道,我是喜歡你,那喜歡就像是喜歡院子裏漂亮又自作聰明長了刺的玫瑰一般。我只要看着你,知道花開了,就功德圓滿。我素來沒有把花插到瓶子裏面的嗜好。不過這一次,就是「凡事都有例外」咯。你要怪,就去怪John Winchester好了,他既然殺了我的孩子們,一報還一報,正好用他的兒子來抵——反正你在家裏也不受寵。我說的對麽,Dean?我倒是不讨厭你這種锲而不舍知錯能改的強韌性格。
“可如果你不願意,永遠有更好的選擇。猜猜看,下個榮幸的選民,會是誰,我的殿下。”
男人無聲地詢問起Dean,眸光波詭雲谲,意蘊豐富。他輕柔地放開了Dean的手腕,像是結束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鬥舞,輕巧地注視着明顯已經想到合适人選的長子,退坐回了椅子。他十指相交,貼于腹部,極為惬意。
“Psycho。”
“随你高興。”
他言罷喚了一聲她。
女人劇烈顫抖,哀叫了一聲“父親”。Thomas終于轉頭正臉看向這位年長的女兒,極其不悅地挑了下眉。她無法控制來自血脈的侵擾,無法對「父親」最後一道命令置若罔聞,蹒跚地挪向并未實至名歸的「哥哥」:那也許是她唯一可能的解脫,早晚會有這天。她在這個位子上太久了,久到分不清對此番禪讓是高興解脫還是痛苦不甘。
她的眼和發都是暗沉的酒紅色,唇頰蒼白,像一團被凍僵的蓬勃火焰。如今,這團火焰微弱地飄搖,漸趨熄滅。
她一生都在圍繞他人旋轉,像朵轉日蓮,擡起頭仰慕,垂下臉謙恭;所有的思慕和眷戀都不曾對人言明。猶自剛強,猶自柔弱。而今,這漫長的此生終于要車馬到站,在她未曾預料不念終盤的時刻。不是不遺憾,不是不惋惜,但哪裏冤枉呢?她就要與真正的哥哥久別重逢,不必困在這浮游芸芸朝生暮死的人間。
「我只相信自己創造的榮耀。」
這大概是她最合适的腳注。她從生到死只為一個人奉獻忠誠與熱忱。
請允許她死得其所。
Dean往後退了一步。那女人的目光令人刺痛。
異樣的血腥味一方面讓Dean覺得熱血沸騰,另一方面使他心底發冷。他不曉得這是不是由于失血和受傷造成的,他不确定到底有沒有被喂過血液。他的目光始終不受控地圍繞那些光澤芬芳的暗紅色珠子打轉,如同注視命定的金色蘋果。
他不停抗争,可身體徑自按照男人的話語舉起了滿是血跡的長刀。
“Thomas家族第一信條,不要迷信任何約束,凡是可以舉刀相向的都是敵人。
“Thomas家族第二信條,不要囿于任何規則,在這裏,我就是規則。
“Thomas家族第三信條,人人為我,我為人人①。
“來吧,Dean,把她當成我,這樣你就不會手軟了。我不會盤算我給了你多少,我只拿我最需要的那一部分。”
手起刀落。
無聲的倉庫裏響起零落的掌聲,只有四下,公爵先生笑聲倒是斷斷續續,夾雜着短促的感嘆與贊美。他滿意于Dean眼中一瞬的斷裂,更贊嘆那随之而來并未熄滅的火苗,那光芒奄奄一息極是慘烈,卻如同地中海夏季炎熱幹燥的陽光,令人心馳神往。這樣才對,這樣才是他。這個靈魂一旦選擇屈服,耽于享樂痛苦,就也不值得他為此付出如此可觀的籌碼。
Sam,John,Winchester,Harvelle;女兒,替身,無關緊要的後代,都不過這局棋上不值一提的衆多兵卒罷了。
他不需要這人做出表面的恭順,不需要他演繹虛假的絕望,他要他由內到外絕對的臣服。他要把Duc Thomas的族徽烙在成人至聖的靈魂上。
臭名昭著的公爵大人,必是身孚其望。
他起身走到脫力的Dean面前,抓住衣領把人提起來,輕輕地問他:
“來,Dean,告訴我,現在你想不想繼續打球?”
大男孩沒有理他。
他松松提着刀,嘴唇無聲的低喃。他數過所有知曉的化名,所有聽過的樂隊和歌詞,所有留宿過的的汽車旅館,所有生活開支的明細,所有聽過的驅魔之法,所有聽過的睡前故事和媽咪講過的每位天使,最後只給自己剩一段蒼白而緩慢的敘述,恍若他此生的來時路。
沒有是非黑白,沒有鼎沸人聲,只有血液散發的馥郁迷醉的氣息和漫長的沉默。
這是Winchester的不眠之夜。
遠在千裏之外的父親,老獵人John,此時此刻正和內心的不安強烈鬥争,他本已打定主意盡快幫Bill處理完手頭的案子就帶兒子們離開這是非之地,然而獵魔在即,他心神動搖。連他念念不忘的狩獵起點,都不能像往常一樣助眠。這也許是種預兆,或許明天,他就要做出足以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人無法預知迎面沖擊的未來。然而哪怕是知道,也未必能做出改變。
第二次。
Dean想:這是第二次了。
別人為他的錯誤買單,好像,又是他自己一個人獨善其身。衆人何辜。他承認他曾經妄想過永遠都不會屬于他的未來,罔顧滿身傷疤的父親和含恨而終的母親;他還必須在Sammy身前為他遮風擋雨。他明明有着最優秀獵人血脈,強大、狠辣、不近人情,他為什麽要浪費專屬于自己的天分。
明明有人等着他去救,明明會有人因為他的存在命途峰回路轉。
怪物。
Dean看向眉眼溫和的Thomas。
他突然舔了舔嘴唇。
男人笑了,他大概能想到Dean的答案。那結局近在眼前,一如Dean猛烈揮舞的刀和跳躍的鋒刃。他猜結果也許是「不」,但其實那男孩已然默認了血統。他想救Dean脫離苦海,那孩子不大喜歡永生的方式,卻沒有拒絕獵殺,沒有拒絕壁壘分明的對抗。
Dean Winchester或許一生都不會承認這一點,但他的靈魂被烙上他的印記,永遠不會褪色。他不再會動搖,不再會在狩獵與放生間徘徊。從這一刻開始,他的刀鋒所指之處所對之物,都是敵人。
Thomas被壓在女孩留下的血泊中時,沒有反抗。他臉上嘴裏都是亡者之血,這令人作嘔的鎮靜劑帶來的影響比想象中更加嚴重。他頭昏腦漲,四肢無力,內心卻凱歌高響。Dean目光灼灼,呼吸都像被人捅破的風箱。
這場較量已高下立判。
雖然并非信仰同一個神明,可笑的是,公爵先生常常向上帝祈禱。
“感激萬能的主賜我食物,得續我肉;”
閉嘴。
“感激萬能的主賜我後代,得承我業;”
閉嘴。
“感激萬能的主賜我血液,得形我靈。”
“我說閉嘴!”
「我在煉獄等着你。我的殿下。」
Thomas笑着望向Dean。
血液噴濺在Dean臉上,像是夜空徒然炸開的煙花。這屋裏已經沒有其他生靈,只有獵人和魔鬼。冠首被斬,剩下不多的猛獸在籠子裏來回亂竄,大概是感受到了接踵而來的必然命運。
Dean握刀的手一直在戰抖,他的頭磕在那雙血污的手上,維持着半俯卧的姿勢,似乎再一次對未來感到了迷茫。他渾身浴血,腎上腺素在血液裏狂奔歡騰,他身下,曾經的故友鮮血淋漓。這似乎是件足以彪柄史冊的案子,古老的吸血鬼家族最後的餘孽盡數屠戮,他自己,一個人。
這是他頭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不是血染衣襟的部分,而是他骨子裏升騰起的碩大的意猶未盡。他頭一次意識到他應當畏懼的不僅僅是狩獵人類的怪物,還有以獵怪為生的自己。
怪物。
他環顧周遭,徒然四壁。夜蟲孜孜,微風習習。
他曾經以為的蜿蜒險徑正在他面前訇然化作通天坦途,随時等候他孤身上路。Dean Winchester第一次單獨獵魔是在十五歲,于廢墟中艱難掙紮,浴血以生。
他不難受。
一點兒,也不。
Dean在外游蕩了兩天,才找到弟弟的醫院。
他到的時候正是清晨,病房的窗簾拉着,只有一縷光線穿過縫隙照在Sam的床尾。他的表情并不痛苦,反而有種風雨過後的超脫。Dean覺得他似乎找回了自己的錨。這座燈塔晝夜不息永遠為他照亮回程。
他跪在Sammy的床邊,顫栗着忏悔着,從不曾流淚,不曾屈服。他縱使并不高尚,卻已決意成為為他人縱身赴死的先驅。
這是他存在的價值。
那夜,他善後完畢從倉庫出來,在地下酒吧被流妓纏上,便和處男的人生揮手作別。Dean想,他這一生大概都注定沒辦法成為誰的父親,扮演好哥哥、好兒子的角色已經耗盡他所有心力,已是極限。
他不再留戀往日,既然他的半只腳總是踏在未知的将來中,他也就不再擔憂和規劃所謂的狗屁人生。
及時行樂。一天和尚,一天鐘。
他沒有注意到Sam醒來。小男孩留意到哥哥顫抖的雙肩,沒有說話。他哥哥身上濃重的女人香水味道,混合着潮濕的血腥味,像是毅然與來時的平淡人生分道揚镳,義無反顧地奔向黑暗。Sam沒法理解哥哥身上的顫栗和畏懼從何而來,甚至在他無從反應之時,他的哥哥似乎就要如同一朵被催開的巨大睡蓮向世界輕佻而倉促地舒展開臂膀,允許任何心懷鬼胎之人欣賞他柔軟卻堅固的內在。
他的手只摸上了Dean柔軟的暗金色發尾,那地方被零星浸染了黑色,大概是被什麽弄髒了。溫家哥哥一顫,擡頭望向他的神色居然是驚喜的。他的笑容滿是渾然天成的喜悅,毫不在意的甩了甩長發。
“Sam,沒事了?醫生說下午就能出院。哦我剛才在門口碰見了爸,你沒說漏我這幾天偷跑出去沒在醫院照顧你吧?”
Sam眨眨眼,低喃了句抱歉。他的眼神落在哥哥脖子上的吻痕和青紫上,內心凄惶。他有好多事想問,卻覺得似乎什麽都不必再提。Dean嘆了口氣,沖他呲呲牙,笑着拍拍他的胳膊,招呼人趕緊起來。發尾的烏黑輕劃了個半圓,又随着Dean回轉委頓下來。
哥哥最後補充道。
“等你好了,幫我把頭發剪了。”
他将匕首交到了弟弟掌上。
作者有話要說: 注:
①最早出現在法國十九世紀作家大仲馬1844年出版的小說Les Trois Mousquetaires中(翻譯為《三個火槍手》)英文原文是:One for all,all for one. 另注:此處三點皆為戲用,請務必不要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