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叔

入了甕城,差役察看黃冊,确認無誤後三人進了城門。

華亭縣城是松江府的治所,也就是說,這裏不光有知縣衙門也有知府衙門,自然是極其繁榮的,入了城,城內卻不似城外來的喧鬧,多了一番安寧,有的只是沿街的商鋪,行人依舊如梭。

徐輝這時候道:“進城何為?”

徐秀不假思索的道:“采辦年貨。”

徐輝指了指城外,意思不言而喻,如果只是采辦年貨,城外的集市東西更多更便宜,徐秀腦袋很聰明自然立馬兒就領悟,為了掩飾尴尬,又道:“買書。”說完就看着徐輝,只要他臉上出現嘲諷的神色,立馬就準備一記窩心拳伺候他。

還好,徐輝只是單純的點了點頭就繼續在前邊領路,至于心中所想,外人不足以知也。

徐秀和小羊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兩邊的鋪子所吸引,路過學士府更是被他的氣派給震了一下,門口門庭若市。

周邊的店鋪門都開的很大,幾乎就是幾根柱子,只有兩面牆,甚至沒有牆,這看的徐秀有些疑惑,不明覺厲。

各種商鋪沿街都有,看到傾銷店他還想了好久,這時代怎麽會有傾銷這種說法呢,但見到裏面有一個爐子後才想起,不由自嘲,古代傾銷的意思就是融銀,慣性思維要不得。

沒過多遠,就到了書店,古代書店都有一個極其統一的名字,全國各地就叫一個名,現代人可能會覺得是連鎖,其實不然,人家僅僅是都叫集賢堂,也有可能是什麽集賢書坊之類,頭倆字幾乎不變。

店內的堂倌見着徐輝立馬兒從裏面走出來道:“哎呦,俊俏的小少爺,您了是要買什麽樣的書籍呢。”

見他不說話,堂倌繼續道:“四書五經,朱子集注,古今名人文集詩集,時人話本談狐說怪,雜居筆記,應有盡有呢。”

徐輝指了指徐秀,示意是他購買,便垂手站立一旁。

徐秀走過來一直在思考沒有牆壁的問題,剛想明白,見着堂倌一連串的推銷,只好道:“我要時文文集,不知多少錢?”看這書店的柱子才想明白,中國建築的屋頂都是柱子頂着,要不要牆都沒什麽關系,亭子和房子本質沒區別。

這些門店都是拆掉圍牆,晚上都用木板圍起,他不由再一次嘲笑自己,很多東西書中都寫過,也都明白,但涉及到現實,這些問題在腦袋裏還是轉不過彎來。

堂倌可能覺得他們不太可能買時文文集的,先前也就沒提,畢竟這歲數就算讀書,很多還沒接觸寫時文,這才說道:“嗨,自然有啊,歷科進士文章,狀元文集,錢王兩大家,都是有的。不多不多,這幾部每本得銀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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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嘴角一抽,一兩,自己怎麽買得起,只好別着嘴兒道:“抱歉,小子冒犯了,買不起。”

堂倌還是很客氣,見他雖然買不起,氣質模樣都上佳,笑呵呵道:“無妨無妨,小少爺将來也是要金榜題名的。”

徐輝拉了一下堂倌,拿起最厚的歷科進士文集,從懷裏掏出散銀遞給堂倌稱重,才轉過頭來同徐秀道:“許你每日謄抄。”

徐秀摸了摸鼻子,心下很是感激,認真的道:“謝謝兄長。”現在的他急需要當代時文的閱讀量,來改善動不動就離經叛道的窘境,本意雖然不是買書,但也是有想過的,徐輝這樣安排,也很不錯,能練書法也好加深記憶。

徐輝晃悠了一下手中的三冊文集遞給徐秀道:“拜訪先生,今日不歸。”轉身就走,走的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被他牽着的小毛驢都反應不急,差點跌跤。小毛都打了一個響鼻,似有嘲笑之意。

徐秀抿着嘴看着徐輝走遠,和小羊說:“這人還是不錯的吧?雖然毛病一大堆。”

小羊頭搗如蒜,“輝少爺本來就很好啊,先前阿牛你瘋魔的時候,就輝少爺不嫌棄。”

徐秀小臉一甩,“不然本少爺也不會和他做朋友啊。”

兩人身上的錢不多,合計只有銅錢100多文,由于是用寶鈔兌,雖說平兌時錢,但現在的市價就是一貫寶鈔得銅錢400文還不到五錢銀子,真心悲催。這換了一百多文銅錢的寶鈔還是小羊攢了很久才存下的。

兩人行走在城中,東走走西逛逛,徐秀還看到了一個光頭老外在耍雜技,真是新奇,不由走近了幾分仔細觀看,這人表演完一段後用蹩腳的官話說道初來寶地雲雲,就是求賞。

這種景象大明百姓司空見慣,對這些老外也無甚多的在意,但□□上國的子民們內心那點虛榮心還是泛濫的,不出意外,這人的賞錢明顯會比隔壁耍猴戲的多。

見着自家少爺快要把手滲進懷裏,小羊一把拉過他就走……徐秀瞪了他一眼,結果小羊睜的更大,無奈的道:“行,你眼睛大,我不和你計較。”

走了一會兒輪到小羊不對勁了,他有些別扭的同徐秀道:“阿牛,我們要不要買一串糖葫蘆吃呀?那邊的老爺爺只有一串了。”

徐秀輕輕的哼哼了兩下就走近,摸了一個銅板遞給老爺爺。

“小哥拿好啊。”老爺爺笑道。

剛想伸手去拿糖葫蘆,就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大叔把這串糖葫蘆拿走,并大聲的道:“吃甜食也不怕把牙齒吃壞嗎?還有你這麽敗家,你爹娘知道嗎?”轉眼兒一口山楂就下了肚,可能邊走邊吃吞的有點急,眼睛有點翻白的跡象。

徐秀怔怔的看着地上的那一枚山楂核,氣的肚子都快疼了,不由跳腳跟上去。

喊道:“你個老匹夫同孩童搶食羞不羞啊?”

小羊則牽着小毛緊緊跟上,大街上的人都瞧着前邊的阿牛指指點點,弄的他也有些尴尬。

披頭散發的大叔也不跑了,回過頭等徐秀跑近就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小赤佬你喊誰老匹夫,這麽沒禮貌。”

一整天除了寫時文的時候蛋疼,其他時候心情都很好的徐秀這下更生氣了,搶小朋友吃的不算還打我,我爸爸都沒打過我,不由狠狠的一腳踩在他那個露指的腳上。

見他啊喲一聲後才道:“混蛋,有你這樣的人嗎?”

被踩的大叔不由哈哈大笑,連道:“你這個娃娃還蠻有趣的嗎。”

小臉兒漲紅的徐秀不由指着他道:“你個老匹夫純粹就是拿我尋開心的嗎?”

大叔索性盤腿坐地上挖着鼻屎道:“嗯?不行嗎,像你這樣帶着仆人牽着小毛驢在外的富家子弟,我就不爽怎麽了?”

這時候徐秀見他也不像是神經病才平穩了下心情,只見他雖然披頭散發,都還蠻幹淨,露指的腳丫子也不見污垢,身上的白袍縫縫補補,也是幹淨,當的起一個中年有氣質的帥大叔。

也不去反駁,諷刺道:“一介白丁,我有錢是我的事,關你什麽事。”看來是一個仇富的中年憤青。

所謂白丁可以說是普通老百姓,但古時候更多的是指窮困文人,因為雖然穿着儒者的衣服,白色染不起布的說法更為準确,畢竟明中葉世道太平手工業發達,江南又富庶,拜金風氣很甚。

大叔以更嫌棄的表情諷刺回來,“哎呦,你這個娃娃脾氣真大啊,我吃你一串糖葫蘆是你的福氣。”

還福氣?

徐秀承認,他被這個家夥激怒了,不由撲上去連撕帶扯的捶打他,“我讓你氣我,我讓你尋開心,混蛋,流氓。”

這麽一個孩子的攻擊自然是沒什麽力道的,不痛不癢,大叔任由他施虐,表情笑嘻嘻,嘴上很欠扁,“啊,好疼啊,殺人要坐牢的啊,你不怕嗎,保不齊連累你爹娘呢。”

徐秀腦袋一嗡,回想起兩世都沒有見過父母,情緒上頭,越來越委屈,不由小嘴一癟帶着哭音吼道:“我沒有爹娘了,你一口一個爹娘到底是什麽心态,王八蛋。”一口咬了過去。

這一次咬的是真疼,可大叔後脊背一陣發涼,心中不由後悔,“戲弄錯了對象,這是罪惡了。”

越咬越委屈的徐秀放開了他放聲大哭,不斷抽抽噎噎,遠處聽到的小羊氣的都要炸毛,一把沖過來拉着大叔吼道:“我家少爺雙親都罹難了,只和我相依為命,你怎麽可以這樣殘忍。”

想到先前阿牛的瘋魔狀态,一陣驚慌和擔憂,也流下了眼淚放聲哭號。

像是要發洩自身孤獨的命運,徐秀越哭越大聲,小羊也不甘示弱,這下周圍圍觀的人也多了起來。

大叔跳起在原地踱步嘴上不斷的念叨:“完了完了完了,我盡然犯下了如此罪過。怎麽辦怎麽辦。”

連忙安撫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我給二位公子賠罪。”

徐秀紅着眼睛瞧了瞧他,咧嘴笑了,對着那個大叔的臉就啐了一口,“呸。”兩眼一翻強迫自己擺脫這樣悲觀的情緒,暈了過去。

“阿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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