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空王冠(10)

博金城是羅亞帝國所屬之下的一個小小的古城, 古老,破舊, 等級分明而森嚴,用潔白的石頭砌成的神聖教堂像是不可逾越的高牆矗立在那裏,它周遭的十字架和纏繞着藤蔓的鐵欄杆是那些衣着華貴的貴族和在泥地裏刨食的平民們最大的分界線。

至于奴隸……他們甚至沒有與前兩者相提并論的資格,在大多數人的眼中,這一個群體也許用“它”來形容更加合适。

酒館的老板今天講起了老伯格家裏被打死的十幾個奴隸, 他用一塊抹布第七次的擦着自己的酒杯, 順便給櫃臺前面坐着的女客人免費倒上一杯純淨的清水——這不白給, 在這種地方, 一杯幹淨的水可比店裏的劣質酒水還要貴上三個銅板。

破敗的小酒館裏現在只坐着一位穿着黑袍子的妙齡女郎, 她生的可真的是十分漂亮,銀白色的柔順長發, 纖細柔軟的腰肢, 白皙光滑的皮膚;她穿着舞娘的裝束,勾勒出女性玲珑有致的年輕軀體,她這樣的姑娘在這種環境無疑是十分危險的,但是有趣的是酒館裏的每一個男人都沒有對這個女人生出什麽貪婪的心思,他們舉起粗糙打磨的酒杯向她敬酒,在小小的酒館裏一起大聲談笑。

這位年輕的女士有一種奇特的魔力, 只需要幾天的功夫能讓這裏最傲慢的雇傭兵親自從老板那裏買來最好的酒卻只是興致勃勃的想和她交個朋友,她那麽自然而然的融入了這些人之中卻又隐隐淩駕于他們之上, 她和這裏出入的每一個人談笑自若推杯換盞, 明明身上的布料昂貴的連這裏最有錢的富紳都買不起, 可女人的眼中從來都沒有他們最為厭惡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憐憫和不屑。

不過她可不是什麽任人揉捏的柔弱姑娘,酒館老板曾經不止一次的看到這位清瘦高挑的女郎一臉笑嘻嘻的用一柄銀叉子把不懷好意動手動腳的粗魯家夥的手直接穿透釘在木頭桌子上。

舞娘身邊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伴像是一只沉默的惡龍把自己的寶藏護得嚴嚴實實;不得不說這男人身材倒是相當不錯,寬肩窄腰翹|臀長腿,可惜那張臉卻活像是地獄的惡鬼轉生成了人,在女人漂亮的容貌映襯下就愈發顯得可怕起來。

他總是呆在舞娘的旁邊,有人聽見她稱呼這人為“阿撒茲勒”,那是屬于地獄惡魔的名字。

有的時候有人惡作劇不給他椅子,那麽舞娘就會騰出自己的座椅,然後男人坐下來,她再大大方方的坐在他結實修長的長腿上。她做而這一切的時候那麽坦蕩自然,像是她坐着的不是什麽年輕的男人而是個稍稍軟一點的椅子,一點也沒有人們所期待看到的那種充滿着旖旎遐想的細節充斥在她的眼睛裏面。

經歷過幾次惡作劇後,這些人也就不在繼續做了,他們無意識的将那年輕的銀發姑娘放在了各自心中一個需要尊重的位置,所以面對她的包容他們自然也會要學會成長;這些開始規律性的出現在酒館裏,而且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從一開始的吹噓自己過去的功績和人生漸漸變成了争先恐後的試圖從她口中得到哪怕只是一兩句話的分析或者是什麽小小的建議。

如果這其中某個家夥得到了她的請求——有時候甚至只是去其他城市試試看用一枚金幣能買到什麽東西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那麽這個家夥會被其他人惡狠狠的妒忌好幾天。

等到酒館老板講完了老伯格家的故事,一個瘦弱無比的年輕奴隸弓着身子推開酒館的小門走了進來,他生的長而瘦弱,常年過度勞作和沒有足夠的營養和休息的緣故使得這個青年人的身體呈現出一種滄桑腐朽的垂暮老态:“兩杯麥酒,先生。”他垂着頭在櫃臺上放了一小把銅幣,對于奴隸來說這是一筆奢侈的財富。

酒館老板看了一眼臺子上的銅子兒:“你可以把兩杯酒換成一碗濃湯和一塊面包,比酒合适多了。”

“不,就要兩大杯麥酒。”他小心翼翼的在一個角落裏坐了下來,大概距離那位黑袍子的舞女三四個人左右的距離。“其中一杯我想請莉莉絲喝。”

對方略有些驚訝,但她露出笑容,愉快的接受了她的好意:“謝謝。”

老板聳聳肩,推過來兩個杯子,裏面裝滿了酒館老板自己釀造的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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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酒并不好喝,又辣又烈,一口灌下去像是灼燒的刀子兇殘的劃過嗓子眼直挺挺的落在胃裏,不過唯一也是最大的好處是足夠便宜,偶爾會有得到主人家慈悲賞賜的奴隸過來扔下幾個汗津津的銅子兒從老板那裏換上慷慨的一大杯,這能勉強填飽他們饑腸辘辘的空虛腸胃,提供一點可憐巴巴的熱量。

年輕的舞娘和她的男伴在這裏已經呆了好一陣子了,讓她感興趣的東西千奇百怪,最近似乎特別喜歡聽有關奴隸的事情,酒館老板唾沫橫飛的講完了老伯格家的故事,最後有點意猶未盡的做出了一個總結:“雖說現在的奴隸越來越不值錢,但是老伯格未免也太過分了些,因為染病就把家裏的老奴隸打死燒死,太不通情達理啦。”

莉莉絲喝了一口麥酒,“我在這兒呆了有些日子了,但我從來沒看到有政府的人過來收拾……羅亞的法律不是規定不允許随意打殺奴隸嗎?”

老板冷笑一聲:“得了吧,七十年前聖皇子頒布了這條法案,除了給他增加一點無關緊要的榮耀和贊美之詞之外沒有任何的作用,奴隸的主人們不會放開他們已經到手的財産,這可比不懂人話的牛羊,奴隸又便宜又好用,就算死了也不心疼,那位皇子倒是又減稅又下命令,但是你也看到了,除了王城的一些地方的貴族會耐心做做樣子哄哄他玩,其他還有誰會搭理他。”

“老板知道的很清楚啊?”

酒館老板得意的咧開嘴:“我這破地方雖然下|賤,但也是不少來往的傭兵走卒最常路過的地方,一杯免費的麥酒有時候能換來不少有意思的東西。”

聖皇子的慈悲美貌以及他當年和那位神明的暧昧關系是皇室貴族們最得意的炫耀資本,貴族們帶着尊貴的皇子出席在各種重大的場合,把親吻少年白嫩的手背視作為值得炫耀的資本,皇子本人也沉浸在他人對自己美貌和品性的無盡誇贊之中,他們不約而同的忘記了三百年前那場漫長而慘烈的戰争……或許說,并非忘記,而是完全不會在意了。

安洛皇子被所有人寵愛着,但他的珍貴價值似乎也僅限于此——作為羅亞帝國得到神眷的象征。特別是那位被他傾心戀慕的天使送上了一條精靈制作的華麗披風之後,欣喜若狂的皇子愈發頻繁的出入各種重大的場合,愈發落實了皇子的确是被神明眷顧的。

“莉莉絲。”在老板和舞娘長籲短嘆的時候,那名年輕的奴隸忽然開口了,他在女人看過來的時候縮了一下脖子,這是常年遭受無理由毒打的一種本能。“……你見沒見過聖皇子的披風?”

莉莉絲挑了下眉毛,然後她回答道。

“那件披風的價格當年可以買下半個羅亞帝國。”

奴隸聞言緩緩的扯開自己的嘴角,露出一個相當詭異的陰沉笑容:“我沒見過,但我見過一個醜陋的老女人在我面前路過,她經常路過我工作的地方,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撿着人們扔在地上的爛菜葉子和腐爛的魚回去煮着吃……然後某一天,我發現她的耳朵上帶了一個珍珠的耳墜兒,用黃金的細線勾着,我發誓我的主人家也買不起那麽漂亮的首飾。”

然後他緩緩傾過身子,壓低了嗓子,神神秘秘的說:“後來,我在街口拐角的地方發現了那個老女人的屍體……她的耳朵扯爛了,珍珠耳墜也消失了,半個月後,它以五十個金幣的價格出現在了首飾店的櫥窗裏。”

酒館的老板皺皺眉,女人卻笑了起來。

“……披風也很貴。”他重新縮成一團,坐在那裏小聲嘟哝着。

女人看了他一眼,語氣意味深長:“披風比珍珠耳墜貴多啦。”

奴隸嘻嘻一笑,喝完了自己的麥酒後弓着背走了出去

***

——同年五月,聖皇子安洛佩戴了一串用數百枚紅寶石鑲嵌而成的項鏈,出席了一位樞機主教的就任儀式。

——六月,包括博金城在內共計三十二個城市爆發疫病,死亡慘重。

——七月,聖皇子前往教堂進行禱告,美麗的金發用一條璀璨奪目的鑽石發帶束在背後,成為了當時在場的貴族們一個月內争相誇贊的主要對象。

——九月,疫病死亡超過三十萬人,十七個城市開始出現奴隸□□。

——十一月,聖皇子親自外出巡游安撫各地民衆,向他們表明他們依然被神所守護着,披着的是那件價值半個羅亞帝國的雪白披風。

——十二月,“帝國早已負債累累,而且其中有七成是為了給聖皇子購買華麗奢侈的飾品和無關緊要且毫無作用的禱告儀式”成為了人們躲在一起竊竊私語的主要內容。

——次年一月,羅亞帝國的守護神烏列爾,當年他與紅衣女王之間糾纏背叛的真相,成為了吟游詩人口中的最新故事。

——次年三月,超過四十個城市發生了□□,經歷過暴力鎮壓和無數傷亡之後,聖皇子決定再一次安撫“被謠言蒙蔽眼睛”的民衆們,結果卻險些被暴怒的民衆越過護衛隊踩踏而死。

——五月,羅亞帝國接連派出十餘位外交大臣,竭力請求奧加幫忙出兵鎮壓國內□□。

奧加帝國同意了,并在三天之後派出了五十萬的精銳部隊,進入到了羅亞帝國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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