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誰跟她是一家人!

晨間,桔清洗了澡穿着睡裙,将箱子裏的衣服逐一分類放置到衣櫃中。看見箱底用文件袋裝着的病歷和那一撂檢驗單,她停下來,呆呆的看了好幾秒,鼻尖澀澀,有淚意迅速湧出眼眶。少頃,她輕吸着鼻子,擡手揉了揉眼睛,将文件袋鎖進抽屜裏。

然後,她神色怏怏,坐到靠窗的椅子邊望着窗外發呆。昨天到底沒在老家鎮子上的酒店裏過夜,那會他寒着臉,連夜将車一路開回來,把她送到她新租住的公寓,就神情陰沉一語不發的走了。

事實上,在說完叫她扪心自問那句話後他就沒再理她。他沉着臉不吭氣兒,她也沒吱聲。老實說,她是有些怕他的。他真火了人渾的很,脾氣是鬼見愁。兩人一路無話,他連音樂都沒開。除了不時有他的電話響起來,車廂裏寂靜如死。氣氛僵滞而壓抑。

然饒是此,她還是睡了過去。這一陣子連着好些天,心裏兜着事她都沒怎麽休息好嚴重缺覺。終是熬不住不知不覺就睡了。直到淩晨回來被他拿指頭戳醒。醒來時她身上蓋着薄毯,座椅也被放平。他臉色很臭,冷冷的瞅着她一臉不耐。

她惺忪着睡眼,迷糊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小聲告訴他,她租住的公寓地址。到了後,她昏頭昏腦澡都沒洗就上床睡下。

桔清不知他們這樣算不算正式分居,但她知道他惱的厲害!嘆一口氣,桔清想,離婚的事先緩緩吧,反正她不會再搬回去了!甭論,指不定已不用她提,他還會先等不及。他這個人一向要面子,自尊心極強。就是從前對姜淼,他也只低過那一回架子。

桔清坐着任早間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她眼睫低垂,心情低落感到悲傷。等到他們離婚,以他的性子,他們大抵連朋友也沒得做。自此陌路,老死不相往來。而如果可以,她絕不願意和他弄成這副局面。

心随念轉,桔清心中酸楚難言。早知如此,當初她不心存奢望,不答應他的求婚該有多好!她就靜靜的喜歡他,而他還做她的季帥哥哥。他們不适合做夫妻,但他們還可以是老鄉,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他叫她扪心自問,可哪裏需要這般!他對她的好,她都記着,記得牢牢的記在心裏。因為即使他脾氣壞,沒少欺負過她。但回顧她這小半生竟是他待她最好!

奶奶,二叔二嬸不疼她,當她是讨債鬼;

父母?

她自兩歲後哭着要媽媽,始終要不到以後就沒再叫過媽媽。她對媽媽幾乎沒有印象。她所知道關于媽媽的一切都來自于奶奶的謾罵,旁人時不時的譏諷與閑聊。抑或每每有人同奶奶起了争執,她媽媽就會以言家醜聞的姿态成為對方攻擊她家的武器。家裏沒有一張媽媽的照片,但他們都說她長得象她媽媽。她想,這或許也是奶奶他們格外嫌惡她的緣故。

她媽小她爸近十歲,性子高傲,喜好唱歌跳舞愛打扮。短發,皮膚特別白。她就繼承了她媽的膚色。說是因為她爸脾性古板,兩個人感情由來不合。他們當初結婚就是因某些現實而不得已的妥協。說白了,就是外公欠她爺爺的錢還不上,然後就做了親家,那欠的債就成了彩禮。

強扭的瓜不甜。生下她沒兩年,她媽就有了婚外情。出軌了當時的一個舞伴。而她爸得悉後,盛怒之下當街把那人的一只耳朵給割了下來。

這事鬧得很大,她爸被判了三年。

而在小鎮裏,這種韻&事緋聞家醜的慣來吸引閑人八卦。又因她媽平日裏為人頗是傲氣,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一時間看戲的多,幸災樂禍者衆。她媽不堪人言,上吊自殺尋了短路。

三年後,她爸出獄,性情變得陰郁愈發沉悶。身體也變得虛弱,人老了很多。并且基本不怎麽說話,也不愛搭理人,成天鎖着眉郁郁寡歡。對她亦然冷漠,根本不管她。在她的記憶裏,她就沒見她爸對她笑過。有爹等于沒爹。而沒幾年,她小學沒畢業,她爸就積郁成疾病逝了。

也許對她好的人太少,她得到的愛太少,是以,季帥給她的好,她總記得特別牢。而那些他兇她吼她欺負她的往事,她卻漸次淡忘記得的不多。

桔清閉上眼,靠向椅背。心神沉浸在回憶裏。帶着悵然,帶着感傷在她記憶的匣子裏扒拉。

一九九九年,言桔清四歲,季帥八歲。

這一年的夏日池望小鎮郊外的河堤邊,常常可以見到一個小姑娘套着半舊的小裙子,光着腳趿着灰不溜丢的小涼鞋,頭發蓬亂,跟在一群小子身後看他們拿叉子叉青蛙。

其中為首的男孩格外惹眼,他正是季家小子季帥。小子人如其名,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小帥哥。有濃密的頭發烏黑的眉,有長而密的眼睫毛和一對清亮有光,極富神采的黑眼珠。挺秀的鼻梁下,是一張唇線分明,紅潤又精致的嘴。在一群長相普通的娃娃中間,他好看到有如鶴立雞群。

季帥是這一幫熊孩子的頭。正是7,8歲以惹是生非為己任,貓狗也嫌的年紀。但凡閑着不用上課,這幫搗蛋鬼便由季帥打頭,成日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舞刀弄qiang飛飛武打,淘得沒個歇停。

季帥經常吆五喝六比較霸道,可這些孩子偏還都服他。帶過孩子的都知道,調皮的孩子不好管。季帥能統領這一幫子淘氣包,緣于他天賦的三個特質:

聰明。腦子靈活點子多,總能玩出新花樣(其實就是特別皮)。譬如此刻帶着他們來叉青蛙,多好玩啊!

大方。季帥不小氣,非常慷慨!小小年紀,已很懂得分享。只要他有的,他都願意給從不藏私。

能打。這大概是最關鍵的一個原因。小孩子的江湖,本質上同武俠裏的江湖,可謂如出一轍殊途同歸。

拳頭硬,能打,你就是老大!

在同齡孩子中,季帥愛打架,也格外能打架。逢打必贏,從來沒打輸過。

這除了因為他有明顯高出同齡孩子的個頭,有一副小牛犢一般強壯的身體,以及因此而傲視其它孩子的過人的好體力以外,也緣于他身上與生俱來的一股子狠勁兒。

季帥有多好看,打架就有多狠!

不過八歲的孩子,犯起渾來,十幾歲的孩子都怕。

愛打架的孩子通常都很好強,脾氣也不會好。季帥正是如此。事實上,季家一家子人都不太好惹。

說不好惹,倒并不是說季家的人有多不講理。只是男的剛,女的潑辣。并且一家子都是大高個,還都長得好!單是看着已經很是唬人,不容輕慢。屬于存在感很強氣場十足的那一類人。

甭論他們家還很有錢!這整條巷子幾十戶人家,也就季家的房子修得最漂亮!豪華氣派的象個小別墅,而且他們家還有小車。人麽,有錢,腰杆也挺得直。外人更是不敢看輕。

而小孩子亦有他們的掂量,都崇拜強者。有屬于他們的小孩子的現實。何況,只要同季帥做朋友,別和他對着幹,他還是挺好說話的!

有的吃,有的玩,被人欺負的時候,還能去找季帥幫着出頭。所以好強愛打架,脾氣不太好,只要被惹到就會發飙的小霸王季帥,人緣反而非常的好。這幫原也脾性驕縱霸道的熊孩子們,都愛找他玩。在他面前服服帖帖又高高興興。

這其中四歲的言桔清是個異數。

在這些小男孩眼裏,她就跟碰瓷一樣賴皮!純屬是放賴!轟都轟不走。這個年齡的男孩兒,誰願意跟個四歲的小女娃一塊玩兒!

可這丫頭是季帥的鄰居,雖然季帥對她的态度也并不好,沒什麽耐心呼呼喝喝的。但卻也不怎麽趕她走,惹惱了會發火吼她,可是有吃的也都會給她分點。

而這丫頭被罵了哇哇哭,哭完了還跟着。他們到哪,她跟到哪,小尾巴一樣甩都甩不掉!

言桔清當然不是碰瓷,四歲的小姑娘懂什麽碰瓷。但要說她放賴,确也不算冤枉了她。她确實是一路賴着季帥,跟他後頭屁颠屁颠的跑。

而她賴着季帥的原因也十分的目的明确——

跟着季帥哥哥有東西吃。

小孩兒哪有不嘴饞的。尤其對在家吃不上零嘴,也從沒有零花錢的桔清來說,彼時,在她的小腦袋裏,季帥哥哥等于好吃的,等于解饞。

這天,這幫孩子拿着兜子網到了不少的小蝌蚪。桔清守在一旁睜大了眼睛興致勃勃的看。直到她看到他們拿枝條上的尖刺去戳蝌蚪。

桔清眨巴着眼愣了愣,旋即立刻叫道:

“不要呀!不要戳它們!”她擺着手,十分焦急的嚷嚷:“住手,快住手!你們這樣會把它們弄死的!”

可是誰理她。。

熊孩子們眼皮都不擡,依然故我,做着不知事的惡。

看小蝌蚪痛苦地扭動,桔清急得不得了,馬上搬救兵,找她的季帥哥哥。可季帥也懶得理她。他正忙着找他的青蛙。

“去,一邊去!別煩我!”他眉毛豎起來,很不耐煩的趕她。

桔清急得癟嘴,哇哇大哭。

“嗚嗚季帥哥哥,你叫他們不要欺負小蝌蚪好不好?嗚嗚它們都是沒有媽媽的孩子,就象我一樣嗚嗚嗚……”

她嗚咽着,呼氣間冒出個鼻涕泡。

季帥嫌棄的瞪她。

“知道它們為什麽沒有媽媽嗎?”他虎着臉,很不高興的說:“因為它們的媽媽都被你吃掉了!”

他瞪住她問:“你說,你有沒有吃它們的媽媽?它們的媽媽好不好吃?哼!我看你不吃得蠻香!”

說着他橫她一眼,很大聲道:“你不是不知道,青蛙就是它們的媽媽!可你把它們的媽媽都吃了!”

桔清忘了哭,呆呆的看他,睫毛上挂着淚珠。

“青蛙肉好吃不好吃?”似捏了她的把柄,抓住了她的小辮子,他又特意問一遍。跟公開處刑似的陳述她的罪狀,定要她認罪。

“好吃!”眨眨眼,桔清認罪,咬着手指頭可憐巴巴的說。

好孩子不能撒謊!小蝌蚪的媽媽的确很好吃!可她是真覺得青蛙肉好吃,但瞧着蝌蚪可憐也是真的。

季帥哼一聲,不再理她。

眼看他們還在戳,季帥哥哥也不肯幫她。桔清沒辦法,頓了頓,帶着孩氣的傷心接着哭起來。

“吵死了!不準哭!再哭我打你啦!”季帥煩得兇她。

“嗚嗚嗚嗚嗚季帥哥哥嗚嗚……”

季帥捏着拳頭呼了呼氣,随即,他對自己的小兵們大聲喝道:

“都別戳了!聽到沒!”

他的話很有分量。熊孩子們立馬住手齊齊望向他。

“把瓶子都給她!”季帥又道,然後擡手揮趕桔清:“拿着瓶子到一邊去,再哭,今天就不給你吃青蛙!”

小男孩們紛紛聽令,将自己裝着蝌蚪的小玻璃瓶拿給桔清。

有孩子意猶未盡,很是舍不得。給了瓶子湊頭嘀咕。随後,其中有一個嘆着氣道:

“唉,誰叫她是季帥的妹妹呢!”甚是無可奈何的語氣:“他們是一家人欸!”

這話飄進季帥耳朵裏,叫他聽見了。

“誰跟她是一家人!”他頓時不悅道:“哭包鼻涕蟲,一哭就冒鼻涕泡的東西!”

言罷,他看着小臉上淚痕混着灰印子,哭得象花貓的桔清,皺眉啐道:

“髒死了!”

桔清渾不在意,她望着擺在地上的玻璃瓶,打着哭嗝破涕為笑。旋即,歡歡喜喜的一個瓶子一個瓶子的倒,将幸存的小蝌蚪們都送回了家——統統倒進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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