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游蕩到森林深處,固執而悲傷地往最陰暗的地方前進。他當初在接到剛多林傳來的阿瑞蒂爾的死訊時就這麽做過,不過那時身為至高王的他只放縱了自己一天,就收斂起痛苦回到王座之上。但那僅僅一天的經歷仍然成為了芬國昐最鮮明的記憶之一,讓他在羅瑞恩的密林中無法自拔地長久地游蕩。黑暗的精靈和随他而來的魔影帶走了她,他光輝銀白的女兒,所以他執拗地踏向沒有一絲光芒的地方,覺得在那裏就能找到他的女兒。
“伊瑞皙!”他高聲呼喚道,倚靠在一棵有着蛇的鱗片的樹上,“伊瑞皙,我的孩子!”他淚流滿面,撥開鳥類翅膀形狀的樹枝,“別在外面亂跑了,快回來。”
芬國昐倒在一片灌木叢中。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樣,他到了一個沒有一絲光的地方,但就在這時灌木上的果實緩緩打開,從裏面飛出了蛾,它們身上的絨毛散發着柔和的金光。這反而讓芬國昐生氣了,他揮手趕開它們:“走開!我會找不到伊瑞皙的!”
這時,他的手腕突然被抓住,被一只滾燙的手掌。飛蛾的金光映出一個身着黑袍的修長人影。“你的女兒不在這裏。”低沉的聲音說。
“我知道,”芬國昐悲哀地說,“她已經離我而去了。”
“不,她還在來到這裏的途中。你很快就會見到她。”
“沒錯,”芬國昐苦澀道,“我馬上就能與她團聚了。諾多的末日遲早也會降臨在我身上。”
“停止你的胡言亂語,半兄弟。”那只握住他的手幾乎是掐了一下他,“你不會想讓你女兒看到你這副模樣的。”
芬國昐呆呆地注視了那身影一會兒,反而笑了:“我在做夢。”
“……或許吧。這裏畢竟是羅瑞恩。”那身影有些無奈地說,伸手将他抱起,向森林之外走去,“你永遠讓我不得安生。”
“我在做夢,”芬國昐恍惚地重複道,“費雅納羅不會離開曼督斯。他無法離開。”
“是伊爾牟把我偷出來的。只是暫時。現在,別說話了。我聽夠了你這幾天的哀嚎。”
“我沒有。”芬國昐虛弱地反駁,但被那懷繞他的溫暖所安撫,很快墜入夢鄉。
他在羅瑞爾林湖邊醒來。這是自從他來到羅瑞恩起第一次一夜無夢。太陽只在地平線上探出一個頭,在天空中暈染出殷紅、瑩白和淡藍。在芬國昐身邊是一片紫竹,竹林邊緣的一塊巨石上閃爍着一點紅光。芬國昐湊近去看,發現是一枚戒指,兩匹站立的白銀駿馬分別用頭頂與前蹄頂起一塊鴿血紅,周圍點綴着組成火焰形狀的碎鑽。陽光在碰到那塊紅寶石的時候會盤旋在其中停留片刻,于是芬國昐知道那枚戒指是用捕捉光的技術所打造的。他想起那修長的黑袍人影,如在夢中,沒有多加思考地将戒指戴在了右手中指上。
就像他夢中遇見的(費諾的?)人影所說的那樣,阿瑞蒂爾很快到來了。她也披着一塊織錦,但沒有刺繡任何故事,僅僅是繡着駿馬圖案的銀白織錦。她順着湖邊緩步走來,柳絮飄落在她發間,她便如孩子般伸手撥弄碧綠的柳條。芬國昐喚她伊瑞皙,幾次都沒有回應,直到他叫她阿瑞蒂爾,她才轉過頭來;在陰暗森林中不知晝夜的生活讓她幾乎遺忘了自己的昆雅語名字。芬國昐緊緊抱住她,為了不讓眼淚奪眶而出閉上眼睛。
“我必須回來,為了羅米恩。”她對父親說,“我看到他都做了些什麽……如果他回到我的族人中間,一定會被唾棄排斥的。我必須在這裏等他,保護他,引導他。我之前就沒能做好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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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國昐抱住她:“你确實不太像是個會教育孩子的母親。不過放心,我會幫你的。”
“他被魔茍斯抓去了,”阿瑞蒂爾抽泣着,“他本來是不想……”
“他與任何一個諾多都沒有區別,伊瑞皙。”芬國昐說,“被蒙蔽,被欺騙,然後犯下罪行。”
阿瑞蒂爾的死亡不像她的兄弟們那般悲壯,但她承受的痛苦并不比他們要少。被劇毒折磨的經歷讓她會不時出現輕微的癫痫,盡管她的身體并無毒素。她時不時會走着走着就倒地昏迷,但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一直待在一處,而是在羅瑞恩那些各具特色的島嶼上四處探索。芬國昐起初十分擔憂,但每次她昏倒就會被一些奇特的生物馱回來或者擡回來。一次她趴在一頭渾身長着金色長毛的山羊背上被帶回來,還有一次她被一群長着馬蹄的兔子背在背上運回來。這讓芬國昐不禁想起了那些人類當中會流傳的,有關精靈公主的奇特童話,也算是給悲傷的治愈過程增添了一點樂趣。
不知不覺中,芬國昐的住處周圍開始莫名出現一些人工建造的痕跡。那顯然不是阿瑞蒂爾搭建的——她自己也對這些痕跡感到驚訝——而是某個更加巧手,對後天加工更加執着,并且是個十分純正的諾多精靈——從那強迫症一樣不帶有任何梵雅和泰勒瑞氣息的裝飾風格上可以看出——所建造的。芬國昐隐約意識到了這是出自誰的手,但那個猜測實在是太過不可能,他也不敢妄下定論。
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看到阿瑞蒂爾在湖邊跟一個身着黑袍的修長人影争吵。
“我不是我父親,”她懷着冰冷的憤怒說,“我做什麽、想什麽都不需要像他一樣找什麽理由和借口。埃蘭薇死了,阿拉卡諾死了,而我恨你,就是這樣。別跟我講什麽是我父親的決定,他是我父親,你不是,所以我就是要怪你。現在立刻離開我的視線,你別想從我嘴裏問出一句有關提耶科莫和庫茹芬威的事情。”
人影氣沖沖地轉身走了。第二天清晨芬國昐醒來時發現自己周圍已經從有簡單的人工痕跡變成了一個完整的房子,甚至在旁邊還多加了一個留給阿瑞蒂爾的房間。他走進去,看見黑袍的人影拿小錘子賭氣般一刻不停地在牆上刻着花紋。
“我以為伊瑞皙把你趕走了,你怎麽還給她修房間?”芬國昐好笑地問。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那粗糙的生活習慣。”人影咕哝道,顯然還在生氣,“你連房子都不願意給你女兒建嗎?”
“你才是多此一舉。這裏全部都是休息的場所,根本不需要建房子。”
芬國昐不太清楚這人影到底是不是他幻想出來的,所以沒有使用任何稱呼。但此時人影轉過頭來,露出那張無比熟悉的臉。
“到底是誰的錯?”他說,“你兒子兒媳的死。”
“當然是我的錯。”芬國昐說,“就像伊瑞皙說的,他們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所以是我的錯。同理,你的兒子也是你害的。”
費諾丢開錘子:“你戴上了本不該屬于你的王冠。你讓我的兒子成為了‘被剝奪者’。”
“是你讓你的兒子淪落到那個地步。你死了,所以你沒能在我來到的時候守住你家族的王位。你一死了之,讓邁提莫扛下一切,而那就是他的決定。”
“你也一死了之,把爛攤子丢給了你兒子。”
“沒錯,”芬國昐輕聲說,“我這一輩子都想要超越你。可結果我還是只能跟你打個平手。”
“超越我?”費諾笑道,“看來你那個誓言确實從一開始就沒多少分量。”
“是啊。既然我愚蠢到認為你真的會是個好領袖,那我最後落得那個下場也不太冤枉。”
“你永遠是這樣,說的話雖然漂亮,卻只是些表面功夫。誓言發下就是為了遵守的,不管你願不願意。”
“你還剩兩個兒子,費雅納羅。”
這句話終于造成了一點傷害。費諾沒再說話,轉身離開。
羅瑞恩的治愈并不是單純的提供休憩,它還充當着最後一道考驗的作用。仿佛是為了迎合阿瑞蒂爾的心境,周圍的環境開始慢慢變成茂密的叢林,巨大的樹冠遮住所有的光,而植物都開始散發甜美到危險的香氣,顏色詭異地鮮豔仿佛帶有劇毒。這一切都并不真正有害,但能夠喚醒阿瑞蒂爾內心深處的痛苦。她厭惡那黑暗的森林,但仍然不願意被束縛在一處,于是芬國昐便陪着她走進去,一起尋找森林的出路。
黑暗籠罩了他們,植物的香氣誘發幻象。“我們迷路了,”阿瑞蒂爾沒有恐懼,但因為焦慮而發起抖來,“別碰那些花,父親!它們有毒,我見過埃歐爾把它們碾碎塗在箭頭、刀刃和長矛上……”
“它們沒有毒,我們也沒有迷路,伊瑞皙。你看,埃雅仁迪爾之星就在那裏。”芬國昐舉起右手,讓星光沉澱進那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