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日歷掀了一頁又一頁,窗外的柳樹、楊樹一片蓊郁,花開了又謝,疏于打理的草坪已沒過腳面。
教室裏的風扇慢悠悠地“吱呀吱呀”轉着,扇動着幹燥而悶熱的風,空氣中彌漫着揮之不去的汗臭味兒,讓人煩躁嫌惡。
秦言的三模考試發揮地四平八穩,語文英語照例拿了兩個第一,理綜也差強人意,唯獨數學,依舊拉胯。
他心裏挺挫敗的,刨去高考,這已經是他們最後一次的統一考試了。
三模結束後,還剩下半個月的時間,這是他們最後的回顧複習階段。
各科的老師都不再講課,學生們也不再做偏題、怪題,而是集中練習以前做過的經典題目。
秦言将各科做過的卷子都粘成了厚厚的一沓,放在手邊,每節課都會将之前錯過的、不會做的題目重新練上一遍。
自打高三以來,秦言有意無意地将自己用完的筆管都收集在了筆筒裏,僅僅十多個月,就已經積攢了滿滿一把。
他将那些用完的筆管攥在手裏,他分明覺得自己握住的不僅是五毛錢一根的筆管,更是自己的一段光陰與年華。
一張張卷子,一道道練習,都是他們高三一年來努力的鑒證。
一沓沓草紙,一根根筆管,都為他們的青春留下濃墨重彩的印記。
晚自習時,班裏的物理老師、數學老師、英語老師不顧屋外的蚊蟲,自發地在教室外支起了桌子,每當學生有不會的題目了,就可以直接向他們請教。
汗水順着臉頰朝下淌着,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偶爾有同學拿着墊本扇兩下風,風卻是熱的,只得作罷。
課間時,秦言偶爾會與賀嘉時一起走到屋外,靠着欄杆朝外望去,看那些高二高三的孩子們在教室裏、走廊上說笑打鬧,看教室與教室的間隙,樓梯口,走廊裏,上演着與以往別無二致的故事。
高中的最後三天,學校裏高二高三的學生們開始大掃除、布置考場。
高中的最後一天,校園裏除了畢業生和老師,就只剩下了食堂工作人員。再沒有了聲聲入耳的吵鬧喧嚣,偌大的校園頓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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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最後一天,沒有想象中的撕書撕卷子,沒有雄心壯志的宣誓,甚至沒有虛僞做作的相互祝福,教室裏如同一潭死水,平靜地讓人窒息。
高中的最後一堂課,趙中亞将準考證一一放置在每個同學的桌角,囑咐着那些說了千遍萬變的陳詞濫調——
“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準考證別忘帶、2B鉛筆要備好、還有中性筆……”
秦言沒理會趙中亞的廢話,心卻浮了起來。他深深吸氣,呼氣,最後低下頭去,将手中厚厚那沓數學卷子中的最後一道錯題做完。
班會結束後,學生們将自己的書本、卷子、練習一一裝進書包裏,帶不走的、用不到的,就留在了這間教室裏。
賀嘉時與秦言跟随大部隊的節奏。踏出教室,走出學校時,太陽還沒落山,街上沒什麽人,只有畢業生背着沉重的書包,臉上或喜或悲,被緊張的家長接回家去。
回到家,賀嘉時抱着秦言在沙發坐了一會兒。
賀嘉時拍拍秦言的肩膀,“言言,你去沖個澡,我去做飯。”
秦言的心态雖比之前好了不少,可高考在即,心中卻還是慌張而不踏實的。他抱着賀嘉時的腰,“我看着你做飯。”
賀嘉時笑笑,揉揉他的腦袋,“乖,你去洗澡,今天要早點休息。”
秦言把頭埋在賀嘉時胸前,蹭了又蹭,總算不情願地放開他,慢悠悠地洗澡去了。
等賀嘉時做好了飯,秦言正坐在餐桌前吹頭發。
賀嘉時沒刻意做什麽豐盛大餐,而是與以往最平常的日子一樣,兩道菜,一個湯。
蒜薹炒肉、西紅柿炒雞蛋還有豆漿都是他們最慣常吃的,在高考前夕,一切與平時保持一致才是最好的選擇。
吃過飯後,賀嘉時草草刷完碗,時間還不過八點。他戳了戳秦言,說,“再去學一會兒吧?就學一會兒,九點咱們就上床休息。”
秦言點點頭,拉着賀嘉時的衣角,說,“那你陪着我。”
賀嘉時自然要陪着他。
秦言又将三模的數學卷子從頭到尾捋了一遍,等到他捋完了,剛剛到九點。
賀嘉時親親他的額頭,催促道,“刷刷牙,然後咱們上床。”
秦言點點頭,非要拽着賀嘉時去衛生間跟他一起洗漱。
他們早早地躺在床上。
秦言窩在賀嘉時懷裏,全身都要與他貼在一起。賀嘉時反複親吻着他的發絲、額頭,小聲哄道,“睡吧,秦言,早點睡吧。”
秦言看看賀嘉時,說,“我心裏覺得不踏實,挺害怕的。”
賀嘉時把他抱得更緊了些,“別怕,言言,別怕。我就在這兒陪着你,你有什麽可怕的呢?”
賀嘉時把手覆在秦言的眼睛上,手心被他長而茂密的睫毛蹭來蹭去,手與心便都癢了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又勸道,“睡吧,言言。”
秦言終于合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秦言睜開眼睛,盯着賀嘉時看,“鬧鐘定好了麽?”
賀嘉時有點無奈,“訂好了,你的手機和我的手機都訂上了,你就放心吧。問了幾遍了?”
秦言點點頭,沒閉上眼幾分鐘呢,心裏又噗通噗通亂跳起來,怎麽都不踏實。神經質地問,“我剛剛把準考證和鉛筆、中性筆都放好了對吧?”
賀嘉時無奈地說,“是,放好了,查了好幾遍了。明天走之前再看一遍,別擔心。”
秦言又緩緩點頭。
如此折騰了幾番,秦言終于安靜下來。
賀嘉時不敢睡去,唯恐秦言失眠,又或是心裏不舒服。
秦言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才入睡,賀嘉時聽着他的呼吸逐漸沉重,才終于放心地閉上眼睛。
雖然沒睡多少小時,可生物鐘和巨大的壓力讓他倆在鬧鐘響之前就早早地醒來了。
一同洗漱後,賀嘉時起身做飯,而秦言則快速刷了幾道語文選擇題:成語、字音字形、病句,權當練習手感了。
這也是秦言在語文考試前一貫的做法。
秦言與賀嘉時的考場不在一起。秦言被分去了一中,而賀嘉時則留在自己學校。
賀嘉時看着秦言上了學校提前備好的大巴車,這才往自己的學校去。
一想到一路上都沒有賀嘉時在身邊,秦言心裏焦躁極了,好在還有王麗莉與他一起,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閑話,倒也緩解不少。
進了考場,發了卷子,秦言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語文是他最擅長的科目,他按照自己的節奏,從選擇到作文,一氣呵成,放下筆、擡起頭,還剩了五分鐘收卷,他重新檢查了一遍答題卡和姓名,時間安排得剛剛好。
考試結束後,秦言乘着學校的大巴回到省實驗。賀嘉時正在車下面等着他。兩個人沒談論考試的事情,一同吃了頓飯,而後各自在教室裏趴了一個鐘頭。
等到午休結束,秦言又乘車去了考場。下午的數學難度不小,題目新穎靈活,最後一道選擇秦言就沒做出來。他沒再糾纏,塗了答題卡就迅速做着後面的填空。
倒數後兩道大題難度都不小。排列組合題耗用了太長的時間,秦言提前設想好的做題節奏便被打亂,以至于最後一道大題只寫了一半兒,就匆匆交了卷子。
他渾渾噩噩地上大巴,努力調節着自己的情緒,接下來還有一門理綜和一門英語,萬不能因為數學這一場考試而心态大崩。
誰知牛超竟也在這輛大巴上,車還沒啓動,牛超就大聲沖自己身邊的人喊着,“最後一題選B,絕對是B,你不會選的D吧?”
“D肯定不對啊。你完了。你最後一道填空寫的什麽?”
“這次數學一點兒都不難,煩死了,根本拉不開區分度。”
“……”
秦言渾身僵硬,王麗莉也一臉的煩躁,他們拼命不去聽,不去想,可牛超的聲音卻像是電鑽一樣,生硬地鑽進他們的腦子裏。
從一中到省實驗,僅僅十五分鐘的路程,秦言卻仿佛煎熬了一個世紀。
也正是這短短的十五分鐘,讓秦言意識到原來所謂的“直腸子”,所謂的“快言快語”,都只不過是牛超為了掩蓋自己惡劣品性的說辭罷了。
惡就是惡,牛超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陰狠惡毒的小人。
賀嘉時一眼看到了秦言,他圍上去,沒在意周圍人的眼光,牽起秦言的手,說,“走吧,咱們回家。”
秦言點點頭,一聲不吭地跟在秦言身邊。
賀嘉時看出了秦言的不對勁,猜想他可能數學發揮的不好,卻也不敢問,只像昨天一樣,催促他洗澡,而後做好自己的兩菜一湯。
洗過澡後,秦言的狀态好了許多,人也終于放松下來,吃飯時,他輕飄飄地提起了今天大巴車上的事情。
賀嘉時氣急了,說,“明天你別坐大巴了。晚上我打電話給你約個出租。”
秦言點點頭,說好。
吃過飯後,秦言看了會兒理綜,像昨晚一樣早早地上床。他窩在賀嘉時懷裏,深深吸了一口賀嘉時身上好聞的味道。
賀嘉時親了親他的嘴角,讓他早點休息。
因為那場不愉快的插曲,賀嘉時更加緊張起秦言來,抱着他哄了許久,到最後,就連秦言自己都說,“我沒事兒,你別那麽擔心啦。”
看清了牛超的本性,秦言便再也不覺得憤怒了,他何必憤怒呢,豈不是正中這人下懷?
第二天的理綜考試難度也不小,除了生物以外,化學和物理秦言都有幾道不會做的題。而最後一道壓軸題,他只做了一小問就再也想不出思路了。
英語倒是秦言擅長的,從聽力到閱讀,再到最後的作文,他發揮的中規中矩。
寫完作文後,秦言把答題卡又重新檢查了一遍,而後他放下筆,看了眼教室最前面挂着的鐘表。
還有十分鐘。
這十分鐘,他不想再檢查了,檢查也沒什麽意義。這一刻,他只想安靜地體會這最後的十分鐘,感受着最後的十分鐘,度過這十分鐘。
他躁動的、不安的、懸浮的心随着考試的塵埃落定而沉靜下來。
他看了眼窗外,聆聽着窗外的樹沙沙作響,他的視線輕輕掃過教室,看到教室裏的學生正奮筆疾書。
這是他們共同演繹的最後一場表演,也是一段青春故事的落幕。
這表演也許不夠動人,也許不夠美妙,也許夾雜着太多的龃龉與難堪,但好在是真誠的。
他們真誠地燃燒着自己,期待着一個未曾注定的結局。
秦言的目光轉向鐘表,而後,他聽到鈴聲響起。
高考結束了。
作者有話說:
高考結束了,一段青春落幕了~下面,歡迎來到成年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