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田間比試

太子盯着石舜華打量一番,試探道:“你認真的?”

“爺怕妾身給你丢臉?”石舜華不答反問。

太子:“孤經常被你堵得啞口無言,孤相信你照樣能把劉不語堵得百口莫辯。只是這樣一來尖酸刻薄的文人會說你幹政。汗阿瑪前些日子還罰德妃抄一百遍聖訓。”

“幹不幹政不是書生說了算,也不是禦史說了算,是汗阿瑪說了算。”石舜華道,“所以妾身請爺去問問汗阿瑪。”

“你說朝廷曾兩次頒布禁止纏足,孤想起來了,第一次那一年董鄂妃病重,祖父無心朝政,第二次汗阿瑪年齡還小,王公大臣也不可能和汗阿瑪讨論女子纏足。這兩次應該是太皇太後授意。”太子道,“如果是真的,以汗阿瑪對太皇太後的尊敬,她老人家關心的事又因你被提起,汗阿瑪極有可能借此達成太皇太後的心願。”

石舜華:“爺願意替妾身找汗阿瑪?”

“孤試試吧。”太子說着話突然想到,“趙謙是不是你阿瑪的好友?”

石舜華仔細回想一番:“阿瑪的好友中沒有姓趙的。那個趙謙有什麽問題?”

太子:“今日早朝孤還沒搞明白到底怎麽一回事,叔公也正懵着,是禮部的趙謙出來把劉不語堵得啞口無言。孤還以為他是石家姻親或者你阿瑪生前至交好友。”

“爺想不明白就叫你的哈哈珠子去查啊。”

太子:“是得查查,還得徹底查清。”

劉不語認為纏足就是鄙視漢人,這事不慎重處理,隐藏在民間的反清勢力定會借此煽動文人鬧事。于是康熙就宣大學士阿蘭泰、禮部尚書佛倫等人觐見,共同商讨“纏足”一事。

上午九點三刻,太子吩咐他的哈哈珠子去查趙謙和劉不語兩人,随後去見康熙。

太子一看禦案前面好幾個繡墩,立刻明白康熙準備跟佛倫等人長談。各自見了禮,太子就說:“汗阿瑪,石氏想親自跟劉不語解釋她為何不用纏足的宮女。”

“你跟她說劉不語參她?”康熙一看太子點頭,不禁皺眉:“她身懷六甲,不叫她好好養胎,告訴她幹麽?”

太子見狀,便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說:“這事早晚會傳到她耳朵裏,兒臣怕她日後多想才選擇告訴她。石氏問兒臣劉禦史秉性如何,兒臣跟她說年齡不大卻有些古板。

“石氏便說結果不能讓劉禦史滿意,以他古板的性子會繼續上書,直到她松口以後用纏足的宮女為止。兒臣覺得石氏說得在理,請汗阿瑪允許石氏親自跟劉禦史解釋。”

“皇上,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石舜華是阿蘭泰的外甥女,阿蘭泰為人有些護犢子,太子說完他就開口說:“只是這樣一來劉禦史難免會批太子妃幹政。”

“這事哪能稱得上幹政。更何況又不是太子妃挑起來的。”恭親王常寧道,“大不了回頭下朝再讨論。皇兄,臣弟也覺得太子妃的主意不錯。當年太皇太後五年之內連下兩道懿旨廢除纏足都沒能禁止,如果能通過這事撬開個口子,太皇太後泉下有知定會十分欣慰。”

“佛倫,你怎麽想的?”康熙問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佛倫是滿人,佛倫的閨女沒纏足,但佛倫的兒媳婦曾給她閨女纏足。孩子嫌痛哭的太慘,佛倫被吵得腦門疼,制止了兒媳婦給孫女纏足。

今兒早朝佛倫一聽“纏足”二字,腦門就一抽一抽痛:“微臣也覺得太子妃的主意不錯,只是太子妃能說動劉禦史麽?”

太子心說,你不應該擔心她能不能說通劉禦史,你應該擔心她會不會把劉禦史給氣死:“這一點佛倫大人盡管放心,孤會幫她提前做好準備。”

“張英,你覺得呢?”康熙又問。

張英的腦門一抽:“這事其實只是東宮的家事,臣以為劉禦史不應該管殿下的家事。”

“朕問你太子妃親自和劉不語解釋,你的看法,不是問劉不語參太子妃一事。”康熙不準他蒙混過去,“你夫人和幾個兒媳婦應該有纏足,你是支持纏足還是不支持纏足?”

“張大人肯定是支持。”恭親王常寧笑道,“你們漢人都喜歡什麽弱柳扶風的揚州瘦馬,還喜歡什麽把玩三寸金蓮。張大人家中養了不少金蓮吧。”

張英腦門更痛,早知道今兒就告病了:“啓禀皇上,臣家中只有一妻一妾,沒有不少金蓮。”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康熙道,“今兒這事你必須說說纏足好好在哪兒,纏足不好又不好在哪兒。”

宋朝以前數千年來華夏女子從未纏足。女子纏足最初不過是宋朝皇室玩弄女子搞出來的,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百姓才跟着學纏足。

這事該怎麽說?纏足唯一好處是滿足了某些人的喜好。纏足的壞處多不勝數,可說出來又會得罪大部分漢臣,張英頓時想把自己給纏起來:“微臣也覺得纏足不好,但一時沒想起來有哪些不好。”

康熙冷哼一聲,随即就問其他人:“你們覺得呢?”

王公重臣都支持太子妃,剩下幾人自然是随大流,雖然心裏不看好太子妃,也沒在康熙面前表現出來。

康熙見狀,令所有人退下,獨獨留下太子:“和劉不語當面解釋一事真是你福晉想出來的?”

“是的。”太子道,“兒臣見她很有信心,又想到朝廷以前頒過幾次禁止纏足的诏令,才替她來問問汗阿瑪。”

康熙:“那你福晉有說怎麽跟劉不語解釋麽?”

太子:“石氏擔心汗阿瑪不會同意,畢竟她是個女子,還是兒臣的嫡福晉,這事傳出去影響不好。說多了也不見得能用得上,就沒說太多。”

“女子怎麽了?”康熙道,“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樊梨花替夫出征,今有太皇太後,若不是她老人家就沒有朕的今天。保成,石氏雖然是你的嫡福晉,她日後也是皇後,連這點事都瞻前顧後,以後你不在宮中,後宮還不得亂成一窩粥。”

太子心說,我死了後宮也亂不了:“石氏剛嫁進來,沒經歷過事喜歡多想想,日後經歷的事多了會成長起來。反正兒臣和她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汗阿瑪也會提醒我們。”

“你們不能什麽事都指望朕,朕也老了。”康熙心中熨帖,卻說:“萬一哪天朕去了,你和你媳婦碰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叫朕顯靈?朕有靈麽?這世上沒鬼神。”

太子心中一凜:“汗阿瑪龍馬精神,兒臣覺得您一定能長命百歲,你就別吓唬兒臣了。”說着,話鋒一轉,“汗阿瑪,五叔說下朝之後再讨論纏足就不算幹政,兒臣想知道在哪兒讨論?”

“回去問問你福晉是怎麽想的。”康熙道,“她如果沒有合适的地兒,朕再來安排。”

“嗻!”太子退出去,長舒一口氣。

石舜華看到太子後背全濕了,關心道:“你這是幹麽去了?”

太子倒杯水一口氣喝完:“別提了,也不知道汗阿瑪今兒怎麽回事,先說你日後是皇後,接着又說孤繼位什麽的,差點把孤給吓死。”把他和康熙聊的內容一字不漏複述一遍,“孤豎直耳朵等着汗阿瑪一說他退位就撲通一跪,結果他沒再說,孤松了一口氣,出來才發現緊張的後背全是汗。幸虧今兒天熱,否則孤都沒法解釋。”

“下次汗阿瑪再說類似的話,你直接哭給他看,別像今兒幹幹巴巴的說什麽‘別吓唬你’,聽起來怪敷衍的。”石舜華道,“哭不出來就想想皇額娘,想想傷心難過的事。沒有什麽事是哭一頓解決不了的。”

“孤下次就這麽幹。”太子道,“絞盡腦汁想着怎麽接汗阿瑪的話,太傷腦了。多來幾次,孤搞不好還熬不過汗阿瑪。對了,汗阿瑪說不能在早朝論‘纏足’,你想好擱哪兒麽?”

石舜華:“我聽說建園子的時候,汗阿瑪特令營造司留一塊地,親手種一些稻米,蔬菜瓜果之類的東西,那塊地離這邊遠嗎?”

“得走兩刻鐘,不算遠。”太子說着,心中一動,“你要在那裏?”

石舜華:“我選宮女是留着做事,不是當嬌小姐供着,自然得叫她們比一比哪個幹活利索。說起來,黃豆快熟了吧?”

“這個……孤還真不知道。”太子臉色微紅,“你想讓她們比割黃豆?”

石舜華:“不是。宮女無需下田,叫她們比割黃豆相當于故意流出破綻給敵人。阿笙,去找謝嬷嬷過來。”

謝嬷嬷在東廂房和阿筝一起算東宮上個月開支,聽到阿笙的話立刻扔下筆過來:“老奴參見福晉。”

“嬷嬷,你明兒一早到汗阿瑪或者皇祖母那裏挑六名瘦瘦高高身體非常好,纏足的宮女。”石舜華道,“別叫咱們宮裏新來的六個宮女學規矩了,今兒歇一天,晚上早點睡,睡到自然醒。”

“養精蓄銳?”太子問。

石舜華微微颔首:“小順子,去把張起麟找來。”

“奴才在。”張起麟在廊檐下坐着,聽到石舜華的聲音跑進來,“主子有何吩咐?”

石舜華道:“你喬裝打扮一下去石家找我二哥,叫他立刻找我莊子上的木匠做十二個木桶。六個木桶用紫花銅做,六個用鐵梨木。告訴我二哥,不管是噴漆還是刷油,必須讓十二個木桶看起來分毫不差。”

“嗻!”張起麟到前院就叫臉生的晉江去備車,随後由晉江駕着驢車載張起麟去石家。

太子眉頭一挑,笑眯眯的問:“鐵梨木做的水桶是給纏足的宮女用?”

石舜華扭臉看向他,“你福晉聰明吧。”

“聰明。”太子擡手想刮一下她的鼻梁,一看到她臉上的東西,“你如今有了身孕還塗這些東西,會不會對孩子不好?”

石舜華:“不會的。加了石膏的面脂塗在臉上好看,時間長了傷臉。加了珍珠粉的面脂不傷皮膚但顯白,所以我就用沒加那些東西的面脂。爺不要覺得這個塗在臉上不好看,有這兩層在臉上,我今年夏天都沒曬黑。”

“那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恢複真身?”太子道,“三個月過去了,你也只是比原先少塗一層。”

石舜華:“小阿哥出生後再少也一層。大阿哥去上書房的時候,我就恢複本來的容貌。不過,爺,膚色可以變好,我臉上的麻子和眉毛還得留着。”

“那和你不恢複沒什麽區別,幹脆別恢複了,孤看你這張臉也看習慣了。”

“好啊。”石舜華滿口答應。

太子一噎:“希望你明天也能這麽機警。”

翌日,早上七點多一點,早朝結束,康熙并沒有叫大臣離開,而是在殿內擺飯。

八點,康熙放下碗筷便說:“朕種的豆子該成熟了,列位臣工随朕一起去看看?”

“微臣遵旨。”

八點三刻,一行人浩浩蕩蕩抵達農田邊,王公大臣遠遠看到田間上站着一排女子,下意識想回避。

康熙:“那是太子妃,無需回避。”

石舜華帶着兩個嬷嬷,十二名宮女走過去:“兒媳給汗阿瑪請安。”

康熙:“無需多禮。”

“是。”石舜華站直,開門見山,“昨天上午兒媳聽殿下說有位劉禦史參兒媳鄙視漢人,汗阿瑪,兒媳想問問那位劉禦史從哪裏看出兒媳鄙視漢人。”

康熙:“劉不語,太子妃人在這裏,你有什麽疑惑盡管問太子妃。”

劉不語心中一凜,莫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可一想到昨天太子爺承認太子妃的确不願意用纏足的宮女:“下官想問太子妃對纏足的宮女有何偏見?”

石舜華:“她們做事不如沒纏足的女子利索。”

“天下漢人女子皆,”劉不語猛地想到趙謙說的話,“天下九成漢女纏足,田地也沒因此荒廢,可見纏足并不耽誤做事。太子妃身為儲君正妻,未來皇後,您說不用纏足女子,下必甚焉,日後那些纏足的女子該如何自處?”

石舜華:“劉大人不遞折子,‘太子妃不用纏足宮女’的傳言即便傳遍天下,百姓也不會信以為真。劉禦史是言官,無需我這個婦道人家說也知道,讓流言消失的最好辦法就是置之不理。然而,你卻讓流言坐實,不知劉大人是何居心?或者說真正鄙視漢人的人其實是你?”

劉不語一噎:“……下官就是漢人。”

“我只是挑幾個合心意的宮女,劉大人就能想到我鄙視漢人。”石舜華道,“依你的想法來設想,遞折子進一步擴大事件影響,我很難不懷疑你嫌棄自己漢人的身份。”

“你,我,太子妃你這是強詞奪理!”劉不語道,“現在說的是宮女的事,不是下官的事。下官不認為纏足耽誤做事。”

“我覺得纏足耽誤做事。”石舜華道,“不如咱們就比一下。這邊六個未曾纏足的宮女便是此次選上來的。年齡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十四歲。

“這邊六個是纏足的宮女,年齡最大二十歲,最小的十八歲。她們十二人各拎一個木桶到十丈外的河邊打水,提到田地那頭,誰先到達誰贏?”

劉不語想點頭,再一想,不對,太子妃看起來穩操勝券:“她們都是你的人。”潛意思,纏足的宮女能贏,也會裝作輸。

“劉不語,那六人是朕宮裏的人。”康熙道,“她們贏了太子妃,太子妃也不敢害她們。你們十二人聽好,贏了朕有重賞,膽敢故意輸,朕重罰。劉不語,現在可行?”

劉不語說出口才意識到,纏足的宮女不可能是太子妃的人。一聽到康熙的話,雖然也有些擔憂,也只能如此。

石舜華:“劉大人,待會兒可看清楚了,看出誰故意拖延一定要指出來,我輸得起。”

“你少說兩句。”太子瞪她一眼。

石舜華立刻閉上嘴巴,站到他身後裝乖。

康熙看太子和石舜華一眼,對她的态度很是滿意。再往河邊看去,只見東宮的六名宮女拎着木桶往河邊跑,而從他和太後宮裏挑出來的六名宮女晃晃悠悠跟在後面追。

“劉不語,看到了?”康熙問。

劉不語臉色驟變。

王公大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找太子妃的茬也不先打聽打聽,大婚第二日把太子的奶嬷嬷打個半死,前些日子把德妃的弟弟扔進順天府大牢,皇上非但沒罰,還賞她許多東西,這樣的女子即便其貌不揚,看起來平凡也不是真平凡。

石舜華聽到大部分王公大臣打算旁觀到底,一小撮人想幫劉不語,嘴角一勾,心中冷笑。

“來了。”太子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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