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進城

時光匆匆,轉眼已近年關,弘治十二年就要成為過去。

一大早徐秀提着筆痛苦的坐在桌子前,對着寫的滿滿的紙張發呆。

只因寫八股時文對他來說很是艱難,原先以為只不過是一個文體格式而已,這沒什麽問題,事實也是如此,徐秀寫八股格式都是正确的,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八股時文僅僅就是一個文體格式,你就是寫論文都有一定的格式,兩者本質上也沒有多大區別,有的只是展現形式的不同,但如果只是文體,千百年來也不會有這麽多人去批判他,甚至八股文這個詞都成為了貶義詞。

問題就出在這個格式的內容必須依據《朱子四書集注》的見解來寫作,這對這個時代的文人來說沒什麽問題,畢竟從小學的就是這一家的言論,心學還處在民間小範圍流行的地位,王守仁這位大牛也還沒有悟道和傳播學說。

但對徐秀就成了一個極其凸出的大問題,這麽久的學習朱子集注也都已經可以背誦,可後世的信息量那麽大,他所接觸的見解何其多,明明想要用朱子集注的觀點來寫,可寫着寫着其他人的觀點也就不受控制的出現了,想起老秀才四個鮮紅大字離經叛道,徐秀就一陣陣頭疼,離經叛道是不可能有功名的。

果不其然,這草稿如果讓徐秀抛開約束,自行評判,他可能會給自己:文理具足,明暢可嘉的評語,可惜,用現在的标準還是逃脫不了離經叛道四個字,任你妙筆生花,這文章的結果不用想也知道是死刑。

只能說接受的信息量大,造成的慣性思維不是那麽容易控制的。

“啊,練字練字。”

索性也不在去給自己出題目寫作了,徐秀拿起毛筆端端正正的練字,練的自然是臺閣體,古代文人寫字的好壞至關重要,他有些基礎,除了狂草,徐秀也僅僅會寫一些标準楷書這在現在是遠遠不夠,急需補課。

在圖書館時期徐秀對于所謂臺閣體也是不怎麽看的上眼,後來有位老教授和他說,批評臺閣體很容易,浪費點口水罷了,但現代社會有幾個人能夠達到臺閣體的水平呢,不服氣啊,你寫一個試試。

徐秀只能閉上嘴巴,畢竟書法要粗看美,細看也要美,臺閣體不完全同于楷書的标準,要色澤烏黑、大小一律、形體方正、線條光潔,實用下也是具有美感,非功力深厚者不能書,這時代一手好的臺閣體很重要,也只能慢慢練。

沉下心來的徐秀沉醉于筆墨紙硯之中,而小羊則站在旁邊替他研磨,不時的看看寫廢掉的紙張,心疼不已。

可能是小羊的表現太過露骨,弄的徐秀也心有戚戚,練字的心思也被小羊心疼的慘狀沖淡了下來,同他道:“去縣城吧,制備點年貨。”

聽說要去縣城,小羊頓時變了一張臉,“好嘞,我現在就去給小毛喂點料。”看的徐秀眉毛不住的跳,跟家裏那頭驢生起了氣,“少喂點,起床的時候才吃過,慣着牠可不行。”

“嗯嗯。”小羊估計也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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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厚厚的外衣,徐秀心情也好了不少,十二歲就要有十二歲的心态,忘記過去的年齡,是他改變突兀行為所必要做的事,雖然還是努力的表現的看上去很老成。

走到外面見着那一張标志性撲克臉,徐秀清秀的小臉兒一繃,“為什麽你也會在這裏。”

徐輝一臉嚴肅的牽着一頭小毛驢道:“與秀弟同行。”

沒辦法,徐秀不得不承認,這個徐輝是除了小羊外關系最好的朋友了,朋友之間需要包容,所以他一直對這張撲克臉很是包容,可是,此人看上去很嚴肅,但自從自己腦袋發昏賣了一次文绉绉的酸腐話後,這人就一直用這個腔調和自己說話了。

也不知道是抱有什麽樣的心思,也不想想一個剛剛束發十五歲的小男生學着大人說話的語調是有多麽的委和。

徐秀深吸了一口氣道:“早就說了,那天在學堂是阿弟腦袋發昏,可你也不用次次都提醒我啊!”

徐輝繼續道:“何解。”

“你就是故意的,随便了,跟在後面吃灰!”三步并作兩步,利索的爬上小毛的背上,小毛不爽的打了一個噴嚏,小羊手起刀落,一下劈在小毛的頭頂,毛驢再有不爽也只好慢悠悠的在他的拉扯之下行走。

徐輝則沒帶仆從,上了小毛驢拿着根竿子就跟着前面的二人,臉上依舊什麽表情都沒有,身下的毛驢如果有靈,牠可能就會懷疑的想一想,好像有那麽一絲的錯覺,這人的嘴角剛才上翹了。

…………

松江府地處江南,小河密布,林林總總的各色拱橋很多,一路行走很是賞欣悅目,除了徐輝外,阿牛同小羊一路上嘻嘻鬧鬧很是歡樂。

路上的行人匆匆,很多人推着獨輪車挑着擔子,從走的方向來看,都是前往華亭縣城的,對這幾個小家夥也沒什麽別樣的注目,只因世道平和,孩子又早熟,三個孩子兩頭毛驢獨自出門,朗朗乾坤之下,也很難會有人起下不良之心。

三人走一陣就停下來,只因徐秀見着美景走不了道,非要駐足觀看,然後和小羊換着騎小毛,當然,徐秀那一點點比古人還腐朽的思維是絕對不會去主動給小羊牽驢的。

小羊見着遠方的送親隊伍連忙道:“阿牛,輝少爺,你們看你們看,那邊有人家送親呢。”

“哪兒呢哪兒呢。”

徐秀對這個時代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古籍上記載的文字是死的,只有親眼得見,才是真。

徐輝淡定的指了指送親隊伍道:“秀弟有眼疾?”

雖然不太遠,但的确沒看到的徐秀一聽徐輝的立馬反擊道:“你才有眼疾,你不光有眼疾,你還有面疾,快去叫郎中給你紮紮針,保不齊就好了!”

徐輝瞟了一下他,“呵呵。”

“呵你個鬼。”

徐秀雖然和他拌了嘴,但還是尋着方向望過去,最前方有四人撫着竹竿兒,上面有挑的很高的燈籠,他不由“哇”了一聲,向後看去,則有七個人的送親樂隊,兩吹號的,兩打鼓的,兩吹笛子的,還有一人吹笙。

再後有倆人拿着手提的燈籠,一位挑夫挑着兩壇酒牽着一只羊。

徐秀很感興趣,走的更近了,道“這就是嫁女兒呀?”

小羊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阿牛,你說我什麽時候可以娶親呀。”

徐秀本想敲一下小羊的腦袋,可惜他坐在毛驢上面,打不到,只好掐了下他的小腿道:“你還小呢,急什麽啊!”

小羊委屈的不敢言語:什麽嘛,小就不能想一想娶媳婦了?

走的近來,四人擡着轎子,轎子裝飾的很美很喜慶,旁邊有幾人身穿绫羅綢緞的長輩女眷,最後則有一個健壯的男人頭頂着一個看上去就沉甸甸的箱子。

徐秀不明覺厲的問道:“好厲害,那是什麽?”

“嫁妝。”徐輝道。

“嫁妝竟然是頂在腦袋上的啊,不明覺厲,不明覺厲。”徐秀對這個時代好奇極了,看什麽都新鮮,看來,根本不用故意去忘記什麽前世的年齡,本色就不見得老成到哪裏去也。

送親隊伍熱熱鬧鬧的走過,幾人再次上路,華亭縣已經不遠,路上的行人更多,也能見到六匹大馬拉着的貨車,徐秀更期待了,這麽真實的古代場景,別有一番魅力。

沒過多久,已經能夠看到諸多運船。

由于華亭縣能夠從水路連接運河,并且直通通州通惠河抵達北京城,華亭縣城外的碼頭也就變得極為熱鬧,數量衆多的纖夫拉着船停靠岸邊,零零總總的貨物堆滿了空地,城外各種酒館驿站,還有各種租賃的店鋪,從馬車,獨輪推車,甚至人力車都有。

徐秀張大着嘴巴,手指頭指着前面的那輛低矮的小板車說不出話,只因前面有人在拉,這難道是古代的人力出租車?徐秀心頭的小人兒一陣亂吼亂叫:“太真實了,太市井了,太有愛了。”

三人來到城外,小羊利索的翻身下馬,不對,下驢道:“阿牛,輝少爺,我們先去換時錢。”

徐秀不明覺厲,寶鈔不能直接用嗎?

似是聽到他的心頭所問,徐輝道:“價低。”

回的不明不白,徐秀沒聽明白,再看了看小羊,而小羊的眼神全在前面的傀儡戲上,臉一抽,徐秀笑呵呵的拍了拍小羊的肩膀道:“能否和你家阿牛說一說換時錢的事情呢?”

似乎察覺到阿牛的危險,小羊緩緩的沉下重心,慢慢向後退。見他如此徐秀瞬間炸起沖出一記勾拳,小羊後退閃躲躲過,就見徐輝沒有表情的來了句:“呵呵。”很是驚悚。

倆人停下,徐秀不爽的道:“和我說說換時錢的事情。”

小羊不好意思的道:“寶鈔自然要去換銅錢,不然買東西很吃虧,人家收是收的,但會壓到很低,不如先換了銅錢買。”

徐秀跳了一下,“早說不就完了,小賊看招!”

一路嬉鬧,徐秀很快樂,除去當年在孤兒院的孩提時代外很少有過,再來一次童年,自然格外珍惜。

見小羊就要去換錢,徐輝伸手攔住了他:“給我。”有人自告奮勇,小羊自然也是樂意,和阿牛倆人圍着傀儡戲動都不動,看的格外專注。

這傀儡戲有一個人躲在下面,上方有一塊穿洞的板子控制任務,周圍用布圍起,上面的人物都是藏在下面的那人控制,很有趣,其中一位人物徐秀一眼就認出,關羽,很形象。

沒一會兒徐輝就扔過一串銅錢轉身就走,這邊他較為熟習,自然義不容辭的領路,而阿牛和小羊只好戀戀不舍的注視着傀儡戲,牽着毛驢跟上他。

不覺已經來到城門外邊,城高七杖,遠觀甚是巍峨,外頭集市也是熱鬧。

“平兌時錢,價格公允,童叟無欺。”

“各色鮮魚面,客觀裏邊請嘞。”

“本店宰賃豬羊……”

“觀三世圖……”

徐秀瞧着不遠處圍着一圈人,連忙拉住小羊徐輝道:“小毛給你,我去瞧瞧。”

說完也不管兩人的反映,這時候好奇心壓倒了一切,走進,外圍根本看不到,借着身子小學着小羊的本領拱進拱出終于看的明白,原來是有一壯漢擺下龍門陣,畫地為圈,接受挑戰,挑戰的何物也?相撲!

有人不服氣上陣,五個銅板一次,贏了取雙倍,輸了則無有,贏過壯漢則不能在戰,而旁邊也有人設有賭局,圍觀的人也可以湊熱鬧,妙,妙。

只看到兩人臉都快憋紅了,周圍人都在起哄,那擺下龍門陣的畢竟有些能力,乘挑戰者沒有注意,一個發力橫推,挑戰者無奈出了圓圈,贏的圍觀群衆自然叫好,輸的則惱羞成怒憤憤離開。

徐秀覺得自己內心泛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覺,原先看待史書,總覺得只不過是一個腐朽朝代的符號,但來到這裏,哪一個人不是活生生的,哪一個畫面又是死板的,都是如此鮮活和真實,看來再也不能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了,必須融進這個時代。

感覺到位,好奇心也小了一些,連忙走回小羊和徐輝這邊,剛想開口說話就不由的後退了幾步,雙手握拳放在胸前道:“你們想幹什麽!”

徐輝也就算了,小羊也板着一張臉,周圍氣壓極低。

見他們不為所動,徐秀只好讪讪的道:“抱歉抱歉。”

徐輝點了點頭轉身帶路,而小羊,卻“哼。”了一下,徐秀立馬哇呀亂叫的沖過去,少時又是一陣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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