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N市一連悶熱了幾天,空氣像是沾了水的塑料一樣糊在身上,惹人厭煩。
烏雲低低矮矮,仿佛伸手就能夠到,正蓄勢待發,累積着一場透心涼的暴雨。
因着大雨降至,賀嘉時早早回了家,天氣太悶太熱,他與秦言都沒什麽胃口,只吃了半碗涼面,就覺得胃裏堵得難受。
秦言擡頭看看窗外,心驀地不踏實起來。索性放下手中備了一半的課,叫着賀嘉時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刺目的閃電劃破了晦暗的天際,靜谧至極的幾秒之後,窗外傳來驚天巨雷,
秦言覺得胸口好悶,他趴在賀嘉時胸
身前,喃喃說,“要下雨了”。
還沒等到窗外的暴雨聲聲,屋裏便突然傳來一陣接着一陣的,急促的敲門聲。
賀嘉時有點煩,皺着眉頭,嘀咕了句,“誰啊,這大晚上的,催命似的。”
他起身開門,接着,身形便突然滞住了,生硬地說,“你們來這裏幹什麽?”
秦言歪着頭看了他幾秒,突然察覺出不對勁來,關上電視,問,“誰啊?”
說着,秦言穿上拖鞋,走到玄關,卻看到自家窄窄的門口圍滿了賀家人。
秦言身體明顯一僵,他勉強找回理智,問,“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你們來我家,是想慶祝嘉時考上大學了麽?”
秦言這句話,既是在提醒賀家人自己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讓他們好歹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別太為難賀嘉時。同時,又是希望他們明白,賀嘉時如今已經被大學錄取了,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任人宰割的中學生了。
他們即将步入大學生活,他們能夠保障自己的未來。
賀民看都沒看秦言一眼,雙眸中發出厭惡的光,他看着賀嘉時,猛地将手中的一沓相片砸到賀嘉時的身上,“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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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嘉木也從門外探進腦袋來,聲音輕快地說,“哥,你就承認吧,你跟你這個同學的事兒我們都知道了。”
賀嘉時瞥了一眼地上的照片,不必細看也知,每一張都發生在教室裏,他與秦言彼時正緊緊抱在一起。
最後一張照片上,他親吻着秦言的發絲,表情憂慮。
賀嘉時的心髒漏了幾拍,他居高臨下地瞪了一眼賀嘉木,“你神經病?關你什麽事!”
接着,他的眼神如刀,一個、一個地掃着面前這些卑劣的親人,又問,“又關你們什麽事!”
賀民大步走進秦言家裏,與賀嘉時只剩下一臂之隔,他做慣了領導,教訓起晚輩來自是得心應手。賀民指着賀嘉時的鼻子,吼道,“賀嘉時,你別忘了你姓賀!”
賀嘉時冷漠地看着他,譏笑道,“你不說我倒真忘了。”
賀民氣得一張老臉通紅,他跳起來,一邊罵他下賤,一會兒又說他是頭喂不熟的白眼狼。
秦言看着自己家中湧入的這些“大人物”,看着他們衣冠楚楚,冠冕堂皇,心裏卻只覺得可笑。他尋思着,就算賀嘉時是狼,可賀家如今也早就沒喂過他了。
賀民終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嫌惡地說,“真不知道你随誰,好好的男人不做,偏偏當起同性戀。就連在教室裏都不安分,你說這不關我們的事?”
“你把我們賀家的臉都丢盡了!”
賀嘉時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地怒吼道,“我是或不是同性戀,都是我和秦言的事情,跟你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我也壓根不想姓賀!”
賀嘉時的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的臉色通紅,汗水一滴滴順着發絲滴落下來,像頭瘋狂的野獸。
這麽長時間了,秦言還是第一次見賀嘉時發那麽大的脾氣。他渾身一個激靈,呆呆地站在賀嘉時身後。
賀嘉木瞧他哥氣得厲害,頓時關切地說,“哥,你也別怕,我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爸媽還有爺爺奶奶都不會為難你的。我知道,你跟你這個礦廠裏一起出來的小同學就是鬧着玩玩,只要你乖乖聽話,家裏肯定會護着你、幫着你的。”
賀嘉木分明知道秦言的名字,這三年來,他分明與秦言打過一次又一次的招呼,可他偏偏不提秦言的名字,只說他是“礦區裏一起出來的小同學”。
賀嘉時一拳打在了牆上,幾乎是瞬間,他的血便從手背上溢了出來,一滴滴落在地上,“改不了了,我這輩子都是個同性戀了。我這輩子都要跟秦言在一起。”
賀老爺子“咣咣咣”地拿拐杖用力敲着地板,“瞧瞧,你們都瞧瞧他說的是什麽話!他眼裏還有沒有我們這個家!”
賀嘉時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我眼裏當然沒有你們這個家!”說着,他指着賀老爺子,“我離開賀家以後,你們有一個人關心過我在外面過得好不好過麽?你們有一個人提出給我一分錢過麽!你們知不知道這一年多以來我是怎麽生活的!我是怎麽交的學費!生活費!你們知不知道要是沒有秦言,我連飯都要吃不上了!”
賀嘉時一口氣把這些說出來,幾乎要脫力了,他狠狠盯着面前的每一個人,最後輕飄飄地說,“估計我死在外面了你們都不知道吧!”
“現在你們覺得我丢人了,問我心裏有沒有這個家,我倒是想想問問你們,你們什麽時候把我當成過一家人!”
賀老爺子惱羞成怒,抄起拐杖就要往賀嘉時身上招呼,可賀嘉時又哪裏是任他們欺負的,他一把拽住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撂,賀老爺子一個踉跄,幹脆佯裝跌倒在地上,大聲鬧道,“打人了!從小養到大的孫子打我了!”
賀民一跺腳,“賀嘉時!今天我就要讓你懂懂道理,知道知道什麽叫規矩!”
說着,他擠到賀嘉時身邊,用力抓住他的手,賀嘉時一下掙脫開,可賀老爺子又抱住他的腿,讓他上下受擊,接着,賀民朝樓梯口喊道,“過來搭把手,把他給我塞車上!”
賀民帶來的兩個司機起先不敢動彈,可老爺子說了句,“你們怕什麽?他是我孫子,除了我們賀家人誰還能管得了他?”
于是,司機們便再無擔憂,急忙忙往家裏沖。
秦言急了,立馬喊道,“你們幹什麽!這裏是我家,請你們出去!”
林楠卻說,“小同學,阿姨知道這裏是你家,我們這就把嘉時帶走,以後就不麻煩你了。”
兩個司機一人抓住賀嘉時的胳膊,一人拽着他的腿,賀嘉時拼命掙紮,卻雙拳難敵四手。
秦言怒道,“我報警了!你們再不放開賀嘉時我就報警了!”
賀民冷笑,“小同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是賀嘉時在這世界上最親的親人。你報得是什麽警?你憑什麽報警?”
賀嘉木看着自己人高馬大的堂哥被司機架着往外擡,頓時心花怒放,他連忙幫腔,“是啊,你要是再不讓我們把我哥接走,我們可要告你非法拘禁了!”
賀嘉時用力踢騰着,“放開我!你們這些混蛋!傻逼!放開我!”
兩個司機很快招架不住,賀嘉時“噗通”摔在地上,他渾身酸痛,接着就要站起來,卻被賀民、賀軍、兩個司機還有賀嘉木一起撲到。
他大吼着,在地上撲騰着,卻根本無法反抗。他像頭負隅頑抗的小獸,用盡全力地嘶吼掙紮,卻被緊緊困住。
最後,賀嘉時終于脫了力,在賀家人與陌生人的簇擁下,被塞進了車裏。
悶雷陣陣,暴雨傾盆,秦言撲在車上,用力敲打着車門、車窗,“你們放下他!你們放下他!你們這些混蛋!你們憑什麽這麽對他!”
“你們對他好過一天麽!這一年多以來你們給過他一分錢麽!”
賀家人壓根不理會秦言的質問,只嫌棄地指揮着司機将他用力推開。
秦言倒在了一灘泥水中,他還在高聲痛罵着,可賀家人卻根本不在意,甚至連一句話都懶得跟他講。
他拼盡全力,湊到車前,可賀嘉木卻再次将他的手扒開,輕蔑地說,“別拿你的髒手碰我家的車。”
說着,賀嘉木白了秦言一眼,上車了。
高檔汽車緩緩駛離,秦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來,緊緊跟在後面,卻只能看着這車越開越快,漸漸消失在了眼前。
他的嘉時不見了。
他的嘉時被人逮走了。
作者有話說:
受苦受難的小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