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愛萬年逾
江潭月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緊緊地盯着柳徵雲的眼睛。
可能是因為盯得太久了,一滴淚就這樣順着頰面地落下來,悄無聲息地,浸濕了柳徵雲的掌心。
柳徵雲極輕地嘆了口氣,伸手将江潭月按入自己的懷裏。他順着江潭月的長發無聲地摸了一會兒,帶着一點無可奈何的意味,緩緩開口道:
“哭什麽,跟我虐待了你似的。”
江潭月還是不說話,像是鐵了心要和他對峙下去。
那滴淚已經幹了,找不到蹤跡,只有柳徵雲掌心還殘存着微微的濕潤感。
“你要是不出聲,我便當你不同——”
“誰說我不同意。”江潭月終于忍不住開口,他語氣有些急,嗓音悶悶的,帶着些啞。
柳徵雲兀地笑了笑,撥了撥他的發梢,狀似不解地問道:
“那為什麽一直不理我?”
室內靜默了好一會兒,外面的風雪好像又大了,呼呼地吹過,引得燈火微微跳了兩下。
柳徵雲不急着說話,江潭月也不吭聲,但他好看的眉頭又蹙緊了些,像是遇見了極為苦惱的事情。
良久,他才冷不丁冒出一句:
“......為什麽突然又願意了?”
“小祖宗,等您開個金口怎麽這麽難?”
柳徵雲終于聽到自己想聽的,也不再賣關子,順着他的話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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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子印已經失效了,嵩岱宗沒理由再扣着我不放。加之人世間萬水千山,我已經一一走遍,覺得也不過如此。更何況——”
更何況你還這麽缺人照顧。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他覺得江潭月可能不大愛聽,但是這樣戛然而止恐怕他會更生氣,于是又生硬地補道:
“更何況.....你不是希望我來嗎?”
“我希望你來你就來嗎?”
這次他接話接得太快,柳徵雲甚至還懵了一下,旋即失笑道:”這話說的,你哪次叫我我沒來?”
江潭月又不說話了,只是擡手環住了柳徵雲的頸肩。他素白的廣袖拂過案邊的青梅酒,無聲地垂落在柳徵雲的背上。
柳徵雲瞧他這別扭樣,又無奈又好笑,最後只得輕輕地拍拍他的背,抱住他,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于是他開始計劃未來的生活,他一邊想,一邊在江潭月耳邊碎碎念:
“這樣的隆冬太冷了,你明天就把它收起來。那換個什麽季節好呢?——我喜歡春天,我們可以種滿山的花。
東坡那邊就還是種青梅吧,北坡那邊的白梨留着,西南邊還能種些蜀錦......我們屋邊的話,白玉骨也不錯,或者夜合也行,全看你的心意。
我有次路過人間江南,看見他們的房屋多是園林庭院,就是我之前用神力凝的那種......不過我看你好像住不太習慣。”
“習慣。”
“......什麽?”
“我說習慣——園林庭院。”
柳徵雲怔了一下,忽地笑了起來。他笑時胸腔的震動帶動了肩膀的起伏,江潭月趴在上面,臉微微有些熱,他不明白有什麽好笑的。
“再笑就滾出去。”
“小祖宗,你抱着我,我怎麽滾啊?”
“......”
“追到手了就不愛我了?你今天脾氣有點兒壞你知道嗎?”
江潭月想直接把這人丢出落神山,但看了看柳徵雲足以傾倒衆生的笑顏,那口悶氣竟倏地便消散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早以前的老古板模式,無論柳徵雲怎麽戳他他都不再作出回應。
“好啦,不生我氣了就先放開我一下。我帶了你最愛喝的青梅酒,我給你溫一下。”
話音未落,那兩壇梅子酒就已經被擺在爐火上慢慢地煴着了,柳徵雲察覺到動靜,不由得挑了挑眉。
“今天怎麽這麽黏人?是我太久沒回來,你太想我了?”
“不想。”
“好好好。那我想你了,行不行?”
“......還要等多久?”
“什……你說長留下來嗎?”柳徵雲思忖了片刻,繼續道,“等我三天罷。正月初三無量出關,我得盡了禮數。明後兩天我去衢都處理些未盡塵緣,可能沒辦法陪着你。”
江潭月聞言,半斂了眸子,語氣有些冷:
“是她?”
“誰?”柳徵雲不解道。
“那個會跳舞的女人。”
柳徵雲搖頭笑道:“這醋吃起來還沒完沒了了是吧?不是她,我們沒什麽關系,當年在嵩岱宗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是一位故人,說起來你應該也認識——雲中君,就是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有些印象。”
江潭月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是第一代創世始祖裏唯一還在世的。
他的神相結成後落了座山,無生無死,無喜無悲。他神力高深卻不參與任何争奪,萬年如一日地待在山裏。
也只是最近幾年,有時會跟着柳徵雲出去看看。
他知道的山外事其實很少,有些小輩隕落了他都不知道,更別提能有多少有印象的人。
他能記得雲中君,只是因為他的仙號裏,也有一個雲字罷了。
江潭月微微抿了抿唇,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難過。
很莫名地,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偶然看到的一句人間詩詞。
思君千餘載,還憐發上簪。
他悶悶地想,千餘載算什麽,我是萬餘載。
***
史書有載:仙紀庚醜年,東君主戰人間,雲中君主戰神境,湘君主戰鬼域,接連告勝,嵩岱宗一舉統一人神鬼三界。
此後,嵩岱宗一家獨大,滲透三界發展勢力,網羅天上人間奇才能人收入宗門,被稱為宗客。
極有天分的宗客會被收為內門弟子,授嵩岱宗服,配青穗長劍白玉冠,佐助宗門除魔衛道,匡扶正義。
時至今日,嵩岱宗發展數千年,宗客遍布天下,內門弟子卻不過區區五人。
那绛衣公子就是其中翹楚——無心鬼柳徵雲。
“鬼族?”
江潭月冷冷地問道,聽不出什麽情感。
“哎不是,世人取的名號罷了,人家可是真神仙……只是聽說他風流成性,太多人慘遭毒手,偏生他又誰也不負責,于是給他取了個渾名……”
“誰在背後論人長短呢?可敢當面與我說說?”
店小二渾身一僵,倉皇回頭,見來者一身明麗绛衣,袍邊滾落着玄色暗紋,左腰配一枚長長的青鳥飛魚紋玉佩,右腰懸一柄青穗饕餮流雲劍,頭束一方端謹雅正的白玉冠,向下卻是一雙笑盈盈的桃花眼,整個人說不出的風流雅致。
正是話中人柳徵雲。
“……爺、爺!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是他!他非要問我,我、我也是……”
店小二一副見了鬼的樣子,語無倫次,面色驚惶。柳徵雲聞言不在意地笑了笑,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小二忙不疊跑了,柳徵雲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啧啧稱奇:
“我長得有那麽兇嗎?看把孩子吓得。”
話音剛落,他又像想起什麽好玩的似的,側頭看向江潭月。
他毫不遮掩地朝着江潭月打量了好幾眼,最後狀似不堪受驚地撫住心口,喟嘆道:
“美人。”
江潭月任由他打量,不置一詞,只是微蹙的眉洩露了他此時淡淡的不耐。
“美人,打聽哥哥做什麽?”
柳徵雲看他面生,應是從來沒見過,一直冷着臉也不像看上了自己這副皮相的樣子,此時卻在自己最常來的酒樓打聽自己。
最近局勢不太穩定,最好控制的人間竟頻頻發生暴動。
若放在以前,陪這位美人喝些酒游些舟他都樂意之至,可如今他沒那個閑心。
若不是無意間聽到他們的對話,他可能不會在此多作停留。
怎料面前這位美人聞言深皺起了眉頭,冷冷清清的,帶着明晃晃的薄怒:
“哥哥?豎子好膽。”
“……”
柳徵雲已有很多年沒聽過這樣老古板的語氣了,一時有些語塞。
他有些後悔自己今天出門沒看黃歷。
“那……敢問大人是何方神聖?”
“落神山山神。”
江潭月盯着柳徵雲,冷冷地回答道。
“……那這位山神大人,請問您有何事用得着八卦不才的?”柳徵雲彎了彎眸子,仔細想了想,沒聽說過落神山山神這號人物,卻又留了點心思,沒把話說死,只半開玩笑道,“不才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江潭月覺得哪裏怪怪的,又說不上來,只好順着話回答道:
“柳徵雲……你有看到過我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