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節
會奇怪呢?路拾螢心想,宋家滿門美人。
路拾螢只好說:“挺好。冬天打邊爐不會起霧。”
宋敬原就答應先戴着。到底有些不方便——他不斷地對着鏡子眨眼,似是覺得眼睛發澀。路拾螢垂眼看了他片刻,默默轉開頭,去和老板結賬。老板正和他吩咐交代隐形眼鏡的使用與保護,路拾螢卻聽見身後刺耳的一聲響,宋敬原猛地起身。
“怎麽了?”他問。
順着宋敬原的目光看去,路拾螢在醫院門口瞧見了熟悉的人影。
此人正是宋山。
31 風雲
◎黑夜之下,火舌卷雲。◎
宋山當然不是來逮人的。
宋老師再神通廣大,也沒手眼通天到不管自家兩個小兔崽子犯了什麽事,都能立即知曉的程度。他輕車熟路地飄進眼科醫院大廳,顯然不是第一次來看病。
宋敬原沉默片刻,怒氣沖沖地說:“他和我說的是每周五下午要去找褚爺喝酒!他跑醫院來喝酒嗎?!”
此時正是周五下午,顯而易見,宋山把他騙了。撒謊,就說明有事。而且想來不是什麽好事,否則不必連哄帶騙地瞞宋敬原。
宋敬原從椅子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路拾螢顧不上別的,匆匆付款,拎着東西也追過去。
宋山顯然沒想到天底下還有如此的巧合,未加防備,因而也沒注意到身後兩道灼灼的視線。
兩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宋山,目睹他挂號、候診,然後飄進診室,門“啪”地一關,什麽也聽不見。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宋山才從診室中出來。他神色如常地關上門,手裏捏着兩張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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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螢眼睛尖,說一張是要他去做檢查,另外一個是開藥。宋敬原皺眉思索片刻,叫路拾螢去跟着宋山,自己推開了診室的門。
醫生以為他是患者,頭也不擡地問:“你是17號?”
“不是,我是剛剛那個病人,宋山的……我是……是他兒子。”宋敬原确實不會撒謊,蹩腳地斟酌語言旁敲側擊:“他讓我來問問,他現在這個情況最嚴重可能是怎麽樣。”
沒想到醫生“啪”地把鼠标一丢,氣不打一處來沖宋敬原吼:“他還好意思來問我!我早多少年就和他說了注意保護、注意保護,按時複查按時吃藥,他聽了嗎?他聽進去一個字嗎?!哦,現在覺得視力下降得厲害了,來找我了,那有用嗎?眼睛啊,最寶貴的器官啊,怎麽可以這麽不重視的?那損傷都是不可逆的,嚴重?最嚴重還能怎麽樣!不就是失明呗,有什麽大不了!”
直接給宋敬原喊懵了。
醫生像是和宋山認識許多年,數落起病人來一點不留情面,吳侬軟語的口音都慌不擇路地往外蹦。
那些并不複雜的字眼在宋敬原腦海裏來回亂竄,打架一般四下沖撞,他忽然就覺得頭疼欲裂。
他強裝鎮定,又問醫生:“您能說具體一點嗎?您和我說說,我也好照顧他。”
醫生這才平複心情,深吸兩口氣,告訴宋敬原:宋山得的不是某種特定的病,而是因外傷導致的視神經損傷。視神經損傷有不同程度,因人而異,輕微的視野損失不會影響正常生活,但嚴重的,或是保護不周、惡性發展的,确實會走向光感缺失以至于失明。
宋山目前的情況,就是在逐漸往光感缺失發展。
宋敬原走出診室時,仿佛被人當頭錘了一棒,渾渾噩噩。
他站在人來人往、洶湧如浪的大廳中央,卻聽不見周遭任何一點話聲。他只是愣愣地想:那醫生說的是真的嗎?他是不是在吓唬我——我師父平日裏能蹦能跳能罵人的,怎麽突然就要變成瞎子了?
路拾螢找到宋敬原時,他擡眼看人,正是如初生小雀一般失魂落魄的神色。
路拾螢輕輕抓他的手。
到家時,宋山正伏在案上,眯着眼睛用小楷謄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一位信佛的女客人定的書卷。
桌上一盞小臺燈,暖黃如燭火的燈光落在宋山臉上,影影綽綽,在他身後的屏風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的灰影。他看見兩個孩子回家,說了句“站着幹嘛,沒到飯點呢”,就低頭繼續工作。面色平靜得吓人,仿佛被說“再不注意就要瞎了”的病人不是他似的。
宋敬原恨不得沖上去,大逆不道地一把拍開他的手,搖着他衣領聽聽脖子上那顆東西裏頭是不是裝滿了大運河的水。他想說你瘋啦!你不知道視力是不可逆的嗎!我小時候不注意用眼戴了眼鏡成了四眼你是怎麽罵我的!你怎麽不這麽罵罵自己呢!
可任他心裏如何崩潰絕望,現實中,他只是頹喪站在遠處,沉默地看着宋山。
他心想:師父不想讓他知道。
他不想讓宋敬原知道,宋敬原就不會直接戳破他。他想瞞着宋敬原,宋敬原就心甘情願地讓他騙。
可是……
你為什麽不讓我知道呢?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不是你徒弟嗎?我不是你的家人嗎?你不想我擔心,不告訴我,我就不會難過嗎?你瞞着我是要做什麽呢?我在你心裏,還是那個要人保護的笨蛋徒弟嗎?
……還是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你看不上眼的氣人孩子嗎?
這些話他都沒有說,他只是站在原地惡狠狠地剜了宋山兩眼,就跟樓梯有仇一般重重踢着木板上樓了。宋山莫名其妙擡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問路拾螢:“你們又吵架了?”
路拾螢低聲說:“沒有吵架。”
宋山搖頭:“算了。他這個臭脾氣,這輩子是改不過來了。”
路拾螢又說:“其實敬原脾氣不壞。”
宋山笑笑,權當路拾螢是哄他高興,又投身到寫蠅頭小楷的繁雜工作中去。
路拾螢半晌沒吭聲,宋山以為他也一陣風似的溜了,結果聽見廚房裏傳來燒水的動靜。再片刻,路拾螢在他桌邊放了一碗茶:“老師,多休息。別一口氣抄完了,傷眼睛。”
說完也沉郁無比地上樓去了。
宋山覺得詭異極了。他茫然無措地想:是我見鬼了?這兩個小兔崽子一個比一個不對勁。他便停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撿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後發現,路拾螢這小子,今天泡的茶居然挺好喝。
宋敬原是個裝不住事的,知道宋山有病之後,整個人都如一團黑雲電閃雷鳴。
平日裏他是語文科代,有同學來問閱讀題,再冷淡,也會幹脆利落指點兩句。現在宋敬原只把寫好的答案甩到桌上,然後一副“生人莫近”的表情發呆。四班的同學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最近一定不能招惹宋敬原、要繞道而行走為上策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辛成英壓根不敢跟他說話,畢竟一般而言他是首當其沖遭到宋敬原“突突”的人,于是有什麽話如果必須要和宋敬原溝通,就通過路拾螢傳達。
宋敬原查了很多資料,得知造成視神經損傷的外傷有多種可能,而損傷後的表現也是多樣化的。但在這麽多“多樣多種”之中,有一件事卻很明确:以現代醫療的技術水平,神經損傷沒有任何逆轉與恢複的餘地。
他根本無心聽課,老師們說的每個中國字都和外星語一樣令人費解。他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發呆,滿腦子只想一件事:他從前怎麽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呢?他怎麽可以從頭到尾都被瞞在鼓裏?
可随着他想的越深,越多的細節就浮現心頭。他想起自己和路拾螢從酒吧回來的那個晚上,宋山曾經說過樓道太黑,看不清,叫他扶他上去。想起好幾次自己和宋山一起看書時,師父只看小半個鐘,就雙眼酸澀得直揉眉心。
宋敬原越想心裏越難受,越想心情越消沉,不停責怪自己:你怎麽可以一點都沒有發現?!
他想起蘇柏延的話,“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于是開始懵懂地學着“長大”,開始想要替宋山多承擔一些辛苦與責任。
他每天不再和路拾螢、辛成英兩個人到處偷雞摸狗四處游蕩,不再每逢英語課必見周公,他逼着自己翻出錯題集一道一道重建知識框架,一次次刷新試卷左上角的那個紅色數字,同時廢寝忘食地練字學畫,希望趕在宋山還能看到的時候,不卑不亢地告訴他,你徒弟也不是一無是處。
可他越想要珍惜宋山,越想要悄無聲息地保護他,和他吵架的頻率就越高。
他親自下廚煲排骨湯,逼着宋山每天吃掉兩大塊胡蘿蔔以養護眼睛,不吃就要和宋山打嘴仗;半夜三更去查宋山的崗,發現這不省心的老狐貍果然還在挑燈夜戰做篆刻,又大鬧一場差點沒把蓬山路的房頂掀飛。
宋山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