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日以後,賀軍對賀嘉時的态度發生了巨大的扭轉,不知究竟是因為良心發現,還是賀嘉時的威脅與不管不顧的态度讓賀軍恐懼,他不再挖苦自己的兒子了,亦不再管教他,父子倆經常一連幾天都不說一句話。
到最後,就連李阿姨都快要在這個家裏待不下去了,常常替父子倆說和。
經歷了這一場争執後,賀嘉時已經不在意賀軍的想法了,或者說,他試圖說服自己不要在意。
他也曾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可口中雖然說着不在乎、無所謂,卻又偏偏無時無刻不在憤恨着。
正如同賀軍一直隐秘地恨着賀嘉時一樣,賀嘉時也在這十六年間一天天、一年年積攢着對這個家庭的怨念。
只不過,以前他們彼此之間還留有幾分做作的體面,那些暗中洶湧的憤怒未曾翻到明面上,如今,随着姜岚的離去,他們連這最後一點點的敷衍與隐忍都不剩,所有的波濤,統統盡顯無餘。
只剩下對彼此的怨怼。
賀嘉時的日子像往常一樣,學校、家,兩點一線,到了周日就去秦言那裏,兩個人偎在一起寫會兒作業,然後去商場裏好好搓一頓。
起先,秦言很擔心他,可賀嘉時卻總說,“沒事兒,我壓根不在乎了。”
他照樣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課間裏,一樣的玩笑、鬧騰,一分鐘都閑不下來。
慢慢的,秦言終于放下心來,只覺得賀嘉時是被父母傷透了、想開了。
只是,在秦言注意不到他的時候,賀嘉時卻愈發的沉默了。
王來娣的話很少,賀嘉時也不多講話,有時候,一連好幾節課,賀嘉時都不會開一次口。
他經常坐着發呆,有時聽着課,看着老師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寫些看不清的字符,而後思緒就突然斷掉,等到再次回過神來,太陽就已經下山了。
他麻木地看着秦言的背影,腦子裏什麽都不想,一看就是一個小時。
等到下了課,他便又帶上副面具,拽着秦言的胳膊,與他一起,像兩頭脫缰的瘋狗一樣跑到食堂,去搶兩份不合胃口甚至有些惡心的飯,然後迅速地吃掉,刷碗,再慢悠悠地逛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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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時,他的效率越來越低了,有時明明在寫作業,可心裏卻突然一陣陣的絞痛起來,賀軍醜惡的嘴臉便沒由來地在腦海中瘋狂叫嚣起來,他渾身顫抖滾燙,連筆都握不住了。
憤怒在他心中不斷積蓄、積蓄、再積蓄。
後來,秦言終于發現了賀嘉時的古怪,他回過頭來看了賀嘉時一眼,而賀嘉時感受到秦言的目光後,會皺皺眉頭,語氣稀疏平常地問他,“怎麽了?你不學習麽?”
秦言一怔,搖搖頭說,“沒事”。
剎那間,秦言都懂了。
他心裏明白賀嘉時有多難受,說不在乎都是騙人的,表面上越是滿不在乎,心裏越是過不去。但他也明白,賀嘉時不想讓自己知道這些痛苦,所以他便只能裝作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于是,秦言寄希望于吃飯時能與賀嘉時多說說話,可賀嘉時的狀況卻時好時壞,有時他一切都很正常,有時卻格外陰郁:他沉默着排隊、沉默着吃飯、沉默着洗餐盒……一切都是機械的動作。
每當賀嘉時格外沉默的時候,秦言就會在餐後拽着他去學校裏的小樹林轉轉,賀嘉時無所謂可也無所謂不可,他跟在秦言後面,興致缺缺。
大多時候,賀嘉時都勉強在同學面前支撐着,維系着正常的樣子。只是他不再聽課,也不再熱衷于跟大家插科打诨。
晚自習時,賀嘉時總是将發下來的卷子和練習往桌洞裏一塞,或是随便寫上幾道選擇,就趴在桌上睡起來。
王來娣看不下去了,經常推推他,讓他寫作業,他表面上掏出作業來,可拿着筆,眼神卻聚焦不到卷子上,一連幾十分鐘,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回到家裏,賀嘉時大多時候連衣服都懶得換,在床上一趟就是幾個小時。
趙中亞對他的學習态度很不滿,幾次三番讓他罰站,甚至要請他家長,可他卻死活不改,老師走了,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周日,賀嘉時亦不再一大清早的起床了,他不再害怕面對賀軍,相反,賀軍倒成了那個躲着藏在的人。
于是,賀嘉時便一覺睡到自然醒,到了臨近中午的時候,再不緊不慢地走到秦言那裏。他攤開數學作業,做上一個小時,而後便望着窗外,一直到傍晚。
秦言看到他學習心不在焉,說他幾句,他便點點頭,像是在聽的樣子,可等到秦言不管他了,他又開始放空自己。
秦言知道他心裏不好受,不太敢怨他,怕他生氣,怕他傷心,便只能帶着他出去轉轉、吃頓好的。
可一連一個多月,賀嘉時皆是如此。
秦言終于受不了了,一個周六的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他拽住賀嘉時的胳膊,“賀嘉時!你能不能別這樣啊!”
賀嘉時心裏一顫,尴尬而窘迫一瞬間将他擊垮,他弓了弓身子,“你……”
原來秦言都知道啊。
原來他都知道。
秦言皺着眉頭,輕輕用手觸碰着賀嘉時的臉頰。
他理解賀嘉時的痛苦,理解他所承受的壓力和折磨,可秦言自己也經歷了那麽多艱難的日子,他不還是堅強地走下來了?
未來的日子還有那麽長,他希望賀嘉時能與他一起好好走下去,“賀嘉時!你別再這樣了,沒有什麽坎兒是過不去的。”
賀嘉時終于定住,他直起身子,認真地看了秦言幾眼,淡淡地說,“要不然換你來試試?”
若換成旁人,聽到賀嘉時這樣說話,早就急了,可秦言卻沒有,他只覺得難過。
他看着賀嘉時,低下頭,過了幾秒鐘才說,“我懂……我都懂……我和你是一樣的。”
秦言眼神中的悲傷刺痛了賀嘉時,瞬間,磅礴的愧疚與無奈席卷了他的整顆心髒。
他垂着眼睛,抓着秦言的手,輕聲說,“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麽,賀嘉時卻說不出口了。
秦言笑笑,也反握住賀嘉時的手,說,“沒關系,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們之間不需要這些……我都明白,什麽都明白。”
賀嘉時緊繃的眉心終于舒展了,他點了一下頭。
秦言又問,“到我家來吧,今天到我家來睡好麽?”
賀嘉時固執地轉過頭去,生硬地拒絕。
秦言嘆了口氣,他又說,“我知道,你應該回你爸那裏,你不該躲着他……我也不是想讓你躲着他……”
“只是,我很想你,我想讓你多陪陪我,多跟我說說話,行麽?”
賀嘉時愣了幾秒鐘,他沒想到秦言會為自己把姿态放得這麽低,終于點頭,跟着秦言回家去了。
賀嘉時終于不用在秦言面前僞裝,到了秦言家,他随便坐在沙發上,不想講話,便看着天花板。
秦言蹲在他面前,把他的外套脫掉,沉默了許久,終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辭,“你沒必要非跟他犟……難受的是你自己。”
賀嘉時眨了眨幹澀而空洞的眼睛,他把手背在頭後,說,“是,你說的對,我心裏很不舒服。可我不舒服,他也別想舒服。”
秦言有些無奈,他看着賀嘉時在死胡同裏打轉,拼命想要把他拽出來,可偏偏賀嘉時非要陷死在裏面,“可是你現在的狀态很不對勁,嘉時,你聽我的,先不要管這些了行麽?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你得調整過來。”
賀嘉時覺得秦言的話有點好笑,他笑了兩聲,懶得與秦言争執,又點了點頭。
秦言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放進心裏,又氣又失落,到最後,連胸腔都隐隐的發疼。他嘆了口氣,問,“你還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上海?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賀嘉時怔了幾秒鐘,沒再吱聲。他現在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來,就算是上海的燈紅酒綠與大千世界,他也不想期待了。
憤怒與仇恨将他蒙蔽,他快要看不到明天了。
賀嘉時覺得秦言的威脅有些好笑,他看着暖色的燈光映在秦言的臉上,秦言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雙眸下面形成一片陰影,一顫一顫的。
秦言仍皺着眉頭,眼神看起來挺難過的,不知怎地,賀嘉時突然問道,“你喜歡我麽?”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罪我的錯,剛剛po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