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日之後,霍卿雲和赫滿茨如約而返,唐子銘正在門口踱步,見了二人的身影疾步迎了上來。

霍卿雲一愣:“找我有事?”

赫滿茨看了看兩人,動作麻利地把霍卿雲背上的一大包草藥接了過來,豪爽道:“我自己拿回去,你們有事兒就先去!”說罷便一個人背着兩個大包吭哧吭哧地向堡內醫館去了。

霍卿雲正要叫住她,忽聽唐子銘道:“快随我來看看展眉,他情況不太好。”

霍卿雲表情一僵:“他怎麽了?”

“一直反胃,吃什麽吐什麽,都這樣好幾天了。”唐子銘臉上露出些焦慮神色,還不等他帶路,霍卿雲已經大步走在了前面,他只好加快腳步跟上去。

“又吃辣的了?”霍卿雲皺着眉問。

“沒有啊。”唐子銘道,“你不是也知道,自從上次你跟廚房說過以後,柏叔就都特意準備一份清淡飲食。”

“那是怎麽回事……”幾句話功夫霍卿雲已經到了院門口,推開門喚道:“展眉!”

葉展眉正把臉埋在院內齊腰高的水缸裏,聽見聲音擡起頭來,帶起嘩啦一陣水聲。

玉傾城正抱着雙臂靠在一邊的樹上,不聲不響地看了踏進院門的兩人一眼。

霍卿雲幾步走到水缸邊,面色有些陰沉:“你這是怎麽了?兩天時間瘦了這麽多。”

葉展眉臉上頭發上都在滴水,也不知是不是被水泡的,臉色白得發青,眼底卻是明顯的灰黑色。他搖晃了一下,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忽然覺得眼前一黑。

霍卿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葉展眉,才沒讓他摔下去。忙又試着喚了幾聲他的名字,卻只見他始終面色慘白緊閉着雙眼,完全沒有回應。

“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誰能告訴我?”霍卿雲将人打橫抱起來,語氣裏不由帶上了幾分焦躁。

唐子銘一臉不解道:“實在沒什麽特別的,他是忽然就開始反胃了。桐叔也給他看過,說是看不出病狀來,開了幾副調理的藥後來也都被他吐了。難道是水土不服?”

幾人都不是第一次來蜀中了,而且這次也已經住了一段時間,水土不服的症狀莫非還能潛伏這麽久?

而且,既然是在唐家堡的地界,也基本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性。

霍卿雲感覺腦子裏一團亂,一面抱着人往屋裏走一面道:“唐兄,麻煩你幫我叫一下阿月來。”

唐子銘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了。

一直在旁邊作壁上觀的玉傾城這時涼涼道:“他這是急火攻心。”

“嗯?”霍卿雲轉過身來,正要細問,就見玉傾城頭一扭也出門去了。

霍卿雲只好在百忙之中抽空腹诽了他幾句。

葉展眉感覺一股清清涼涼的水流進了口中,立刻撫慰了他嘴裏喉頭這些天來吐得幾近麻木的神經,而且這水似乎還帶着些甜味,委實十分讨喜。

他感覺恢複了些力氣,輕咳了幾聲,緩緩睜開了眼。

“展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

就算不睜眼,他也知道這人是誰。這個人身上永遠有着好聞的青草味兒,這是他在世界上最喜歡的味道。

霍卿雲看着葉展眉的雙眼慢慢聚焦,又叫了一聲。

啊,原來他是躺在這個人懷裏。難怪青草的味道會這麽濃。

霍卿雲很不理解他所說的那種青草味,因為在他看來自己身上完全沒什麽特殊的味道,就算有,那估計也是因為跟馬待太久了染上的馬草味。

當然不是了,葉展眉認真地說,馬草是被斬斷了的沒有根的草,可是你身上的青草味兒是有根的。

那是一整片大草原的味道。

葉展眉看着他,反應了一會兒,用沙啞的聲音道:“我沒事。”

赫滿茨的聲音适時地響起了:“你沒事才怪咧,你多久沒吃進去東西了?”

葉展眉抖了抖,似乎被她忽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

霍卿雲放在他身上的手安撫性地拍了拍,道:“阿月說你再這麽下去脾胃都要出問題,她先給你開些清火的藥,我看着你喝,不準吐。”

葉展眉把臉埋在他胸前,默默點了點頭。

赫滿茨用充滿期待的口吻問道:“普通的藥很慢的,那個……你肯吃蟲子嗎?”

葉展眉擡起頭用驚悚的表情看了她一眼,然後用力搖了搖頭。

“……”霍卿雲道,“還是不要了吧,阿月。”

“唉,你們都不懂醫術的精髓。”赫滿茨很失望地出門去抓藥。

霍卿雲按着赫滿茨建議的食譜,親自去廚房熬了小米粥,威逼利誘着葉展眉喝完了一整碗,又看着他喝了藥,等人睡熟了才從房裏輕手輕腳地退出來。

他站在院中沉思了片刻,拔腿走向玉傾城的房間。

或許是因為白天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也或許只是直覺,他認為玉傾城肯定知道點什麽。

玉傾城正趴在桌上對着一點燭火發呆,聽到他的推門聲回過神來,毫不意外地看着這位不速之客徑直走到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玉傾城不等他開口,便擠了擠眼睛,壞笑道:“怎麽樣,苗疆的女子滋味如何?”

霍卿雲完全不想接話:“下流。”

玉傾城音調抑揚頓挫,唱歌似的道:“哎喲,你都老大不小啦,也該成家啦,你看你在外面有個傷病都沒人照顧,這可怎麽行哦。”

霍卿雲:“……你怎麽知道我娘對我說的話?你那時候不是在成都麽?”

“猜的。”玉傾城撇撇嘴,“師父對你一向這種語氣。”

霍卿雲一時無語。玉傾城又道:“說真的,你們孤男寡女出去這麽久,苗疆女孩這麽火辣,沒發生點什麽我都不信。”

“她不是苗疆人。”霍卿雲道,“而且,我娘什麽時候教育過你,成親之前就可以對女孩子動手動腳了?”

玉傾城:“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君子作風了?”

霍卿雲十分冷靜地扔了一只茶杯過來。

“你急什麽!”玉傾城側身躲過,就聽見茶杯碎在地上清脆一聲響,“告訴你,這個杯子你賠啊,唐家堡的東西肯定很貴。”

霍卿雲懶得再同他廢話,直接切入主題:“告訴我展眉這幾天到底發生什麽事。”

“什麽事,不就是水土不服麽。”玉傾城無辜。

霍卿雲:“我很久沒跟我娘講軒轅社的事兒了。”

“我說!”玉傾城暗暗握拳,“你不要總是那麽無聊地威脅人好不好。”

霍卿雲道:“這就要看你是不是總那麽無聊地吊人胃口。”

“不無聊,欺負他很好玩兒啊。”玉傾城不假思索道。

“欺負他?”霍卿雲表情忽然危險起來,“你指的是展眉麽?你做了什麽?”

玉傾城卻一點也沒被吓到,認真研究了一番他的表情,方不疾不徐道:“啊呀,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展眉這個症狀啊,明顯是急火攻心。”

“繼續。”霍卿雲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玉傾城想了想,決定纡尊降貴地給他上一課,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從燭龍殿回來以後,一改以往的玩世不恭,開始勤加練習劍法?”

霍卿雲回憶了一下,這倒沒錯,玉傾城的改變的确是從黑龍沼之行後開始的。

他打小練功的路子就劍走偏鋒,不說別的,整個七秀坊裏用扇子和紙傘跳舞的大有人在,用那東西打架的卻是寥寥無幾。

而且盡管顏采薇最擅長的是冰心劍法,平素卻依着他的喜好,教習的雲裳舞藝更多。玉傾城幼時便能将供人觀賞的舞曲化入劍術之內,後來加上他多年行走江湖習得的各種常人聞所未聞的心法,倒被他總結出個獨此一家的武功套路,極适合在各種戰鬥情況中輔助隊友,進退自如,一曲扇子舞跳起來飄逸如仙,卻能輕輕巧巧屏退四面八方來敵。

但這終究是限制太多。攻擊力就遠遠比不上他現在這師承顏采薇又被他自己改良過的傳統冰心劍法,頗有當年秀坊小七的狷狂氣質,比他以往的武功套路不知道要淩厲了多少倍。

玉傾城慢悠悠道:“這是因為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霍卿雲一臉“完全不關心”的表情道:“誰管你,說重點。”

玉傾城氣結了片刻,終于還是決定大發慈悲地說下去:“你當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你沒發覺他這症狀就是你和那姑娘在一起以後才出現的麽?”

霍卿雲驚道:“你是說他也喜歡阿月?”

玉傾城:“……”

霍卿雲面露苦惱之色:“這可怎麽辦,我怎麽當初沒想到這一點,難怪他看上去心情低沉得很……我看我還是去找他和阿月好好說說罷!”

玉傾城喝了口茶,冷冰冰道:“他不喜歡你家阿月,你別自己亂猜。”

“哦——”霍卿雲聞言松了一口氣,“那是因為什麽?”

玉傾城想了想,道:“這樣罷,你想想,當初他和秀坊那個小師妹你侬我侬的時候,你不是也心情不大好麽?”

葉展眉出落得模樣俊俏,性格也讨人喜歡,十裏八鄉的姑娘有不少明裏暗裏思慕着的,前兩年秀坊的淩音姑娘有段時間便同他走得很近,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又疏遠了。

霍卿雲仔細回想了一下,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重重一敲,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玉傾城期待道:“想明白了?”

“嗯,還是你旁觀者清!”霍卿雲興致高昂道,“可不是嘛,當時他和淩音相處的時間多,我還覺得有些被冷落了。你說得對,人不能這麽重色輕友,展眉肯定也是因為這樣才郁郁寡歡的,我也要多顧慮他的感受才是。”

玉傾城絕倒:“不是這樣的!你,唉,你沒救了。”

霍卿雲也要抓狂了:“那到底是什麽啊?”

“……”玉傾城琢磨了一陣,斟字酌句地道:“我問你啊,展眉平日自己出去闖蕩江湖,你擔心不擔心?”

“當然。”霍卿雲點頭。

“他可是山莊這一輩弟子裏最有悟性的,武藝高強,你為什麽擔心?”玉傾城循循善誘。

霍卿雲道:“江湖上人心險惡,有那麽多陰險狡詐的壞人,我怎能不擔心。”

玉傾城:“那你怎麽不擔心我呢?我也是你的朋友。”

霍卿雲:“你就是我剛才說的那種壞人。”

很不幸,這天晚上玉傾城好不容易興起的善心,又以跟霍卿雲打了一架告終。

作者有話要說: 腦補了一下秀爺發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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