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世冤(1)
徐揚看着他在那邊轉來轉去一副看見什麽嫌棄什麽的模樣,甚感怪異。
同身邊的老秀才道:“先生啊,老爺這是怎麽了,整個人就像炮仗一樣,一碰就炸。”
老秀才搖了搖頭也是疑惑,徐秀平時看起來很是舉重若輕,此事為何如此?甚是怪異。
徐秀聽他們竊竊私語,面色一肅,誇張的一敲桌子道:“定要将這一枝梅捉拿歸案!”
老秀才同徐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嚴重讀出了不解。
那懶龍在心中一陣暗笑,明知故問的道:“大人這是這麽了。”
“啊!”
徐秀抱着腦袋痛苦的想到,自從那天被一枝梅強吻過後,那一張猙獰獠牙的恐怖面具和那張清秀俊美的面孔相互出現,越想記憶越深,越深就越是神經質,這不大白天的又犯了。
正在他頭疼的時候,門外的鳴冤鼓卻是被人敲響。
徐秀頭一擡,眼睛微微有些血絲,道:“擊鼓鳴冤?升堂升堂。”
由不得他不升堂,這鳴冤鼓只要一響,這知縣大人想不升堂也不行,當然,後來越來越流于形式也是歷史的必然,是個人都能敲,雞毛蒜皮的事兒都來搞,大人也是吃不消的。
戴上烏紗帽,身穿七品袍,徐秀的精神好了許多,或許在被一枝梅刺激之下,唯有斷斷案子,打打板子,才能稍微緩解一下那兩張交替出現,反差極大的面孔了吧。
……
“威!武!”
見堂下站立兩人,左邊那位年齡有些大了,一派農家打扮,這右邊那位到是書生穿着,這書生的眼睛都能翻到天花板上去了,讓徐秀不由一陣不爽。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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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驚堂木的聲音越聽越美妙,打板子的響聲也是越聽越過瘾,徐秀自己也知道得了怪癖,或許已經愛上了這兩個事物。
道:“下站何人,不待堂期來訴,此時擊鼓鳴冤卻是為何,說将出來。”
那個神色驕傲的年輕人拿腳踢了踢旁邊的農夫,農夫無奈道:“小民劉達,此人偷盜了小民的錢財,便來告官,請父母官主持公道。”
徐秀一口氣沒緩過來,既然人贓并獲,你等開衙來告或者直接找刑房捕快拘押就是了,何必敲這麽一個鳴冤鼓?害的老子急急忙忙換衣服,還以為治下之縣出了什麽大官司。
卻也不好發作,板着臉同那個驕傲的家夥道:“即是應訴人犯緣何不跪?”
那人拱了拱手随意道:“學生并不是什麽應訴的人犯,非犯不跪。”
入了公堂,不管是誰都要下跪之說在明代并不太準确,這衙門審案打官司,除非是嫌疑犯才要跪下應訴,常規而言如果只是民事控訴絕大多數情況都是不跪的。
大明朝的膝蓋不管後人如何評價,事實就是很值錢這麽簡單。所謂剛強的明朝之說,不論上到帝王貴胄,下到黎民百姓,還是很切合實際與事實的評語。
從這個非犯不跪的細節來看,剛明之說不也就可以得出邏輯的推導過程了嗎,社會風氣加上得國最正的國朝自豪感等于剛明,剛明也就順理成章的可以解釋了,須知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是從明代才開始有的。
徐秀最近的心情很糟,對誰都看不順眼,之前兩位國公的欺壓也就算了,那時死命的壓下了心頭的火氣,但這麽個家夥也沒說自己有功名,也沒徹底的表明沒嫌疑,卻還敢在自己面前狂妄,當下道:“跪下。”
聽得大老爺吩咐,衙役們便一棍子打在他的腿上,也只能無奈跪下。
人權這個東西是相對的,不是嗎?
徐秀臉上一黑道:“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原告所說可否屬實。”
見他身有八尺,約莫三十歲左右,國字臉,柳眉帶秀,雙目有明,鼻高口闊,倒是一個好相貌。
那人笑道:“姓張名璁,永嘉人士,原告所說句句屬實,卻又如何?”
蘇扇瞬間打開,擋住了自己的神情,徐秀微微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暗道:好一個張璁,得,大禮儀之案的受益者出現了。年齡對的上,籍貫對的上,現在沒功名也對的上,那就是了。此人想幹什麽?
雖說歷史名人,但徐秀歷史名人見的也不少了,并不會多加在意,可你這麽明目張膽的偷盜他人錢財,進了縣衙也不知道悔改,豈不是藐視本官?被一枝梅折騰的夠嗆的徐秀很想發洩發洩。
順勢一拍驚堂木,道:“你這強盜到是供認不諱,那麽自有國法在此,來人……”
張璁一擡手臂朗聲道:“大人請慢。”
見他有話說,徐秀道:“何事?”
“大人,什麽叫盜?”
徐秀不屑的道:“你犯的罪行,你還不知道竊人財物,能說不是盜嗎?”
張璁摸了摸鼻子道:“那麽如大老爺所說,我怎麽會成為強盜呢?以學生愚見,知縣大人才是強盜。”
徐秀道:“儒生?”
“是。”
這話說的徐秀一陣肉疼,被一個年齡比自己大上許多的人喊學生他就已經雞皮疙瘩起來,這一下還說自己是強盜,徐秀很是不爽,拿起兩根木簽,頭也不甩冷冷的道:“與我打。”
張璁一見他要動真格的,忙道:“大人慢打,容學生講明。”
給予每個打官司之人充分的說話權利是徐秀的習慣,聽他如此道,就是心情不好也随了他。
“準。”
張璁手指比劃了個一,盯着徐秀道:“學生有三點論據,這一,大人們從小就學習為盜。您看這名教子弟參加科舉,哪一個不是通考古今,講究天人之道,懷有一顆經世濟民之心,試圖報效國家而福惠百姓呢?可是,雙親恩師教導他們,親朋好友勉勵他們,都希望他們能夠早日把那個權力握在手中,好去謀取這些個地位與錢財,用以光宗耀祖,這不是學盜,是什麽?”
聽他說的有趣,徐秀也不由一笑,這張璁也到不愧那個能言善辯,投機取巧之人,大道理或許一套一套,但恐怕他自己的為人,與這個時代的士大夫的标準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張璁見徐秀沒什麽反應,拱了拱手繼續道:“這二,大人們是在明目張膽的盜。應試舉子一旦金榜題名入了那個龍門,就會選官,到那時鄉親四鄰都會羨慕,親朋好友也都會前來祝賀。這羨慕和祝賀是個什麽東西?還不是大人們富貴到手了。你們穿着名貴綢子做的官服,手裏拿着象牙雕的玉石磨的笏板,入則高坐堂皇,胥吏站列兩旁,出則車馬小轎,前呼後擁,尊貴猶如天帝。”
見他停頓,正聽的有滋有味的徐秀不由道:“怎麽不講,繼續講來。”
張璁笑道:“官由利出,政以賄成,當官便可堂而皇之的為盜。這三嗎,大人們以盜保盜。這江寧縣有一名郭姓豪紳,白晝殺人,當街強搶民女,賄賂一到非但沒有懲處,還日日與你們這些當官的大人們一起吃吃酒、行行酒令、逛逛勾欄院,那麽這森森律條在哪裏?巍巍法紀在哪裏?徐大人可否為學生解惑?”
徐秀皺着眉頭,同老秀才道:“有此事?”
老秀才點頭,又搖了搖頭,見他如此,想必此地是不好明說的。
張璁又道:“這銀錢有權,白日卻是無光,現在這郭豪紳還洋洋自得,在鄉裏橫行霸道,誰又敢惹他?我等窮人,無錢無勢,一入衙門便遭懲處,嚴刑之下,賣房賣地,甚至典賣妻子兒女,赴湯蹈火以求能夠早日償還官債,當官的卻以盜護盜又是哪般?怕是神人共憤也。”
徐秀有些不爽,現在主官的是我,你這說的這些破事兒我一件都沒幹過,忍不住道:“不得危言聳聽。”
張璁點點頭道:“金令司天,錢神卓地,官老爺們的聲譽可以随錢而起,不但有高房大院居住,家裏還有歌舞南戲連臺熱鬧非凡,婢女仆從如蜂似蟻,妻妾成群舉家榮耀,招搖過市,這才是天下之大盜!”
徐秀撅着嘴,雖然他說的有些誇張,但真執掌了一縣之地,卻也不敢不承認,他說的很大程度都是現實。
張璁又道:“大人對我們這些小偷小摸,只因竊得一文錢,就以強盜論刑,而大人高坐大案,随意拱拱手,搜刮成千上萬,還不會失了為官聲譽。衣冠楚楚的大盜不問罪,卻只拿我們這些小偷小摸來問罪?這不是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嗎!也可能是大人們果有短處被強盜抓住乎?”
徐秀已經看出這個張璁話裏有話,皺着眉頭道:“與本官把話說明了。”
張璁嚴肅的道:“請原諒學生假盜銀一事欺瞞父母官,實則是要狀告那個郭竣白日殺人,魚肉鄉裏之罪。”
那位劉達雙膝跪地,磕頭道:“請大人原諒我等假借之事,以求父母官早日戴伽罪惡。”
“啪。”
徐秀淡淡的看着底下的這倆人,雖說虛報冤情自有律條定罪,但法律不外乎人情,既然事出有因也無不可免去。
道:“可有狀紙?”
張璁撩袍道:“狀紙在此。”
見他将狀紙謄寫在衣襟之中也不由疑惑,或許此人并不是那個政治投機的家夥?而是真想為鄉民讨回公道呢?
徐秀幾步走了下來,仔細的看了一遍,眉頭也不由越皺越緊,這真是一件很有挑戰的事情。
嚴肅的道:“與本官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