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空王冠(12)

安洛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他仿佛在上一秒還穿着錦衣華裳跪在神殿內為帝國的人民祈願, 而下一個瞬間, 他身邊的近侍就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告訴他, 奴隸們造反了。

然後他被脫下了烏列爾親手送上的披風,無數人争相誇贊的紅寶石項鏈, 深海珊瑚打磨的精美手串, 細如發絲的金線刺繡的絲綢衣服……他赤身裸體的站在那裏,表情茫然又慌張, 行走匆匆的人們卻徹底的無視了少年,絲毫不在意這副纖細白淨的身體曾經讓多少人如癡如狂,他們的胸口佩戴着盛開的紅衣玫瑰,用最刻薄又不失優雅的傲慢語調告訴安洛他已經不再是高貴的皇子殿下了。

他被這些人套上了粗麻制成的囚服, 腳腕上扣上了冰冷的鎖鏈,拽着昔日神聖高貴的皇子的手臂把他推進了的驢子拉着的囚車裏。

他們把他帶到街上, 帶到了因為天價的稅款壓迫的家破人亡不得不舉起武器反對這個國家的憤怒群衆面前。

“殺了他!”囚車中的少年無辜又無措,但是這能讓他那些高傲的情人們憐惜不已的可憐表情卻只能引起人們愈發可怕的怒火。“将他倒吊起來!打碎他的骨架!!!”

少年越是柔弱, 他們就越覺得這個人是迷惑了神明的罪魁禍首……不,那位天使也是個罪孽深重的背叛者!!!

“他們都是叛徒!!!烏列爾背叛了奧加的女王欺騙了我們三百年!而這個小子為了包庇那個叛徒選擇抛棄了我們!!!”

有人在人群中高聲喊叫着, 激動的群衆中間立刻跑出來無數高大結實的青年,像是曾經的奧加帝國的那些人一樣,大批的湧入神殿, 舉起斧頭和錘子,咆哮着打碎了天使的神像。

安洛無法阻止這些暴徒, 他只能無措的坐在囚車裏, 他看見人群中有婦人捂着嘴發出哀痛絕望的哭泣聲, 他看見人們望向他的目光像是看着什麽惡心下作的蛆|蟲,他也看見了那些人彼此之間竊竊私語,念叨着“當年的元帥和首相也是被他這個樣子蠱惑的吧”,用最惡毒的目光和語言審視着這位高高在上的殿下。

“不是的!”安洛終于尖叫了起來,身上的鎖鏈發出了一陣沉重冰冷的響聲:“我們是相愛的!我和他們是相愛的!”

人群中有人用嘲諷的目光看着他。

瞧瞧他們尊貴無比的皇子,即使是現在也要死死抓着他泡沫般夢幻易碎的甜蜜愛情不願意放手,該說他不愧是最著名的多情種呢,還是他愚蠢讓人忍不住嗤笑呢。

而且……和他們?

這片大陸上的人們信奉諸神,規矩和要求不盡相同,但是沒有任何一條教規是說人可以與多人相愛的……即使是這個年代擁有多名情人的貴族們也不敢對他人說,他愛着自己所有的情人。

這有悖諸神教誨,更是有悖倫|理|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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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自然是不會也不願意相信他的話,直到有人騎着馬越過人群停在了囚車之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安洛。

“——教皇大人想要見你。”

那是一名相當俊美英挺的青年軍官,即使眼下的情況一點都不合适,安洛也還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忍不住紅暈雙頰,美貌纖細的柔美少年跪坐在囚車之中,楚楚可憐的擡頭看着騎着高頭大馬的青年軍官,這若是什麽話本或者戲院裏上演的劇情是很容易引起觀衆的贊嘆的,可現在卻只能換來人們惡毒冰冷的讨論聲。

“看啊,他現在還在試圖勾引這位無辜的軍官大人。”

“……他是不是也是這麽勾引到了當年的首相和元帥?”

“瞧瞧這副比女人還要精致的長相!說不定還試圖勾引過奧加的女王結果不成功,最後惱羞成怒陷害她的名譽呢?”

“高貴的聖皇子看來也不過就是個無恥的蕩|婦!”

人們的情緒再一次變得悲憤焦躁起來。那名軍官擡起手讓人安撫躁動的群衆那脆弱敏感的神經,“在你只會在教會中花費重金舉辦儀式進行禱告的時候,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女王陛下早已走入了羅亞的人群之中,親自去觀察體會他們的生活。”

他充滿憐憫的看着車中的少年,露出微笑:“你知道這個國家有多少地方的人需要花費十個銅板、甚至是更多的錢去購買一杯純淨的清水嗎?你知道護城河裏扔了多少被累死、打死的奴隸屍體、而這些水又害死了多少人嗎?你知道這個國家裏有多少地方的物價不一樣,而因為這沒有統一的貨幣價值導致多少背井離鄉希望換取一條生路的平民被迫淪落為奴隸嗎?”

人群不知不覺間安靜下來,有人發出哽咽的哭泣。

“你只會禱告,皇子殿下。”軍官等了好一會,卻只看到了安洛愈發茫然無助的可憐表情,他嘆息着說:“還有和那些情人們糾纏不清,一次又一次對他們表達你的愛,而我們的女王只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把這些全都弄清楚了……這些在奧加三百年前由她的修改法案提出并在幾年內就全部解決完畢的工作,你們到現在也沒有絲毫的改善。”

安洛下意識瑟縮起來,他想說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懂、不被允許觸碰那些事情……但是人們會在意這些嗎?

高高在上的、被所有人敬仰着的聖皇子殿下,擁有神眷、得到重生,被那麽多人所愛着……說他沒有辦法離開那個地方,更沒有辦法了解到自己口口聲聲說着他愛着的子民究竟過着什麽樣的生活,人們會信嗎?

——不可能的。

他們只會覺得是他沒有去做——那華麗的宮殿隔絕了他們彼此之間的交流,一邊無法進去,一邊不願出來。也許有人憐憫他,但是這是基于這位年輕的軍官說出這件事情之前。

一個敵國的女王,能夠自然而然的彎下腰屈下身,走到那些他們自己都不願意接受的肮髒土地上了解一切……而他們用三百年時間細心呵護的皇子,卻連他們需要花費大量不必要的錢去買幹淨的清水都不知道。

一個能填飽勞累一天的苦力勞工肚子的幹面包也才需要五個銅子兒,而一杯純淨的水卻需要十個,甚至是更多。

安洛也許不是罪魁禍首,但他絕對是其中的一個不可忽略的推動器。

群衆不會詛咒那些已經走入墳墓的亡者,那麽唯一活了這麽久還沒有絲毫成長的聖皇子就成了他們惡毒咒罵的對象,這個少年或許自己覺得他很無辜,可能會努力的試圖辯解,但是這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只要羅亞的百姓覺得他不無辜就可以了……如果他們中大部分人不這麽覺得,那麽就讓他們這麽想;人一旦彙聚成一個群體,必然會尋找一種歸屬感,這種時候只要能掌握住大部分人的情緒走向,那麽其中個別的不合群的已經不重要了。”紅衣女王在安排這一切的時候,是這樣同這位負責這件事的軍官解釋的。

軍官小心翼翼的扶了扶胸口佩戴的紅衣玫瑰,按着女王的要求耐心的等待着激憤的人群罵了好一會後,才揮揮手示意他們駕起囚車,前往奧加的境內。

奧加如今的皇帝允諾出兵壓制民衆□□,要求的條件之一就是在安撫群衆的時候,奧加需要一個貴族皇室中的人來作為充當這個“罪魁禍首”才能最大限度的起到安撫的作用,而羅亞的皇室必須給出一個他們滿意的人選:必須足夠高貴、能夠讓人們的怒火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不可以随随便便推出一個替罪羊。

這些被□□的人群吓破了膽子的貴族,幾乎是争先恐後的尖叫着喊出了安洛的名字。

“這是第二點,無需擔心他們會說安洛以外的人,女兒可以用來聯姻,兒子可以用來繼承,就算是無用的次子至少也有一層血緣的聯系,但是安洛不同——聖皇子雖說身份尊貴,但是他沒有任何的親眷心腹,沒有嫡系的親屬,也從來沒有考慮過歸屬于真正握有實權的派系,他的尊貴來源于三百年前他情人留下的身份,來源于神眷和他傳奇的身世以及那些弄臣搞出來的神話故事;

至于現在,他的價值在于那些貴族借着他的名頭和身份收攏財富……老實說,安洛手裏本來是一把相當不錯的好牌,但是鑒于我們的皇子殿下只會把這些東西拿來談情說愛,所以也不需要擔心他會有什麽反殺的底牌。”

接下來要做的,就剩下把安洛帶到奧加帝國的境內了。

“這算得上是最後一步棋。”

女王笑道。

“安洛進入奧加,我們就徹底控制住了最大的主動權,軍隊已經進入了羅亞的境內,接下來只要着手改革和安撫就可以……貴族們失去了他們的主動權,失去了民心,沒有軍隊沒有民衆的支持,只剩下拼命堆砌起來的金山銀山又能做什麽呢?

那些錢是他們貪婪的證據,當性命都控制在其他人的手裏,那麽他們的財富自然也就是我們的東西,羅亞是個不錯的試驗地,讓格雷斯和塞西娅在那裏着手實驗一下奴隸改革吧,至于啓動資金……我想羅亞貴族們這些年積累的財産是個不錯的選擇,既能讓他們安心閉嘴,也能順便幫那兩個小家夥争取一波民衆的支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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