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2#
溫家老爹最近的日子頗有幾分難捱。雖然獵魔至今便似半截身子入土,鼹鼠一般潮濕晦暗地過着,但最近,準确來說,是近幾年,也許是年紀的增長讓他身體隐患叢生且易于傷感,或許是身邊可稱為有交情之人要麽接連亡故,要麽同他們大吵一架嚷着絕交不再有來往,又可能是家裏兩只幼獅逐漸成熟遂與他生出隔膜,連一向不需過分擔憂的大兒子也不似小時候時亦步亦趨,急迫的想要成為一位經驗老道的、獨立的獵手。
他的确在狩獵中愈發倚重Dean,卻也死死咬住不肯放他單飛,派他單獨出任務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他寧願自己冒險而讓Dean留下與Sam相互照看——對于危險未明的将來,他們一家三口是、且只能是一個完整而堅固的整體。
John摩挲着被擦得幹幹淨淨的照片,咽了一口酒,合上了舊舊的日記封皮。
他的起筆總是Dear Mary,像是戰時時候來去匆匆的幾封家書和遺言,跟妻子溝通孩子們的近況,表達難以抑制的情感。已經斷交的老Bobby總是嘲笑他筆記寫得像情深意長的抒情詩——他想,這種天賦大約來自于他很小就已經不曾出現的父親。
他在John模糊的記憶裏是一位英挺的紳士,西裝革履光鮮亮麗,很忙,同那個時代的每個美國人一樣拼搏奮鬥步履匆匆,卻每一日都會陪自己讀睡前故事,等他睡着後關掉雜音嘈嘈的收音機。
家裏的光線也總是柔和的橘黃色暖光。
他的離去極其突然。人物,工作,連同朋友,一下子全部消失。
人過中年,John Winchester反而時常會想起他。有時候是零星的緬懷,有時候作為自我行為的參照物——盡管時更事易。
想起他小時候曾經發誓會成為優秀的、可敬可愛的長輩,給子女蔭蔽,謹慎而嚴格地撫養他們,保護他們,教導他們,竭盡全力。然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或者說,從Mary去世之後,他只覺得茫然,覺得力不從心。
他可以在紙上連篇累牍地表達舐犢情深,一張口,便只有死板的任務和派遣。原來他給孩子們生活費時話會多一些,幾乎總是大兒子過來說,不知為何老是有些戰戰兢兢的,氣軟地跟他說家裏沒錢也沒面包了,或者能不能為Sammy的夏令營付賬。Dean顫動的睫毛和堅定的語氣總讓他想起說一不二的妻子,擔心他表情也這麽軟笑起來這麽好看在學校會不會被欺負,變本加厲地教他防身術,對他更嚴格,之後就聽着他張口閉口都是弟弟。
——是不是撫養方式有點問題?
小兒子總顯得孤傲,對他清一色氣鼓鼓的表情;大兒子則過分聽話,有時候他忙起來忘了給生活費也總能弄到錢養活自己和弟弟。他與Dean只在那一季裏交惡過——那是Dean唯一一次為了自己的事跟他頂嘴——他心裏百般別扭推诿,終于鼓起勇氣想找他談談,就碰上Sammy住院,Dean一身血氣的趕來,于是正式交流延後——在那孩子全身心撲入獵魔道,看也不看旁門左道(例如棒球)一眼之後——交流無限期推延。
他本該覺得高興的:Dean終于聽他的了不再浪費自己的精力在那些毫不起作用的事上;然而時至今日,留在他心裏的幾乎只剩下愧疚和痛楚。
像是十幾年前他去跟警察交涉回來,看到四歲的Dean抱着六個月大的Sam立在漆黑的寒風中對着焦土全然靜默,随即怔怔的抱緊了懷裏的褓裹。
那時候的痛楚至今不曾消減一分。
他在大兒子成年後,小兒子的青春期也即将結束,才發現喪失了與他們對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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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他尋求過解決之道:他咨詢過行內冒充心理醫生的幾個靈媒師,遵從他們的建議首先跟孩子們敞開心扉,從最基本的開始,做傻了吧唧的交換日記游戲——他挑了個理由讓兒子們寫,只有大兒子給了他面子,令他欣慰的竟然也文采飛揚,非常擅長三人稱視角敘述,冷靜、客觀、理智;就是不寫最近心情如何,非常遺憾。
于是,投桃報李,他從原本的日記本裏挑些關于他們母親的,挑些溫情脈脈的,當然還有全部的獵魔手記,寫給兩兄弟看。
但反響貧乏。
他隐約能猜到兩兄弟私下裏是有交流的,但面對他總玩起一二三木頭人。
這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如果認為這樣做真的能有所改善的話,已經兩年了。
John迷迷糊糊的想。
他的手拂過妻子墓碑前打蔫兒的小花,不管不顧地把半瓶酒倒進花瓶裏,對妻子感到辜負。
——她為了救Sam丢了性命,然而他并沒有把他們培養的更好。
他清醒的意識到,Dean能好好長大是托了她的福,而撫養Sam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哥哥。
他與他們之間,竟然只有「獵魔」這一件事好說。
這讓這位硬漢由衷感到悲涼,即便他也曾為此驕傲。
John起身,晃了兩三下,目光清正地回了車裏。他沒醉,當然沒醉,才半瓶酒。這一夜他得連夜趕回去。他一個禮拜前跟小兒子吵了一架,普通級別的,為了緩和氣氛出門躲了躲,順便辦個案子,特意看看妻子,求求安慰,然後繼續這場無盡頭的複仇。長達十幾年的追逐,抽絲剝繭,眉目漸生:他不會放棄的。
他離去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墓碑,清冷的銀光錯落灑在她的安息之地。
明月夜,短松岡,千裏孤墳,眉鬓滿霜。
若他得入天堂,得與她團聚,希望到時候不要老得她認不出來。
暗念着歲月不饒人的溫家老爹,揉了揉疼得快裂開的頭,将一堆藥片、零星膠囊伴酒沖下去,稍稍緩解,才發動了汽車。他一貫不把這種事放在心上,受傷也好,丢掉命也罷,只要、得償所願。
車載收音機一如往常是新聞頻道,播着午夜檔新聞,某某地槍殺案,某某市罷工,某某集團食品問責,在漫漫長夜和望不見頭的公路旅行中尤其單調而沉悶。這把年紀還惦記好好跟兒子溝通的溫爹瞬間将種種消息簡單标記:調查殺人事件,是否事出蹊跷;罷工……或許能跟書讀得一向雜亂無章的Sam聊聊這個,那男孩有陣非常癡迷柏拉圖和馬克思,他幾乎懷着破釜沉舟的決心想要阻止他從政,後來發現他似乎只是在揣測演講與口才?總之,就跟他說這個了;Dean的話,食品話題應該還算安全區——他實在不想總跟大兒子聊小兒子,或者這裏那裏的若幹案件。
John抓起電話想跟Bobby讨論讨論孩子經,一邊嫉妒兒子們更親他,一邊也發愁手頭上沒更多人能商量這種事——雖然同樣壯年喪妻的老家夥半個種也沒有。他翻開通訊錄挑來揀去的亂找,着急忙慌的真找着了,卻氣憤地把手機扔進了收納盒。
現在他真是沒人能商量這些事了。自從他和老朋友就孩子的撫養問題吵翻天以後,三年之前。
世界就是如此的殘酷,生死之交轉頭連理都不理你,講不講理,給不給活路?
John撇撇嘴,臭着臉一腳油門到底,車速表指針竄了兩個格,在寂靜的夜裏發出轟轟的聲響,仿佛替他抱怨似的。于是John Winchester臉色稍霁,心情略好;到第二天傍晚他舉着旅館鑰匙僵在房門前為止。
“Dean,給我!”
“NO WAY, Sammy,說好的就是說好的!你不能翻臉不認!我陪了你整個下午!”
“不是這次,Dean,這次不算。哥,你給我吧好嘛,求你了~?”
“不不不,我不看你的臉,別這麽看我!真的猛士必須…呃…不拒絕特殊服務也不妥協!嗷嗷!Sammy你個混蛋你不能折磨我,別碰我馬……!離我也遠點,別過來!小…嗯…你不能這麽對我…呃、嗯嗯,Sammy停下……不成!從我……啊哦……起來!!”
“這、可、不、行,我都勉為其難……你得答應我,這沒得商量。”
然後又是一陣乒乒乓乓嗯嗯啊啊的動靜。
裏頭這兩位很明顯并沒意識到狂風暴雨即将到來,或者說,絲毫不體諒中年父親的苦澀心情。
John在門口愣這一下,就聽得隔壁(另一邊隔壁)門響,鑽出來一個造型非常奇特的手腳伶仃的小年輕,看見他在門口站着先是挑眉,接着壞笑,多少有些猥瑣的跟他玩笑:“你也為這倆……(他惡質的指了指門)……來的?他們晚上鬧得超~~猛——”
“滾!”
“哇啊哦,開玩笑開玩笑!”
John拿平端的槍戳了戳她的肩,一擡下巴,青年人乖乖地竄回自己屋裏,嗙的摔上門。操碎了心的溫爸爸重重嘆了口氣,轉身打開了門。
屋內的歡鬧聲,猛地,又非常自然的,戛然而止了。
大兒子推了一把堪堪騎在自己腿上伸長手臂前夠的弟弟,後者後知後覺不甘不願地下床站好,臉上寫滿了「什麽破時機」和「你攪了我的好事」,扭過頭去也不叫人,表情十足嫌棄。而Dean手腳麻利地在他身邊雙手後背,叉立,瞄到父親一手拎着槍,及時加了句,“一切順利,長官?”
——還算沒壞到頭,知道警戒,知道危險……知道問他。
John陰沉沉地踢上門,收槍,點了點頭。
“你們在幹嗎?”
聽到他發問,Sam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對回答問題興致缺缺。瞄到哥哥順手塞進後邊兜裏的信封支楞楞翹起一半,動動心思到底沒伸出手去夠。畢竟大老板在,如果讓他發現了信封,他首先要幹的就是拆開确認內容。
“我們、我們在搶信。”
Dean直接拽出來撕開側邊,抻出一半平舉着給父親看。燙金的花體字母只露出封面的一半,底色用得很端莊。
(Sam沒顧得上聲讨哥哥這種通敵背叛的行徑,眼神靈敏地跟着哥哥的手指,來回游移。高材生的腦子飛速思考着:自己是不是過度關注暴露了,是不是顯得又太過不在意所以才好事這麽多磨。他整顆心幾乎壓在嗓子上,似乎一開口只能發出砰砰的心跳聲。下意識的,他屏住了呼吸,也繃緊肌肉。倘若那人伸手去拿,他保準不管不顧地沖上去就是扯爛了也要搶回來。
他完全看不到他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
John當然伸手去要。看樣子不打算有任何妥協。然而,一向乖順的長子并沒有按往常順從地遞上來,反而将信藏到身後,略帶苦澀仿似強顏歡笑的征詢他的同意。
“Sammy邀請了我,我能和他一起去嗎,爸?”
“Dean,你該知道你說了什麽?”
“是的……但是您看……”
Dean一下拽出整張邀請卡,翻過來沖John展示。
(Sam用盡全力才不致讓自己猛虎撲食的竄出去。)
“舞會下周五……我們…我有時間晚上完全空閑而且活動一結束我就帶他回來完全平安的帶回來我保證我可以保證完全可以保證。”
Dean直面父親深邃探究的目光,據理力争,再三承諾。然而John Winchester出于安全的考量,沒有輕易松口,他注視着強忍情緒努力游說的Dean,留意到Sam臉上顯而易見的震驚與不安。
然後Dean遲疑不決的輕輕補充道:“我……我想去看看,「畢業舞會」,而且Sam不應當也留下遺憾。您的決定呢,長官?”
“Dean!”
房間裏另外兩個人似乎被最後的發言激怒了,接連喝止,怒目而視。可Dean不似往常插科打诨的、嬉笑怒罵的将這個話題含混過去,他垂下眼睑抿了抿嘴唇,再直視幾乎快要發飙的家人。
“我,是「我」,當時躺在床上。我曾經承諾過不談這事兒,但是,如果話題再開,我認為沒有比現在、比當下更合适的時機了。我不想……”
他咽了口唾沫,清清嗓,不去管弟弟的目光如炬。
“所以……請告知您的決定長官,咳,嗯我是說……爸。”
John和Dean對視了好一陣,聲音低沉的問他,“我能相信你的諾言麽?”
“當然!完全可以!”
盡管長子将餘下的稱呼及時咽了下去,但John知道,依照他的習慣總是要說疏遠的敬稱的——像John在他小時候特意強調的那樣。
Dean笑眯眯的将手裏捏得起皺的信封平遞,問他還要不要看看。溫家父親仿佛一瞬心力交瘁,深深地打量起自己的兒子,舉起想要接過來的手在Sam壓抑的驚呼中認命的垂了下去。
“不,我想不用了。”他摸索掏出錢包,整個扔到床上,“刷我的卡,挑身體面的。”
Sammy驚訝地看着自己的老子。
“Thank you, sir.”
Dean及時補充了一句。
John沉默着擺擺手,身子轉到一半想起什麽回頭——他身後兄弟倆驚喜瘋狂的表情剛出閘根本來不及往回收。John做口型,沒出聲,罵了句“臭小子們”,等兩兄弟都神色怏怏以及微微尴尬的站好,才舉起手指點點這個點點那個,留下話掼上門走了。
“注意言行,男孩們,我在隔壁住。”
John Winchester作為一位父親,總要适當讓步。
而且他清楚明白,大兒子已經做了決定——那通常意味着「這件事,絕、對,沒得商量」。
作者有話要說: 跟基友探讨這章的時候被指出了很多小毛病,我覺得寫得略有些疲軟。覺得實在無聊的話就當成過渡章好啦~
全部寫完後會思考怎麽去稍微改改,各位多包涵。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