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026 年少的種子,…… (1)
加了好友, 對方在手機上發來備注,許厭卻沒回,她心裏愁着另外一件事。
但陳燼主動解決了這件事。
他看着她, 眼帶笑意。“我帶你哥換場。”
許厭卻說:“不用了。”
她勾着陳燼的胳膊, 拽着他往樓下一看, 尤依和周不齊兩個人, 正哥倆好地進酒吧。
“我看他們倆都覺得這樣很不錯。”許厭調侃着說。
陳燼的注意力全都在女人勾着他的那只小手上,柔軟, 纖細。他愣了愣,又聽見許厭問他, “既然他們倆夫妻都覺得沒啥, 那我們要不直接合桌?人多, 熱鬧。”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坦蕩,讓別有心思的陳燼都忍不住自我檢讨起來。
“好啊。”他說。
看着她熟稔地招弄布局, 信手拈來地點單, 陳燼站在原地,靠着欄杆。酒吧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一時顯得有些暗淡。那個曾經被許厭永遠仰望着的男人, 現在被抛在了身後。陳燼發現自己幾乎從沒有看過許厭的背影, 除了現在。
他望着她,女人的腰肢細嫩, 裙身襯托出她的曲線,一颦一笑之間,充滿着少女時代沒有的風情。她的背影,竟然也如此好看。
本來今天加上許厭,只是為了了一個遺憾。他大概是年少時候喜歡過她的,所以今天才會昏了頭, 說出那些話。但五年,足夠許厭的身影從他的世界裏褪去。陳燼本就不是一個世界裏只有戀愛的人。他本以為重逢後,許厭對他的态度或許能有些不同。
可現在——看着女人笑着舉着酒杯和隔壁桌來跟她搭讪的別的男人相碰,交疊的雪白雙腿,染着紅的指甲,耳上的寶石,就連脖頸的弧度,都讓他覺得刺痛又吸引。
許厭變了。
變得不愛他了。
也變得更迷人了。
周不齊跟着尤依兩個人一道過來的時候,看見陳燼,瞪大了眼。“老陳!”周不齊朝着陳燼跑過去,“我們的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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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了。”陳燼解釋,“你妹說人多熱鬧。”
“不要啊!”周不齊抓狂起來,“我還想今天春風一度今宵美滿呢!”
尤依在一旁聽了,翻了白眼,“大哥,你太高估自己了吧?就你這樣的,能有誰今天和你走啊?”
周不齊此人激不得,一激就容易出事。
“你怎麽能這麽說你老公?我還是有魅力的!”
“冷靜。”尤依淡然地摸了摸周不齊的狗頭,“乖啊,你看,只有我嫁給你,就已經可以說明問題了。”
“尤依!”周不起大喊一聲,“你少瞧不起人,我今天就要行動起來給你看!”
尤依眼睛一亮,“要不,咱們倆來pk?看看誰先釣到魚。”
陳燼在一旁默默地聽着,眼見着兩夫妻達成共識後,不着聲色地往無人的一側挪了下。這混亂的夫妻關系,實在是讓他覺得敬而遠之。
周不齊和尤依吵着要去抓人入局,轉身就入了舞池,許厭端着酒杯回來的時候,身邊卻已經跟着一個主動的獵物。陳燼看着他,這大概是個工作人士,脖子上有一片紋身,看起來很酷。所以,許厭現在喜歡這種類型了嗎?古惑仔風格?
許厭姍姍坐下,向着陳燼介紹,“剛認識的朋友,賀老師。”又對着紋身男說,“我哥的朋友,陳燼。”
雄性之間最是相通,紋身男此刻一看陳燼的眼神,頓悟了。他毫不示弱,在許厭的身邊坐下,帶着笑意。陳燼坐在另外一邊,看着他倆的互動。那男人不知道說了什麽,把許厭逗笑了。她笑起來很明媚,還會伸手輕輕打男人的胳膊。男人被她這麽一碰,更是賣力地逗她歡。
陳燼想了很多種跟許厭重逢的可能,完全沒有想過現在這種可能。被她當作無關緊要的人,沒有恨,也沒有愛,只是不在意。
好在陳燼不是一個想要退縮的人。
他舉起酒杯,加入戰局。
“說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他随意地插入話題。
許厭現在已經笑得樂不思蜀,對着陳燼說,“賀老師說了個笑話。”
陳燼心想,他媽的不是瞎子,他當然看得出來,許厭笑得花枝亂顫,是因為什麽。
賀老師、也就是紋身男,對着陳燼把那個笑話重新說了一次。“也沒什麽,就是之前我們店裏來了個男的,因為嫌棄自己的咪-咪太小配不上自己的胸肌,專門讓我們用紅色的顏料把那玩意兒給紋大了些。”
許厭第二次聽了,還是覺得很搞笑。她笑得前仰後合,對着賀老師說,“你要給他看那前後對比圖。”
美人的話哪裏有不聽的道理?賀老師忙拿出手機,把前後對比圖給陳燼看。其實真的蠻好笑的,陳燼想,有一種荒謬的好笑。就像是現在,他完全笑不出聲,還得就着許厭的目光,假意笑起來。
“賀老師原來是紋身師啊。”陳燼像是一個蓄勢待發的獵人,抓住了線索。
賀老師倒是沒注意到陳燼雜七雜八的歪心思,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對,我開紋身店的。你們到時候如果想紋身,來找我,我給打折。”
“真的?”許厭來了興趣,眼前一亮,“我早就想紋身了,但是怕疼。”
賀老師寬慰她,“不疼的,其實主要是看紮針的位置。你想紋哪裏?”
“都行。哪裏不疼紋哪裏。”
許厭和紋身男相談甚歡,留下陳燼一個人仿佛局外人,就連對話都融不進去。他起身說去找周不齊,實則是出了酒吧,點了一根煙。這幾年,他已經很少抽煙了,總覺得不健康。年少的時候抽煙,一是因為能夠抵抗焦慮,緩解情緒,二嘛,總是存着幾分裝逼的小心眼的。此時此刻,卻久違地覺得胸口煩悶,需要一點尼古丁的疏解。
他覺得多少腦子有點毛病。
原來落差感竟然是這麽的明顯,當許厭的目光沒有看向他的時候,他在她的世界裏是如此的不受重視。這些年來聽了一些關于她的故事,從周不齊的口中,知道她離開了游戲行業,去了影視圈,當了制片人,也回了周家。周不齊愛跟他說,妹妹又交了男朋友。陳燼沒一個在意的。他總在心裏小心眼地做比較,他覺得他是許厭心中最特別的那一個。
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
像個十八歲少女一樣站在酒吧門口傷春悲秋,實在不是陳燼的風格。他吸了最後一口煙,往回走。路口的車呼嘯而過,風灌過來的時候,帶着涼意,把他整個人都襯托得形單影只。
回了卡座,賀老師不在了。許厭一個人坐在位置上。陳燼一喜,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狀似随意地提及,“賀老師呢?”
許厭不明所以,“回去了啊。”
“這麽快?”陳燼沒想到。
許厭臉上挂着嘲弄的笑意,看着陳燼,“朋友,你該不會以為我釣他是想做什麽吧?”
陳燼目光沒閃躲,明晃晃地寫着‘正有此意’四個大字。
許厭笑起來,“他右手還有戴戒指的痕跡,只是摘了。一看就知道這人不行。我坑了他一瓶酒,讓他走了。”許厭舉起勝利品,晃了晃,酒水在瓶身中,像是被封禁的某種毒藥,“試試?”
就連陳燼都沒發現紋身男的手上還有戴戒指的痕跡。這麽暗的酒吧,許厭竟然看清楚了。
許厭倒是顯得十分沒所謂,看出陳燼的疑惑,解釋道,“哥,我又不是電眼俠。剛上手摸了下,發現不對勁。”許厭這人是手控,陳燼這才想起來,當初她追他的時候,也老盯着他的手發呆。
“幹嘛?”許厭看着陳燼遞過來的手,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陳燼厚着臉皮說,“你摸摸。看看對不對勁。”
許厭驟緊眉頭,看着陳燼。
“你喝假酒了?”這不對啊,她也喝的是這酒。
陳燼冷了臉,正要把手收回去,被許厭一把抓住,狠狠揩了油。她笑起來,“笨死了,逗你的。”然後,陳燼發現,女人的手指就是和男人的不一樣,她的指尖細嫩柔軟,觸碰過他手指的骨節,在他的掌心畫了個圈,陳燼的心裏癢癢的,難耐,像是螞蟻三過心門而不啃,他此刻卻想求螞蟻啃上一啃。至少疼痛會代表存在過的痕跡。
“許厭——”陳燼擡頭,看向許厭。
許厭微微一笑,放下手,對着陳燼說:“本大師看過了,你這手相不錯,就是命裏薄情,娶妻不易。”
“是嗎?”陳燼挑了挑眉,接了她的戲茬,“大師,你還看出什麽來了?”
“你今天得破財消災。”
陳燼懂了。
這丫頭坑了一個紋身男不夠,還要坑他買單。
瞧見女人明目張膽說胡話的模樣,他覺得他真是明知有火坑,偏往坑裏跳。
“好。”他應了。“破財消災,我心甘情願。”
“只是大師。”酒吧的光迷亂,陳燼好看的那張臉,在這個時刻,顯得比音樂更加動人。他帶着笑意,輕巧又似某種預告,“我命由我不由天。”
“娶妻不易,還得看自己。”
許厭挑眉,只說:“那你且試試看。”
兩人目光相望,言語之下的含義,似乎都已經心知肚明。暗湧流動,像是夜幕之下的風波,等待破繭而出。
一晃許久,尤依和周不齊的婚禮竟然已經排上了日程。
許厭一邊忙着跟她一起籌備婚禮的事情,一邊處理之前聯合制片的網劇的事情。
這天,她剛從公司開完劇本會下樓,陳燼又給她發消息。
【陳燼:“打着打着竟然打上了床,還有這樣的情侶?”】
【陳燼:你拍的電視劇還不錯。】
許厭覺得陳燼這樣的行為純屬挑釁,臉一黑,懶得回複。
聊天記錄往上滑,她才發現,她和陳燼之間的對話,從那天加了好友以後,竟然多是他在發。
她偶爾會回一些經典句子。
有事?
在忙。
等會說。
熟悉的記憶又湧過來,許厭有一種難得的錯位感。
時空與時空交疊,身份互換。
她晃着鑰匙,走到車邊。
“許老師!許老師!”
許厭的車剛啓動,公司門口就追過來一個人,攔在她的車前。
她不得不一腳踩死了剎車。
許厭摁下副駕駛那邊的窗口,看見來的人,眼神頓時無奈起來。
“許導演,您這項目,我真不能接。”
“許老師,你明明說過這個創意很好,故事不錯,寫出來會很吸引人。你也認可過。”許岐則有些執拗,忙不疊地把打印好成冊的劇本又遞過來,“為什麽不能接?”
許厭頭疼欲裂,她壓着性子對許岐則說:“許導演,那我也跟你說過,這個故事賺不了錢。你怎麽就忽略了?”
許岐則不甘心,見許厭一直不接劇本,就把手一直擡着,從窗戶裏遞過來。
“許老師,我知道,我從開始寫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故事賺不了錢,甚至拍不了。所以我想過放棄,不要搞自己的創作。但是許老師,是你的出現,是你的出現讓我改變了想法!”
許厭輕笑,帶着嘲弄,“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本事。”
許岐則看着她,“圈裏的人都知道,你入行第一年就幫《金色河流》制定營銷發行規劃拿下了十億票房,後來轉型做劇集,每部成績都很能打。”
“大家都說你未來可以成為電視劇一姐,但是——”
“我知道你或許還想做電影。這三個月來,你參加了四場創投,卻沒有簽下一個項目。”
許厭聽了,并不在意。她敲了敲方向盤。
“我的履歷在圈內不算難找。”
“許岐則,如果你只是背誦百度百科,你憑什麽打動我?”
許岐則思考片刻,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篤定:“許老師,我知道你在尋找一個種子。只要你看一眼成品劇本,你會知道,我就是那個種子。”
“我們對電影有一樣的期待。”
“我們都姓許,這不算是緣分嗎?”
“國內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許厭勾了勾嘴角,不屑道:“另外,許導演,我不是夢想家,我是一個商人。”
許岐則卻死活不肯收回手,目光倔強,似乎在反駁許厭的話。
許厭定定地看了他三秒,發現這人長得還挺白淨,再加上懶得跟他繼續僵持下去,故揚了揚下巴。
“放那吧。”
許岐則高興地想跳起來,歡喜地把劇本放下,就聽許厭又說:“手拿開。”
許岐則忙把自己的手縮回來,乖乖放在身子兩側。
“許老師,我的聯系方式是......”等黑色的F430呼嘯而過的轟鳴和滿地的灰塵蓋了許岐則一臉,他才幹巴巴地把後半句話說完,“...138那個號。”
一貫文藝青年的他,在豆瓣上發了一條動态。
【許岐則:我凝望着她,在她身上看到梅雅·黛倫的靈魂。我知道她會挖掘我,發現我,指引我。我們将一同走向大衆。】
但由于過于裝逼,無人關注。
“怎麽來這麽晚?”尤依抱怨道,“我都等你二十分鐘了。”
“別提了,出公司被一神經病攔住了。”
許厭随口說起。
尤依笑她,“你們搞藝術的,腦子不都多少有點問題。”
許厭掐住她的腰,“我怎麽覺得你在罵我?”
尤依閃躲,忙求饒,“好了好了,快幫我挑婚紗。這幾件都是我挑出來還算喜歡的。”
許厭站在尤依身邊,指尖滑過面前成排的衣架,衣架上挂着的都是婚紗。Michael Cinco的設計多是厚重且奢華富貴的,墜在衣架上,像是萬丈寶石。
她不明白,“你真要選這麽重的衣服?”
尤依哼了一聲,“怎麽啦?小姑子心疼錢啦?”
許厭恨不得趕緊捂住尤依的嘴。
“求你別這麽喊我。”
“還沒習慣啊?”尤依瞪大眼,“我跟你哥從戀愛到結婚這都三個月了,你還沒習慣?”
許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習慣喊我哥老公了?”
尤依微微一笑,“沒有。”
尤依不想在這話題裏多做糾纏,轉身對着一直跟随在兩人身後的接待人說,“這三件都拿我試試吧,是決定基本款式和版型以後再定制,對吧?”
接待人點了點頭,招手示意其他人把婚紗抱進試衣間。
尤依平常換衣服很快,三秒鐘能套完一身。許厭本想着她在換婚紗的時候能緩慢一點,哪知道這家夥的速度較之以往,依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厭剛要在等候位坐下,試衣間的簾子就被打開了。
十五厘米的水晶臺面上,尤依踩着高跟鞋站着,一身榮光。
潔白的婚紗挂在她的身上,珠寶的光芒流淌。
尤依很滿意地摸着胸口的紅寶石,問許厭:“如何?拍張我看看。”
“都挺好,就是沒有顯出你的纖纖細腰。”
尤依照了照鏡子,覺得許厭說得對。她拉着裙擺搖晃,正好看到許厭拿起手機拍照的動作,“你說得不錯,我......許厭,拍照給誰看呢?”
“不會是要發給我那個死老公吧?”
“絕不通敵叛國。”許厭一本正經地說,“只是想要記錄下你的美。”
“所以我哥今天為什麽不來?”許厭若有若無地提起。
尤依聳了聳肩,“估計跟哪個女主播出去玩了吧。”她沒當回事,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面帶笑意,“許厭,別替我傷心。”
“比起妻子,我更喜歡當一個寡婦。”
“所以寡婦,那天你和我哥的賭局,誰贏了?”
尤依笑起來,“當然是我!現在的姑娘可不好騙,你哥什麽德性,你不知道?”
“那最後怎麽我記得是你們倆一起走了。”許厭悠悠地說,“你又将就了?”
尤依挑了挑眉,“反正都是人形玩具,挑自己順手的,好用一些。”她反手推了下許厭,“好啊,你今天就是來審問我這個新娘的,是不是?”
許厭舉雙手求饒,“我哪敢啊姐。”
“現在,該我問你了。”尤依盯着她,似乎要看出她真實的想法,“你和陳燼那天,一起走了沒?”
“沒。”許厭說,“我打車回家了。”
許厭懶得再多提這件事,起身替尤依捋開脖頸的碎發,從兜裏随手掏出來一串項鏈。
“禮物我幫你戴上。”
這項鏈是她手編的,中間墜着一個金屬的圖案,玫瑰之上的夜莺,這是尤依當時畫給她們自己的頭像。
“新婚快樂,你知道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尤依雙眸有些濕潤,但把眼淚給逼了回去,反肘撞向許厭,“你少來這個糊弄我啊,別的新婚禮物可能不少!”
“不是說好當寡婦?”許厭逗她。
尤依哼了一聲,“棺材入土都有人送祭拜裏,我這沒有愛情都要邁入墳墓了,還不能給我準備點?”
“行。都依你。”
許厭其實早就給她準備了禮物,但她不确定尤依會接受。
她決定等結婚當天再告訴她這個消息。
兩個人聊起一些姐妹間的話題,好歹是即将結婚的新娘,尤依和許厭還是得操心婚宴的事情。
“除了你們周家商業上的人之外,還要請一些周不齊的朋友。”尤依想着,觀察着許厭的臉色,“所以——”
許厭沒反應過來:“所以?”
尤依小心翼翼地說:“所以陳燼也會來。”
許厭愣了下,展顏笑起。
“不用顧慮我,他和我真沒關系。這麽多年了,你覺得我還跟以前一樣嘛?”
尤依說不準。她好歹是陪許厭經歷過五年前那一次逃難般地離去的人,她總是覺得陳燼其人,在許厭的心裏還有一片餘地。
以一種朋友的直覺。
她們已經很久沒有提到過這個名字。
盡管她們都知道他早早地從互聯網游戲行業轉向醫療器械和新能源,目前還在嘗試天空探索方面的投資。
每次有任何緊急救援出現,陳燼這兩個字,總是和捐款挂鈎。
他像是一個正面的企業家,偶爾出沒在臺前。
而許厭總是站在幕後。
上次酒吧重逢後,尤依還擔心許厭舊情複燃,又不聽勸。
畢竟人很擅長知錯不改,在同一個地方屢次摔倒。
不過看許厭這個态度,尤依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松了口氣,“那我就給他安排位置了。”
許厭點了點頭,心裏不起波瀾。
大概是時間總有修複一切的能力。
曾經那個在她心中百轉千回碾轉不斷的名字,如今便如風沙一般,随手揚開。
許厭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尤依身上,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不管是放在過去的哪一天,她都不會想象到,尤依會和周不齊結婚。
她也不會想到,她還有被接回周家的一天。
老頭病危,開始覺得後繼無人。
孫輩就一個周不齊爛泥扶不上牆,這下又想到了她。
一個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在周家生活片刻的女孩,父親出軌,她和大肚子的母親被趕出家。
後來小三流産,再也不能懷孕,周家就此絕後。
那個時候,也沒有人想要來找回她。她的媽媽給她取了最晦氣的名字——許厭,讨厭的厭。
二十多年過去了,卻是把她想了起來。
這個世界真神奇。
命運真神奇。
定下婚紗後,尤依回了她和周不齊的婚房,許厭則開車回了自己家。
當制片人這些年,手中的資金流轉數額巨大,但她自己只能在夏城的五環外,全款買一套80平的商品房loft小公寓。
可就算這樣,她已經比大多數人好了。
許厭很知足。
躺在床上,所謂的家族群又開始滴滴作響。
家裏老人抱怨最近身體不适,剩下的小輩都在關切問候,隔着七拐八彎的血緣的關系的人,
她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回一條消息就能夠增大遺産上她獲得的東西的概率,但是她不想要。
她媽也給她發消息。
自從她被認回周家以後,她媽每天叮囑她,乖一點,嘴巴甜一點,有的時候又發瘋,跟許厭訴苦,罵周家不是人,叫現在周家的兩位老人去死,小三去死。又讓許厭幫忙跟她過去的老公說,她還愛他,能不能複婚。
許厭一開始覺得頭疼,後來就學會了視而不見。
有些親情,從她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決定了模樣。
許厭看着他們的表演,面無表情地熄滅手機。
心情有些煩躁,需要看點東西分散注意力。
許厭的目光掃過被她随手放在茶幾上的劇本,思忖片刻,上前拿起,坐在窗前打開。
支一盞夜燈,亮起整個房間。
《怒海沉船》。
故事改名了。許厭看到标題,下了一個判斷。上一次她去創投讨論會,聽到許歧則介紹自己的創意的時候,他說的不是這個名字。
許厭繼續往下看。
她手上拿了支筆,這是她的癖好,看別人的劇本的時候喜歡勾畫标注。
雖然說劇本文本的文學性和可讀性并不是劇本最主要需要達成的效果,但許厭很看重這一點。她一直相信,如果一個劇本在閱讀期間都沒辦法給人帶來流暢的閱讀體驗,那麽一旦進入拍攝階段,在七零八碎的場次混序拍攝中,最後出來的成品很可能也是極不清晰的。
她從來不是意識流的那一派。
電視劇也不需要意識流。
閱讀完劇本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情。
電影劇本的體量可比電視劇小多了。
許厭長籲一口氣。
雖然她對許歧則今天執拗的表達方式有意見,但她必須承認,他是一個有才華的人。
更重要的是,許厭喜歡這個故事。
許歧則之前對她說了大堆話,打動她的其實只有一句。
她的确是在尋找一顆種子。
但不是許歧則想象中的,為了電影藝術的種子。
許厭進圈五年,真正當制片有四年多,除了一直埋頭努力的她自己,她最感謝她的師父。
而她師父的夢想,是想拍一個商業和文藝結合的電影。
只是身體日漸消瘦,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拍電影。
她想替她完成夢想。
許歧則的故事就是這樣的種子。
既帶着濃郁的隐喻色彩和畸變的人物社會關系映射,也帶着刺激的故事情節和奪人眼球的話題度。
許厭沒有猶豫,找到許歧則的聯系方式,給他打了個電話。
“你好,我是許厭。”
“感謝你的堅持,請問你願意把這個項目交給我嗎?”
直到婚禮當天,許厭都在為《怒海沉船》這個項目做籌劃。
許歧則除了要求第一編劇和導演的署名之外,就全權交給許厭做決定了。
許厭在看了許歧則早期拍攝的紀錄片和影視作品之後,便答應了這個要求。
讓一個新人完全做導演這件事很困難,沒名氣的導演,極有可能拉不來任何投資。但許厭知道,許歧則的故事,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拍不出和他一樣的效果。
他有一種近乎偏執的洞察力。
而當這放在故事影像中的時候,就顯得十分可怕了。
許厭向之前合作的對象都發了策劃提案項目書,但收到的多是拒絕。
理由大概是覺得題材敏感,有難以過審的風險。
又或者覺得導演沒名沒姓,查無此人。
還有人好心問她,是不是被人騙了。電視劇拍得好好的,幹嘛去淌電影圈的渾水?誰還不知道電影圈都自視高人一等,瞧不起搞電視劇的。她這還上趕着給別人送人頭呢?
許厭沒有解釋,也不需要解釋。
能拉來的投資和合作對象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硬拉過來也不會合作愉快。
她埋頭苦幹,尤依看不下去,一定要她在婚禮當天放下一切工作,安心當伴娘。
許厭聽從她的指揮,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
尤依結婚當天,許厭早上一點就起床了,趕到尤依家,跟她一起接受化妝師的洗禮。
人困得不行,還要穿着八厘米的高跟,套上精致的裙子。
眼看上午八點鐘,尤依還沒化完妝,許厭坐在一邊打了個哈欠,心中暗暗發誓,她這輩子都不要這樣結婚。她忽然覺得婚禮像是一個巨大的隐喻,人前光鮮亮麗,背後痛苦無比。而從這一刻,往後多年,婚姻也是這樣的進行方式。
說實話,有這個精力結婚,還不如去劇組刷夜。
九點鐘,新郎來接。
周不齊和尤依一碰面,兩個人的臉上都是客氣的笑容。
許厭站在一側,本想看戲,哪知道從車後座下來的男人,自覺地站在了她的身邊。
許厭不動聲色地往右挪動幾分,剛剛站定,男人也跟着換了位置,靠近了她些許。
請來的攝影師正在拍照,許厭目視前方,嘴唇微動。
“有事?”
陳燼也看着前面,兩個人仿佛都在這個瞬間學會了腹語大法。
“沒事。”
攝影師似乎有些不滿意,鼓勵他們:“新郎新娘,笑得再幸福一點。對對對,就是這樣,燦爛一點嘛。今天是結婚,是大紅的日子!诶,後面那兩個伴娘伴郎啊,不要再說悄悄話來,看向鏡頭哈,來,認真點。”
“伴娘表情不要這麽兇哦,不好看的。”
“哎呀,伴郎,你現在笑得有點太開心了,收一點,收一點。剛剛的表情就很好。”
最後在攝影師降低标準的情況下,一張差強人意的合照總算是完成了。
大家上了車,一路去訂好的婚禮場地。
許厭本來打算讓尤依把婚禮安排到草地上,她知道她過去最想要的就是這種室外浪漫的婚禮。
但尤依非常堅定地表示,她就要傳統的。
越傳統越好。
因為傳統代表了......她收份子錢的幾率。
過去交了那麽多錢。現在結婚一回,收回來,不過分吧?
許厭當然不會阻攔她,并且順手給她轉了兩萬份子錢,當作提前繳納。
好不容易捱到了婚禮進行時,許厭站在臺邊,看着尤依站在自己的父母身邊,面帶笑容。
父親挽着她的手臂,像是所有童話故事裏會出現的那種場景,他滿目慈愛,似有淚光。
尤依的臉上洋溢着幸福和不舍。
一切都像是一張畫。
但許厭知道,尤依此刻心裏或許正在罵人。
畢竟如果不是她爸媽,她或許不會着急結婚。
他們把她當作一個可以販賣的籌碼,告訴她過去二十多年來所受到的照顧是需要做出補償的。
一開始,他們想把她嫁給一個上了年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讓她成為此人的第三任妻子。
但尤依在風險面前的随即應對能力很強,轉手跟周不齊談了戀愛,并加速進入了三個月閃婚階段。
周家的家底和背後涉及的産業對尤依家也有幫助,最重要的是,周家二老本以為周不齊會一輩子都這麽風流不成性,正打算讓他好好收收心,改改性子,開始考慮結婚的事情,尤依就這麽撞入了他們預定的軌道。花大手筆下彩禮,尤依父母拿着錢,臉都快要笑爛了。
眼下,尤依的爸爸能露出這種笑容,完全是看在錢的面子上吧。
可尤依開心嗎?
以後會開心嗎?
她還記得她們大一的時候,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跟其他室友一起讨論和幻想結婚的事情。
尤依說,她希望可以嫁給她喜歡的人,嗯,最好是個聰明,幽默,有能力的帥哥。
現在想起來,發現當時的所有形容詞,除了“帥”這個字稍微和她哥周不齊沾邊,別的,大多跟周不齊沒關系。
她當時好像也和大家一起想象了下結婚的事情。
陳燼單膝跪地,向她求婚。
他們會有一個浪漫又隐秘的婚禮,沒有父母,沒有客套的朋友。
只有他們。
許厭像個旁觀者一樣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切。
陳燼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站在了她的身邊。
“在想什麽?”陳燼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問。
她一下從回憶裏抽離,轉身看見陳燼,心中生出一股煩躁。
“沒什麽。”許厭敷衍地說。
她看向婚禮現場,這更像是一個舞臺,心思各異的人,都聚在此處。
尤依值得更好的。
等婚禮的流程走完,已經是快一個小時以後。
尤依站在人群中間,朝着許厭使了個眼色。
尤依大喊三二一,把手裏的捧花丢了出去,那方向,分明就是許厭的方向。
許厭本來沒有什麽想接的心情,畢竟對于接到捧花帶來的寓意,她毫無想法。
但盛情難卻,尤依還不斷擠眉弄眼暗示她,許厭不得不多了幾分鬥志。
捧花被高高抛起,下落。
許厭伸手正要接住,另外一只手卻拿走了捧花。
陳燼站在人群中,脊背如梅骨。
許厭見陳燼接到後一直看着她,還說,“我搶到了。”
許厭朝着陳燼理所當然地伸手了。
哪知道陳燼笑了笑,說:“不好意思,這個不是給你的。”
許厭:“......?”
陳燼:“大師,我命由我不由天,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裏。”
許厭氣得牙癢。以前從來不知道,這個男人這麽幼稚。過去,他在她面前,總是成熟而穩重的。哪裏會像現在。
許厭又看了眼陳燼,他笑得溫和且欠揍。
重見許厭,這些天,他再次确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