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枝梅(3)
徐秀疑問道:“這是這個月第幾家了?”
老秀才翻了翻文書,才道:“本月第十七家,總數已達七千餘兩白銀。”
徐秀微微吸了口涼氣,這數目已經很大了,所謂萬貫家財,這一枝梅小手一勾就入了囊中,若為自己得利,早就是一方巨富。可他并沒有如此,不由一陣想到:既然此人偷盜巨富錢財不為自己所用,劫富濟貧,自己是不是也該手下留情一下?
只因先前葛沖的追查之下,已經有了好幾個嫌疑對象,都是有作案動機以及那個本事。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警覺性,這些人的反偵查意識也很強烈,葛沖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很是小心。
老秀才淡淡看了一眼他道:“秀兒。”
這稱呼老秀才很少說,見他如此,徐秀道:“先生什麽吩咐。”
“你想做什麽樣的官?”老秀才問出了一個先前徐揚問過的話。
徐秀不假思索的道:“能幫百姓做事的官。”
“那你執着于捉拿這個一枝梅又有何益?無外乎在成國公的壓制下不能升官而已,又有何懼?”
徐秀頓了頓,眼睛有些閃躲,道:“這是國朝法……”
老秀才輕輕的将手中的文本放在桌上,打斷他道:“夠了,秀兒。不要如此在乎那個功名利祿。”
徐秀眼睛已經沒有聚焦點,一直在閃躲,道:“沒有。”
“有的。”老秀才扶正了他的腦袋,與他直視道:“你有,你太執着這個名聲,那些案子,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你卻非要用博人眼球,故意引導他人的方式來解決,這就是你那顆求名的心在作祟。那老婦的案子,你完全可以自行給予些銅錢安頓她,或是送入養濟院便是,打籮筐也是如此,更如先前我那侄女的案子,也并不是非得演一出逼死無辜的戲才能破的了,我相信你的聰明才智,肯定能夠看的明白,卻緣何選這樣的方式?”
徐秀臉色微微煞白,老秀才的這些話,句句誅心,将自己那些暗地裏的心思看的透透徹徹。
或許從當年在縣學中那一番談功利的話就開始了吧?為自己辯解,不,或許是穿越到的第二天,在那族學中,同徐輝的一句文绉绉的話開始,自己就中了名利這兩個字的毒,中了官僚這兩個字的蠱惑。
難道是因為自己有十幾年的國學沉澱,有後世數百年的見識,才在心中形成了這般的自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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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何時變成了這樣的人。
徐秀的表情有了猙獰,同老秀才道:“我是一甲探花,劉瑾将我趕出京師,我又怎能不恨,若不求名,我又怎樣能趕上那些夥伴。”
老秀才點了點他的腦袋道:“你認為你天縱之才卻落得個外放七品知縣,将來或許沒有那個機會入閣,成為首相?”
徐秀低頭道:“是了。”
或許從一開始參加科考,徐秀便做上了一朝成為首輔,權傾天下的美夢,這是人之常情,來自後世數百年的見識,在這邊又是如此的得心應手如魚得水,任誰都會如此,可為此變得如此求名自負,還是那個錢福得意的弟子嗎,當得起錢福最後的絕命話,秀兒當為人傑嗎?
老秀才同他道:“此乃讀書人的夢想,不為良相即為良醫,先生也很理解,可有些東西,并不是非得為了高位,當一縣之父母,為民請命,照樣能夠安身立命,何必求那個虛無缥缈的東西?”
徐秀木然的坐在那裏,應聲道:“先生說的是,可是,可是峻嶒不服。”
就因為那個劉瑾是天子內侍,就可以如此目中無人,将自己貶出京師嗎,自己多年苦讀,八月科場,二月春闱,一朝登了龍門卻是如此境地。
徐秀道:“不成為那個争名奪利,玩弄權謀手段的人,能夠登上高位嗎?顯然是不行的。”
老秀才搖頭道:“你想差了,若你為了求高位,什麽手段自然都可以使,但你為何最後還是将伏娘判給了徐鵬舉?還不是你本心所想,既然想要做一個能幫百姓做事的官,那你的目的就不應該是不擇手段的登上高位。”
“那是什麽。”
“不擇手段的為了百姓即可。權謀算計這種東西只是手段,用作求取高位可以,用作為民同樣可行,秀兒你要放棄求高位的不擇手段,轉為為百姓而不擇手段。”
徐秀苦笑道:“那不是和一枝梅一樣了嗎?”
懶龍掃着地道:“又有何不可?老爺為含冤百姓主持公道,那一枝梅為窮困百姓添衣增食,異曲同工而已。”
徐秀指着徐揚道:“這下,你該滿意了,老爺想不做青天都不行!”
徐秀輕輕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站起身來同老秀才鞠躬道:“感謝先生的教誨,若沒有先生,可能秀兒會越紮越深,将來可能也會惹上此間因果,得不償失,既如此,順應時勢就是了,當好一個七品縣官。不再去想什麽其他有的沒的。”
老秀才含笑點頭。
徐秀輕輕的拍了拍桌子道:“不管我怎麽想,但這一枝梅該抓還是要抓。”
徐揚不解道:“為何?”
徐秀這次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是态度,我若想在這個官場混,就不能去打破他的規矩,一枝梅畢竟是犯法,若人人效仿他,這社會秩序必然混亂,也就沒有我這等親民官做事的餘地,記住了,這個規矩沒有能力去改變,那麽只能維護好這個規矩,并在這個規矩下去當一個好官。”
這也是身有束縛的無奈了,若有點本事就學這個一枝梅,那這社會必然大亂人人自危,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枝梅的節操真正的行俠仗義劫富濟貧,若混入些品性涼薄之人,難免錯打無辜,而無辜遭罪,必然則要親民官去審理。難度也就會更大。
只有在最開始掐滅這個源頭,在框架內行事,才是徐秀最好的選擇,這是天然立場所決定,與求不求名已經沒有關系,注定如此,也一定要盡力将那個一枝梅捉拿歸案。
徐秀扪心自問,自己并沒有那個本事去行什麽改革之事,能融入進現有的體制,并且努力做好,就足以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做上一份自己的貢獻。
懶龍笑道:“聽說這一枝梅乃是奇人,這南京城大戶人家人人自危,看守嚴密也被他得逞,大人可要努力了。”
徐秀哼道:“一個小小的毛賊罷了。”
聽他這麽一說,懶龍也不知道為何又泛起了一絲不快,或許從他嘴裏說出的任何一句關于自己的話,都讓自己如此重視吧,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懶龍一陣不解。
……
應天府
在坐的幾人,分別是南京刑部尚書潘蕃、南京大理寺卿韓邦文、應天府尹陸珩,而他們面前坐的,則是幾位來自于京師的神秘來客。
刑部尚書潘蕃嚴肅的拱拱手道:“此案有勞京師六扇門的好漢了。”
看上去似乎是領頭的一人嚴肅道:“見過主官大人,我等奉尚書闵圭大人調遣,南下京城輔佐南京六扇門袍澤斷案,自當竭盡全力。”
陸珩道:“我并不知曉六扇門的事,能否為本官解釋一二。”
韓邦文同樣好奇的看着潘蕃,這邊只有潘蕃是刑部尚書,掌管南京六扇門。
潘蕃咳嗽了一下簡單道:“六扇門為刑部直屬,裏面皆是江湖能人義士,自成化年錦衣衛兩廠糜爛事物,使得我等官員戰戰兢兢,前輩陸瑜尚書便設立了這麽一個六扇門,為我等文官所用,隔絕兩廠錦衣衛鷹犬騷擾,也常有緝拿兇案大案的職責,常人不知而已。”
這話一說,陸珩和韓邦文心下了然,自己等人必然上了所謂主事人的名單,被收納了進來。
韓邦文笑道:“看來就我們大理寺最光棍。”
見沒人答話,韓邦文自顧自的接了下一句,“誰讓我們是寺呢,自然光棍。”
陸珩道:“這一枝梅,何許人也?”
那提督捕頭道:“先前京師有一枝梅犯案十八起,已經追蹤到他的行蹤,這一下就間隔數千裏再次犯案,而在京師也偶有再犯,不是一人。”
韓邦文道:“既然已經追蹤到行蹤,緣何未緝拿歸案?”
捕頭道:“此人武功平平,不過是職下三合之敵而已。但他柔若無骨,輕若禦風。登屋跳梁,攀牆摸壁,嘴上模仿雞鳴犬吠,擊掌猶如鑼鼓,很令人驚奇,因此屢次三番被他逃脫,還有易容之術,雖然他是潛逃之犯,我等也不得不承認,他稱得上一句奇人。”
一名捕快補充道:“此人出沒如鬼神,來去如風雨。一雙手白的令人驚嘆,又那般敏捷,當得起人間第一神偷。”
捕頭道:“還會十三省的鄉音,令人防不勝防。”
潘蕃疑問道:“這樣的人為何有兩個?”
若按常理,此等奇人世間有一人就已經是令人啧啧稱奇的事兒,而在六扇門的嘴裏,這人還能有兩個。
捕頭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六扇門內有一同僚,嗅覺靈敏非凡,在他的指引下屢次追蹤到一枝梅的下落,但這時候,往往就會有兩道同樣的氣息分開我等,那時候分頭追蹤,則遇見兩人。之後分析,這應當一老一少的組合,京師的案子多是那個年少之人犯下,因為他的手段從一開始的生疏到後來的娴熟,分為不同的時期。現在京師六扇門的精力很大程度上,就是要緝拿那名年老的歸案。”
陸珩皺着眉頭:“也就是說這個小的一枝梅跑到了南京?”
捕頭笑道:“正是,但我們估計,這名小的經驗應該是不足的,如此短時間內犯下這麽多案子,足夠我們進行排查,他的落網将會比北京那位更快。”
潘蕃纾解了眉頭道:“如此甚好,本官上任不久,對南京六扇門了解不多,有勞提督捕頭負責了。”
“職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