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得莫名其妙,說好好的徒弟怎麽突然變成這樣,路拾螢在一旁沉默地喂鴿子,良久說:“他只是很笨拙地想對你好。”

宋敬原恨不得時間過得慢些,再慢些,不要那麽殘忍地将宋山永遠置于漫長的黑夜中,可時間是不等他的。一眨眼,流水般四下飛逝。高二的新學期仿佛才剛剛開始,期中考卻已經到來。

路拾螢把宋敬原的一切都看在眼裏,他不發一言,不安慰,也不勸導,只是沉默地陪在一邊。

宋敬原坐在書桌上對物理題發火,路拾螢就在一旁無言地為他謄抄講解過程。

宋敬原滿臉倦容地趴在書邊翻英語單詞,路拾螢就在旁邊給他标重點詞組。

他總是無聲無息地把這些筆記放在宋敬原桌面,宋敬原一聲不吭,不答謝也不拒絕,而路拾螢也極其默契地不問對方究竟看了沒有。

月底宋敬原終于疲憊不堪,大病一場,發高燒,在家歇了兩天。生病的日子每天除了睡覺就是和宋山牙尖嘴利地吵架,他心煩意亂,于是病還沒好全,又面如菜色地頂着低燒回到教室上課。

他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像一顆曬蔫了的茄子。正覺渾身燥熱,忽然有人用毛巾卷着冰水貼他頭頂。宋敬原擡眼一看,路拾螢眼睛盯着練習題,細長的手指卻像哄小貓一樣在他發頂輕輕揉了兩下。

宋敬原出神片刻,忽地伸出另一只手,把路拾螢的手拉到桌下。在桌下,無人可見的地方,他悄悄勾了勾路拾螢的小指。對方的小指頓了片刻,毫不猶豫地握緊他的。

宋敬原心裏想,也許一天的混沌不安,都是在等這一瞬的清明。

期中考試前一天,宋敬原給他帶了一份數學重難點放在桌上。都是篩選過的例題,仔細寫了舉一反三和易錯處。路拾螢瞥了一眼,一時有些動容,心說果然,那些筆記他都收下了。他心裏也并非沒有我。他悄悄地準備了一份有來有往的回禮。

路拾螢就喊住他。

宋敬原回過頭,見他從抽屜裏翻出一枚石印。宋敬原說:“家裏的印還不夠多?不要再送我——”話音沒落,路拾螢又變出印泥,“啪”地在宋敬原手腕上蓋了個章。

“知道這叫什麽嗎?”路拾螢聲音很輕,指着那枚紅泥印說:“這是鑒藏印。古往今來,得到了極佳的墨寶,大家都會在卷中找到空處,蓋上自己的鑒藏印,說明曾經得到、收藏過這副大作,從此以後,只要這副作品流芳千古,他也将形影不離地留名于世。”

“我在你這兒蓋了印,就是我收藏過你了,不管有什麽事,我都會陰魂不散地跟在你身邊。”

那是一枚仿乾隆圓形印,印面四個字:“路氏秘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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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結束那天,空軍招飛工作組正好在江都,路拾螢有意一年後報考,所以在母親的囑托下提前去了解情況。便沒同宋敬原一起回蓬山路。

宋敬原獨自回家,喂了鴿子王八,給虎皮蘭澆了水,又看了半天錯題,才和宋山一起吃飯。一開始氣氛還和睦,等聊到學校考試的事情,宋山忽然問:“你想念大學嗎?”

宋敬原當時很警惕地放下筷子,說幹嘛突然問這個。宋山神色如常,只說蘇柏延或許是對的,從前是他有偏見……總之時代變了。總有一天師父不能陪着你,你有學歷,有社會角色,師父不在的時候也好自己生活。

宋山說這話真沒別的意思,只是随口感慨一句,畢竟生老病死是人之自然。可是宋敬原心裏裝着事,一下就炸了。兩句話說不對,他把筷子重重一摔:“師父,我就這麽叫您信不過嗎?您現在就急着打發我走?”把宋山說得一頭霧水也不管,奪門而出。

便沒有注意到路口那個鬼鬼祟祟的影子。

那天江都秋高氣爽,是個格外幹燥的日子。宋敬原在街上游蕩,心裏委屈,想給路拾螢打電話,可到底沒有打擾他。他邊走邊想:家有什麽好回的?哼,蓬山路,我都待膩了!我才不要像師兄說的那樣,一直陪在宋山身邊,反正他也不稀罕我!

于是他沿着廟兒街走到盡頭,沒有回一次頭。

後來他時常想,哪怕他心軟一瞬,哪怕他那時朝身後看了一眼呢?

他一定能看到黑夜之下,火舌卷雲的恐怖場景。

那會是他見到蓬山路的最後一眼。

32 大火

◎北京城的一段往事。◎

大火獵獵。

江都城許多年沒有這麽大的新聞了:廟兒街上一間小屋子着了大火,火燒了少說也有兩三個小時。好巧不巧,那房子還一大半是木頭的,于是黑灰漫天如飛雪灑落,炭色的木皮噼啪作響。斷壁殘垣中,一只小王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向後門,三只鴿子“咕咕”蹦上枝頭,回頭舔舐焦了的羽毛。

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這是一場人為縱火。警方介入後,很快抓住了犯罪嫌疑人: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混混。此人和蓬山路無冤無仇,自稱只是仇富,所以往小院子裏潑了汽油,又點着了打火機。等後來白野川請人調查後,宋敬原才知道,此人原來受雇于吳孟繁的父親。真如宋山所說,“若真招惹心胸狹隘的,日後他要報複,惹來一屁股麻煩”,宋山沒來得及收拾,蓬山路替他收拾了。

這樁新聞之所以能夠傳遍江都城每個角落、家喻戶曉,正是因為新聞中還帶有一些傳奇性。不知這間名叫“蓬山路”的小文玩店是家裏做賊還是腳底下有墓,竟燒出許多名玩寶物。玉雕也好、石刻也好,書卷畫軸也好,再名貴的寶貝,都朽在泥土之上。

三個消防員合力也沒能抓住老板,直到大火熄滅,他還在廢墟間來回穿梭,抱出一沓又一沓漆黑成糊、分辨不清的書紙。

宋敬原趕到時,風中盡是焦糊的氣息。他一時間以為自己在做夢,狠狠地掐大腿根,希望能從這場噩夢中醒來。

宋山手臂上被燒掉了一小塊皮,救護車停在一旁,兩個護士苦口婆心勸他上車。宋山根本不理,沉默無言地低頭整理那些一片狼藉的私藏。一場火把宋山的半生燒沒了。

蘇柏延聞訊趕來,先把宋山惡狠狠地往車上一塞,讓醫生帶走,然後如家長一般擔起責任,和記者、警方、消防以及圍觀的廟兒街街坊溝通。

他站在碎石磚瓦上,找到一塊凹凸不平的木板。木板上有刻痕,蘇柏延看了許久,才辨認出這是宋山最喜歡的那尾琴。琴再也見不到了,兩根卷曲的弦還如彈簧一般斷在鋼筋之下。

他記得蓬山路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每一顆灑在路中的白色碎石,但此時都已惶惶無處尋。

宋敬原不顧阻攔,鑽過隔離帶,從地上随手撿了一塊碎玻璃。路拾螢眼疾手快地摟住他:“你給我放下!”

宋敬原雙眼通紅,嘴裏說了句:“我草他奶奶的……”就朝着黃毛混混的方向張牙舞爪地要血債血償。

他力氣從來也沒這麽大過,路拾螢和辛成英兩個人都抓不住。

這時有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把他捅死了,解恨了,進去了,你師父怎麽辦?”

宋敬原停了下來。

白野川一件連帽衛衣、一件休閑褲,面色平靜地倚靠在車邊。他穿得随意散漫,但眼神有劍光。比起宋敬原拿着玻璃碎片要殺人的威脅,沒跑多遠就被抓住、并被帶來指認現場的那位犯罪嫌疑人,明顯覺得這個男人帶來的寒意要更可怖一些。

宋敬原啞聲說:“跟你有什麽關系?”

白野川說:“你不為宋山想,我為他想。”

宋敬原把玻璃片丢下,被路拾螢一腳踢出五米外。

白野川朝蘇柏延伸手:“蘇老師。”

蘇柏延遲疑地回握:“您是……”

白野川自報家門:“白野川。你師叔。”

他三言兩語把自己和宋山的關系交代完——他确實是“肚口白”白家的人,和宋山算是師兄弟,之前捐贈一批文物的古董商也正是他本人——然後轉過頭來指着宋敬原和路拾螢:“兩個都是你家的?”

蘇柏延點點頭。

“我先幫你看着。你是幹文物修複的,我師弟的私藏,能救多少看你了。至于蓬山路,我會負責重建。”白野川快刀斬亂麻地和蘇柏延交換手機號:“不用管你師父,他自己會來找你。這一地的寶貝都是他的命,他可睡不着。你也不用有什麽不放心的,法治社會,我跑不了。”

蘇柏延半天才明白白野川這是在指點江山。他心想:這人靠不靠譜啊?

“可是他們倆……”這倆孩子不是你想的那麽好帶。

“哦,”白野川看出他的擔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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