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枝梅(2)

徐秀瞧了瞧手中的文書,氣憤的同老秀才道:“先生,如此太平世界,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只因手上這一紙文書寫的甚是悲慘,一名孤獨老婦獨自一人去往北京替自家客死他鄉的孩兒收斂骨骸,一路風餐露宿走街串巷,在京師典賣了孩子所有的財産得八百文銅錢,小心再小心的回得江南地界。

不料南北數千裏路都未曾出事,這前腳踏進南京城,後腳在一條石凳上休息,八百文的銅錢便被無賴子偷盜了去,哭哭啼啼尋死覓活,在別人的指引下說,這江寧老爺當日結案,你不妨去瞧瞧,又在他人幫助下,寫下來這一紙文書。

這一紙文書遞交了衙門,由于沒的被告,這事兒只能慢慢破案,不曉得何時才能原璧歸趙了。

老秀才也嘆道:“真是可憐的老白發。”叫來了捕頭道:“速速緝拿嫌犯歸案。”

那捕頭支吾的道:“那老太太哭哭啼啼都不曉得嫌犯長相,如何追索?”

徐秀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道:“這樣,你去外面貼告示,就說午後老爺我要審那條石凳,你去把那條石凳取來。”

捕頭的眼神透露出疑惑,不解道:“又要杖責石凳二十大板?”

徐秀咳嗽了一下,起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聽說外面到處都在傳自己的這些處理案子的小手段。

不由道:“你不用管,且去。”

“是。”

若說此事以徐秀自己對自己的才能了解來講,并不是一件大事,真正的發愁的,就是這三張應天府衙門派來的公文。

這一連串的偷竊案驚動了整個南京城。

有跡可循的第一例,就是自己初來江寧縣的那一日,城中富商王家失銀三百兩,次日富商李家,失銀三百兩,金銀首飾若幹。之後每隔一日,便有城中富商家遭竊,甚至連退休官員家都遭了這竊賊的禍事。

這一下整個南京城負責刑偵的部門通通運轉了起來,不說富商失竊,就是三天兩頭退休老幹部家失竊都是一件極其嚴重的大事,這些人門生古舊太多,不能給一個滿意的答複很難平息了他們的怒火。

刑部、大理寺、應天府衙門,各縣縣衙通通都有份,甚至守備衙門都出動,誰先搞定這個在作案現場留下一支梅花圖案的家夥,誰就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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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喃喃的道:“一枝梅。”

這是一個機會,若能搶先解決了這個案子,自己或許就能夠擺脫成國公的挑釁了吧,那日之後,三天兩頭的就有人與自己過不去,不是在馬路上故意沖撞自己,就是自導自演的來幾個案子找自己麻煩。

懶龍掃着地,問道:“大人對那個一枝梅什麽看法?”

徐秀瞅着他,見他一如既往的掃地,沒好氣的道:“你整日掃地作甚?這衙內整潔的工作輪不到你。至于對這個一枝梅嗎,我是沒什麽看法,他搶的都是富商人家,聽說他從不偷清白人家的錢,被他光顧的,定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懶龍眼睛一亮,低聲道:“大人是從何處聽來的?據我所知,這南京城先前并沒有此人的案子。”

徐秀擺了擺手道:“天機不可洩露。”

他怎麽會告訴他自己是看過後世傳說的人呢?說出去還不亂了套。

懶龍心中也很是疑惑,見他如此,也不多作閑話,悶頭掃地就是。

徐秀叫來了乙班捕頭葛沖,對此人他很有好感,一身精煉的裝束整個人都透露着幹練的氣質,比甲班那個捕頭好的太多。

道:“你命人四下調查,看看近期有無有大量金銀首飾典賣,如有則詳加記錄。再遣人去調查哪一家哪一戶窮困人生活改善的,詳加記錄,不要打草驚蛇。”

葛沖抱了抱拳頭,點頭道:“是。”

對于追查這種案子,徐秀并沒有什麽經驗,過去也沒學過什麽刑偵,他的辦法只能從最基本的邏輯着手,你總得出貨吧,你總得給別人錢吧?既然要與人接觸,那麽留下蛛絲馬跡的可能性也就不是沒有了。

總會抓住你的尾巴。

懶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疑問道:“大人既然對那個一枝梅沒有什麽看法,為何要去抓他?”

徐秀很好奇他的思維模式,不由道:“官府抓賊,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懶龍悶頭掃地,心中微微有些不樂。

替老秀才倒茶的徐揚随口道:“他也沒有傷天害理啊。”

好吧,徐秀得承認,自己很多時候的确比古人的官僚思想還要嚴重,但這事兒涉及自身利益,有些東西并不能明言,自己怎麽能說要靠他升官發財?這說出來還當不當青天了,還當不當包龍圖了?

徐秀只好這麽說:“他不能代替老天爺行道,這樣子致國朝法紀于何地?”

見他還要說話,徐秀自欺欺人的攔住了他,連忙走出前堂,這時,門口已經圍了裏三層外層,密密麻麻上千人,不曉得的,還以為是群衆上訪圍堵衙門呢。

國人愛瞧熱鬧的天性可謂傳流數千年,聽說這知縣大人又要怪異的審問一條石凳,好奇心推動之下,自然要來瞧個分明。

路人甲道:“上回就聽說這徐大人打了籮筐二十大板,沒瞧到怪可惜的。”

路人乙道:“哈哈,那日我正在衙門口石碑處看審,那倆為了一些雞毛碎皮的小事吵的鬧鬧哄哄,徐小大人打了籮筐,明辨案子,又給他們一通好說,自然處理的幹幹淨淨,漂漂亮亮。咱們縣難得有了一名好官。”

路人丙道:“這就好官了?怕也是什麽沽名釣譽之輩,你瞧他分辨的案子,都是投機取巧,斷那位伏娘的案子就是如此。斷那個籮筐也是如此,明明可以直接将那個籮筐抖落抖落看看的,非要打。打壞也不賠。”

路人乙不爽道:“你曉得什麽,我看這位徐小大人頗有包龍圖的智慧,若這籮筐沒壞,那兩家豈不是将來見面還是尴尬,這打壞了,你不見他們兩家現在都如一家人一般了。真是有智慧的徐小大人,保不齊咱們這裏也要出一位青天了。”

路人丙道:“你一口一個徐小大人,徐小大人,他是你誰?如此不敬。”

路人乙道:“咳,徐大人年不及弱冠,我稱呼一下他徐小大人不行嗎?當然,他是一甲探花郎可以早早戴冠,若我們家那孩子,也是19歲,沒戴冠哩,那就是一個孩子,我叫徐小大人又有何不可。”

路人甲道:“別說了別說了,徐大人要審案了。”

路人乙道:“可這人這麽多,我們怎麽看的分明。”

見着外面這麽多人,粗粗一數人頭,約莫有上千。

徐秀道:“開門,放他們進來。”

看到衙門大門開來,圍在門口石碑的衆人不由自主的被推擠了進去。

幸好知縣衙門為了給縣試學生考試,造的都很寬敞,但再寬敞,也架不住這千人擠進來,一時間密密麻麻,鬧鬧哄哄。

瞧着他們那股子瞧熱鬧的勁頭,徐秀肚子微微一抽,強忍着自己不要笑出來。看你們等會兒還怎麽笑。

見人數差不多了,徐秀轉身回到案臺,這時敲那塊小小驚堂木已經不行,就聽到徐揚打着鑼“咣。”“咣。”三聲,震的人耳朵發麻,在場的衙役一起喊道肅靜。

這場面才算安穩下來。

徐秀大聲道:“将那條石凳搬上堂來!”

這種是什麽審案的方式不去審問人而問石,頓時引起一堂哄然大笑。既然是大人的命令,衙役們笑後也是不敢不遵,一路表情抽搐的将條石凳擡進了縣衙。

這石凳一進入大堂,這圍觀群衆又是一陣喧嘩,徐秀無奈,只能讓徐揚死命的敲擊着銅鑼。

眼瞧着時機差不多,徐秀勾了勾手指,讓衙役們将衙門大門緊緊關上。

回到案臺,狠狠敲擊着驚堂木怒道:“此間非游戲之地,爾等鄉民理應安居守業,為何無故進衙?”

又道:“本官審石凳是公事,你們來到這裏擾亂我的公事,該當何罪?爾等是願打願罰願打則國法俱在,每人各杖二十,願罰則一人交兩文錢,可以将你們放出去!”

在場的衆人一看知縣大人發怒,都是不敢說話,其中有人思量,如果挨上二十大板,這屁股上的肉兒保證好不了,還不如認罰,這兩文錢也不是什麽大錢,一個炊餅也就完了。

徐秀敲打了一下桌面,便有他早先安排的懶龍在人群裏道:“大老爺發怒了,我等趕緊走吧,不過是兩文錢。”

說完便掏出了兩個銅板丢在了地上,從西門出去。

見他如此,周圍人也陸陸續續的響應,丢下銅板,從西門出去。

待人群散了,徐秀便命人将地上的銅錢收攏了起來,點下來,足足有銅錢兩千四百多枚。

那老婦人還等着知縣大人審案,徐秀便把這銅錢地給她道:“這無賴子還要捉拿,這錢您先收了,暫候些日子,必定幫您找回。”

老婦人顫抖的接過這銅錢連連磕頭道:“謝大老爺,謝大老爺。”

徐秀很是見不慣這磕頭的習慣,連忙将他攙扶起送了出去。

見衙內人都在,徐秀道:“你們先前笑話我審問這個石凳,但你們沒有看到這個老人家的可憐,我如果發下緝拿文書讓你們去捉這個無賴子,不曉得你們什麽時候能夠緝拿歸案?等你們緝拿歸案,取回被偷的銅錢,這老人家這段時間如何生存?她無親無故無以為生,必然要走向絕路。我若不是放公示審問石凳,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來瞧熱鬧。我在他們之中取些小利來幫助她,所謂衆擎易舉,所謂衆人拾柴火焰高,而那老婦又得多倍之利,豈不是很完美嗎?”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徐秀咳嗽了下又道:“當然,大白天的偷盜他人財物,這于國法不容,我當另行發布緝捕令,将此人捉拿歸案。”

說完便轉身離去,想象着身後衆人的崇拜目光,徐秀也有不一陣自得。

而那老秀才卻搖頭嘆息,不知心中所思所想,是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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