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縣試(下)
如果按照常規科舉,不管是縣試還是鄉試、會試,都該是一樣的。比如《四書》題三道,稱之為“義”,五經題四道,稱之為“制義”,這七篇文章則必須嚴格按照八股格式。
義、制義的區分,前者是聖人之語,你沒資格去制,只能闡述他的義,而後者,是要有自身的領悟及感想,所以是制義。
是為第一場。
第二場有論、判五道、诏、诰、表。五科選一作為第二場考試。簡單來說,論就是說理文、論文。《六國論》此類文章便是“論”。
判則是宣判的判決書,字數在百餘字上下,一共要考五道,采用骈文形式,要在百餘字內說明情況,違法的地方,提出法律依據的處理意見。主要考考生對國朝法制的了解。
诏與诰就是以皇帝的口吻寫天家文體的诏書,這是翰林必備技能。表則是一種公文形式,戲文裏的上表,就是如此,也可以稱之為上疏。
第三場則是古老且一直延續至現代公務員考試都使用的“策問”了,當然公務員考試叫“申論”,不在贅言。
時至如今,雖說理論上三場考試都是等價的,但因為八股文的權重一直在上升,嘉靖後期後兩場的比重大大縮水,看重頭一場的時文制義尤為凸出。
目前具體落實到縣試這一級別,已經寬松許多,需要在一天內考完,則只考《四書》兩道八股文。
徐秀小心的拆開卷子,裏面有十多頁紙張,這紙質量很好,每頁分了十四行,每行可以寫十八個字,都用紅線隔開,還有空白的草稿紙數張。
打開題紙頭道大題就是論語“學而時習之”一章節。第二題是《孟子》“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知之也,施施從外來。”
徐秀微微松了一口氣,還好,都是大題,他最怕的就是出一些小題,截題,這在後期小考中,司空見慣。
只因四書五經字就那麽多,考了幾百年,到清朝,無論哪一個大題都有标準範文,往死裏背就能過的現象很嚴重,所以在秀才這一級別截搭題數不勝數。
明朝這樣的情況不嚴重,但也不是沒有,所以在秀才這一級別的考試,也有很多是采用小題,截搭題之類。
如這兩道題,截出學而兩字作為考題都是有的,如果碰上了,恭喜你,難度上升一個臺階,就算知道是學而時習之的意思,但你作文便不可以有後幾個字存在,還要表明後幾個字的意思,很是考驗考生的能力。
這兩道題問題都不大,特別是學而時習之,作為八股文體第一個的破題,最是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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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醞釀了一下,徐秀拍拍自己的臉頰,便開始在草稿紙上作文。
破題:聖人論學,惟不息以幾于成。
承題:蓋時習者,不息也……
起講:意謂:學者,所以複性也……
起二股:《詩》、《書》吾既學之矣,而非僅涉其文也……
出題:時習如此,吾知其于學,樂而玩,居而安……
中二股:人之不知如彼,不愠如此,吾知其于學也,足于中,無待于外。
中二小股:人雖不知,而己獨知自得之深,而道德之歸也有日。……
束二股:至于此,殆所謂以成德為行,樂則行之,憂則違之者,而學其自此至矣……學者誠以吾言思之,其不亦然呼?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這短短數百字的八股文,真是耗費你的心血,徐秀不由苦笑:聖賢啊聖賢,你簡短的一句話,我卻要為之作上一篇
多少人考的頭白花白,牙齒掉的精光,連苗和草都分不清,全是為了這個功名利祿。
不去在做多想,徐秀反複審視了一下破題,八股文破題至關重要,聽錢福講到,小考很多考官往往只看一下破題,如果破題破的不好,後面也不會再去看,直接給個罷黜的結果。
也不難以想象,朝廷規定縣試只允許知縣大人一個人評閱,不準找本地儒學教授之類的幫助閱卷,這七百多份考卷如果一一都要從頭看到尾,工作量實在不小。破題是以要好。
确認無誤,沒有偏題,沒有寫錯別字,用的雖是行書,較為潦草,但這只是草稿紙,也無礙,徐秀微微有些得意,看來縣試這一關,不是什麽難事了。
拿起孟子題的問題紙仔細瞧了瞧,稍作醞釀,才思敏捷的徐秀按着先前的草稿格式認真的書寫。
破題:齊婦醜其夫,而齊人不自醜焉。
……
到了中午,徐秀微微抖動了一下手腕,約莫有些酸疼,總算這第二題也完成了。在謄抄前,他拿出了餅子,有些發硬,也聊勝于無,有的吃就好,不見有些考生看到別人吃東西還嘴饞沒的吃嗎,邊吃邊注意周圍的情況。
此類的題目很多人都可以嘗試着寫,并不難以理解,但寫的好與壞就是個問題,也有些人因為緊張而暈倒,被衙役送了出去,徐秀繼續感嘆科舉的無情。
□□的打了一個飽嗝之後,他小心的清理了一下桌面,接下來可是一個很關鍵的時候了。
這一步就叫“謄真”,徐秀很佩服有人能有那個直接在正規試卷上寫的本事,那已經可以稱之為天才,非一般人能夠做的到。
只因這卷面的要求很是嚴格,只能以楷書,或臺閣體寫,不能塗改,不能錯字、別字、通假。還要自己給自己的文章點标點,當然古代的标點就是句尾畫個圈,也不另起一行。
徐秀小心翼翼的進行謄真,寫完第一篇,已經有人開始交卷,此時的太陽微微有些西斜,照舊耀眼,這時候交卷,知縣就會随到随閱,當場給出一些評語。
徐秀并不着急,只因錢福惡狠狠的跟他說,你不許前十名交卷,在他詢問過後,得到了一個哭笑不得的答案,只因為前十名出去的,門口會有敲鑼打鼓的送行,會一直跟到你的家裏,讨要賞錢,而他不願意或者說沒這個錢去出,還美其名曰真是世風日下。
兩篇文章通通謄抄完畢,小心的用先前發放的密紙将自己的名字糊住,雖然縣試這點往往都不嚴謹,但也是個形式,需要做,不然直接罷黜,不留情。
“嗯,我看看,我看看。”李嵩拿着折扇抵住嘴角,試卷平鋪在案臺,一手拿着沾着朱色墨水的細筆圈閱,覺得這一句說的好的,便畫個圈。
“有志于學者,習之不可不時也。好,這題明破,甚好。”李嵩說完繼續看,最後點了點頭,在左上角寫了個中字。當場取中,尤為不宜。
笑了笑道:“多謝老師。”考官點中的,在古代就是老師一樣的存在。遂如此回答。
“你還是別笑吧,怪難看的,哈哈。”李嵩拿扇子敲了敲自己腦袋打趣道。
此人便是徐輝。
見已經十好幾人交卷,連徐輝也交了上去,徐秀呼了口氣,拿起草稿紙和正卷走向知縣。
“向父母官問好。”恭謹的遞交了上去。
“噢,又是一個娃娃,我來瞧瞧。”李嵩笑起來很陽光,見到連續兩個十幾歲的小娃娃也不由心情大好的道。
“聖人論學,惟不息以幾于成。嗯,不錯不錯,這是暗破呢。”李嵩畫了一個圈圈,表示認可。
“覺得有點怪呢,小娃娃。”李嵩把兩篇文章都看完了,畫了很多圈,卻沒有寫中,笑道。
徐秀心中一陣懊悔,肯定又是不知不覺用了一點偏的論述了,帶着點後悔的意思同李嵩道:“望父母官見諒。”
見他臉上一陣吃味的表情,李嵩被逗樂了,無外乎自身也不過二十幾歲心性也不是很老成,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徐秀以為自己會倒在縣試這關不由悲聲道:“一十三歲。”
李嵩滿眼笑意的道:“你這文章現在取中還早了,回去用心讀書,縣試三年兩考,本縣也是初來,到下一次,我取你。”
去你的,雖然徐秀也知道科舉不是那麽好走,但自身起步點又不是這邊十幾歲的娃娃,圖書館十幾年的侵浸這樣的基礎,經過幾個月的強化,都無法過了縣試這一關,不由耍了一下滑頭故作傷心道:“望父母官憐憫,全我盡孝之心。”
明代每一位帝王的谥號中都有一個孝字,由此便知大明朝是以孝立國,什麽事情在明朝扣上了孝的帽子,這問題就大了。
翻看了一下他的花名冊,見是永感下,李嵩不由一陣腹疼,自己也沒有罷黜他的意思,他卻耍這種滑頭,有意思的娃娃,道:“你對個對聯,便讓你過,聽好了,我這上聯是大器貴在晚成。”
徐秀一聽便放松了下來,這很多古典小說中都有類似的對子,認真道:“長才屈于短馭。”
“你對的倒是工整,我便取了你吧。”李嵩摸了摸肚子,搖頭笑道。
順手就在他的試卷上,寫了一個中字。
“你且去吧。”
“多謝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