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世冤食民血

江寧飄起了大雪,正德二年轉眼也已經要結束。

徐秀望着雪景一陣多愁善感,嚴嵩躲回了老家閉門“養望”,陸深年後就要來南京和自己作伴,陶骥被那個萬镗折騰的已經到了快要出家的地步,還好終于給他外放了個知縣,聽說他正在關中某地,躲避着萬镗的索命。

這劉瑾的橫事越幹越多,兩京十三省一片聲讨之聲。

徐秀搖頭不在去想那些小夥伴們,手中的案子到如今還沒有理出什麽有用的頭緒。

這一日徐秀看罷卷宗只得悶聲嘆氣,若真能以暴制暴直接抓來審問三棍之下結了案子,不說郭竣受不受得到懲罰,就是自己不落得罷官回家已經是好的了。

只得來到屋外唱一曲新聲一解愁悶。

[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拖着他行腔的笛子陡然而止,徐秀疑惑的回頭看了過去,就看到懶龍怔怔的看着自己,竹笛就這麽抵在唇邊。

徐秀收攏擺開的功架,朝他揮揮手道:“怎麽了?”

懶龍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一直聽聞大人與散曲一道精通,這下真聽到了,甚感驚異,新聲的确很美。”

輕輕撫摸了一下手中的竹笛,懶龍道:“想不到大人會制笛子。”

徐秀的手指還保持着拈蘭花的樣子,道:“這沒什麽的。”

心下想到:當年在圖書館不知自制多少塑料管的笛子……照舊讓那些曲友大呼不科學,竹笛是麻煩了點,卻也難不倒在下,不是嗎?

見他要繼續吹,徐秀攔住了他道:“唱這麽個曲子也不見着紅花開遍。我們出城去實地調查一下,看看有什麽頭緒。”

悶在屋內空想,很難想的出辦法。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是那位紅色導師的話,對于唯物主義歷史學觀學的很好的徐秀來說,這中想法玩的還是挺溜。

這江寧縣的縣老爺外出,偌大個的衙門內也就沒了主事之人,縣丞吳鴻瞅着虎虎生風走出大門的徐秀不由輕哼了一下,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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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出了縣衙便放松了許多,一路走一路瞧,然而南方的冬天說冷也是要了人命,風雪似刀,砍在人的身上透骨而入不是什麽好相處。

沒多久只好手籠着袖口,安穩的坐在小毛身上。

……

蒼山斜陽,古道染霜。

不遠處的大道上顯露出三個黑影,順着大道緩緩地走了過來。

影子越來越近,是徐秀,徐揚,還有那個懶龍。騎着三頭小毛驢晃晃悠悠的走着。

徐秀穿着樸素,頭上一頂*一統帽,俗稱瓜皮帽,紮着褲腿,腳上則是一雙普通的黑色靸鞋。

一行三人走過了五裏桃花村,道別了七裏杏花莊,這名字取的文藝,在雪景中的視覺感官也很親切。

如今離那個走馬村已經不遠。

走到此地約莫有些荒涼,徐秀微微一張望就知那邊是走馬村了。無外乎是郭氏的牌坊很大,離着老遠就能瞧的清清楚楚。這走馬村附近有三座驿站,江南各地的路線,都在不遠處的方山腳下交彙。

而這個村莊就擔負起了養馬的任務。才有了這個走馬村的名字。

正在玩耍的幾名孩子瞅見三位漂亮的大哥哥很是好奇,叽叽喳喳圍攏了過來。

見着他們身上的衣服有些單薄,徐秀翻身下了毛驢,哈了口氣道:“拿點莜麥卷給他們吃。”

徐揚笑嘻嘻的從布囊中拿出了幾個餅子。這些孩子開心的咬了一口莜麥卷,睜大着眼睛好奇道:“大哥哥是從哪裏來的。”

徐秀蹲下來笑道:“我們從江寧縣過來的,天寒地凍的,怎在此地玩耍?”

還未等孩子們回話,不遠處起了翻滾的白煙,鐵蹄踏在雪上的聲響傳了過來。

直奔徐秀等人而來的是一夥幹練的小隊,讓懶龍神情微微有些緊張。

只見他們手裏拿着棍棒,腰間別着枷鎖鐐铐等物。

态度惡劣的大聲道:“嗨,小倌子,前面可曾過去一名腳夫”

聽他這麽說道,徐秀臉色一冷,什麽叫小倌子?你的老娘才是那個小倌。

這髒話說的令人不爽,徐秀将這些孩子推到自己的身後。

瞪了他們一眼,慢騰騰地望着那個領頭的人道:“不過是腳夫,你問來做什麽?”

見他瞪眼,領頭的那人揮動了一下馬鞭,道:“問這些做什麽,老子只問你有沒有見到,北地口音。”

另一名騎在馬上的家夥道:“是一個逃犯,我等要将他捉拿歸案,還不速速道來。”

徐秀好漢不吃眼前虧,卻也不能就這麽弱了氣勢,笑道:“不和我說做什麽,我也就不能回答你。差爺既然說了做什麽,那我回答你就是。方才,是有一腳夫,行過東南方十裏有餘了。”

“走!”

見他們翻身上馬,疾奔而去。徐秀望了眼他們,輕輕的瞟了一眼村內,嘲笑不已。

懶龍查看了一下四周,同他道:“這邊離江寧縣不過數十裏地,離三座驿站也不過二三十裏,方山更不用說了,但此地卻這般荒涼真是有些奇怪。”

這情況是個人都能瞧出來,徐揚也道:“難不成有什麽講究?”

這時村外的那座小廟內走出來一位年輕人道:“外邊天寒,好進來了。”

見他并不是穿着僧人服飾,見的分明過後,徐秀笑道:“秉用。你是這裏的住持嗎?”

才看到還有這麽三位,張璁愣神過後搖手道:“見過大人。學生只是這廟裏的香客,這廟內原本是有兩名高僧,自前年就雲游去了,讓在下照看廟門。”

那些孩子見他出來便圍了過去,舉着手中的莜麥卷給他吃。

張璁很溫和的接過,同孩子們道:“進廟去休息。”見着徐秀他們又道:“讓大人笑話了,這些都是走馬村內的孩子跟着我學認字的。”

徐秀拱了拱手道:“不知您還是一位教書先生,失禮失禮。”

張璁苦笑道:“哪當得起先生一說,不過是承蒙相鄰看的起,賞在下一口飽飯吃吃而已了。”

徐秀等人進了這個小廟,廟內不大一眼望過去什麽情況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有佛像兩三尊。徐秀朝佛祖合十過後坐下同張璁交談。

然而一枝梅踏入此地後卻不由提高了警惕,這裏有一絲奇怪的氣息,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和房梁之上,卻沒有其他什麽可疑的人。

徐秀知道他在這邊待了很久,想必知道的事務必定不少,随口詢問了一下村內的馬戶情況,只因對付吳鴻還須從驿站下手。張璁就冷笑了一聲,道:“大人不知,如今走馬村內的馬戶們大多已經被逼的走投無路了。”

徐秀一聽不由覺得誇張,就算這吳鴻靠驿站斂財,但也不見得就能夠讓馬戶走投無路吧?

道:“難不成這裏面還有什麽講究?”

“自然是有的,自從吳鴻當了縣丞,就來了一個官養的法子,這馬匹不再由馬戶去養,而是統一由驿站養護。”

徐秀同懶龍對視一眼,都有點不相信。

道:“那他倒是為民減負了啊,這是好事。”

張璁道:“大人啊,若真能如此,的确是百姓之福,可此間還有種種因果,若真是好事,緣何鄉民們哀聲遍地。”

“哀聲遍地?有什麽說法?”

張璁拱了拱道:“這官馬原先是民養,不過是費些料子,卻能抵了稅。可如今江寧縣的官馬變成官養,這馬戶可就遭了難了。先前吳鴻提了此間說法,傅海同應天府報批,得了一個上佳的考評。然而改成官養,馬戶卻還是馬戶,并沒有因此得以改變什麽。需要将原先抵掉的國稅補上,還要把養馬需要的草料準備好送到驿站去。這一來二去的,表面看來是一個仁政,官馬官養,這暗地裏只不過是将馬從馬戶家中換到驿站,這一換,文章就能作出花來了。”

徐秀道:“這樣稅收增加了,政績上去了。卻增加了馬戶的負擔?”

“大人,不光是如此。原先馬戶照料的不過是驿站的驿馬,這下連遞運所,急遞鋪的馬也一同計算草料。負擔沉重。”

徐秀晃動了一下腦袋,輕哼了一下。這不光是扒幾層皮這麽簡單的事情了。

馬戶原先不用交稅,只要養好驿站的馬就是他們的工作,如今要交稅不算,還要準備草料,這馬匹的草料想必也有文章,不好的肯定會被尋了由頭。

如此*裸的食民血,也只有國朝善良的百姓才會忍耐。往往看上去好的政策,落到百姓頭上卻不見得好。明證。

張璁沉痛的道:“這一而在再而三的設計,不過是為了多吸食一些民脂民膏,肥了他們,百姓遭災。”指了一指那個先前問徐秀從哪裏來的孩子小聲道:“大人可知那家孩子的父親如何了嗎?”

徐秀看着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孩童,默默不語。只盯着張璁看。

聽他耳語道:“這孩子的父親被逼的懸梁自盡。他父親每次都尋了上好的草料去交差,可驿站的人屢次三番判他不合良馬的用料,他們道既然已經官馬官養施行了仁政,那麽這草料就必須合規。如此就好操作罰他的款銀。只因其父沒有給那些小吏好處,落得如此下場。”

懶龍眉頭一挑道:“如此小吏怎不告官?”

張璁道:“誰敢告啊,劉家那麽慘,而且那吳鴻弄的規程是被應天府批了的,弄的他們這些沒什麽文墨的馬戶叫苦連天,只好忍了,多送上那麽一份好處,就算草料差一點,他們也是不究的。”

徐秀閉了着眼睛,心中只道:太平的外衣之下卻是如此的醜惡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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