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誅封之牢

***

九重天,誅封之牢。

陰冷濕暗的逼仄空間裏,柳徵雲拔出浮雲箭的箭柄,不住流血的傷口正在極其緩慢地自愈。

身上绛紅的衣袍被沾染了髒污,在昏幽的角落看不分明。他的頭發頹然地披散下來,誅仙鎖牢牢地禁锢着他的腳踝。

方才掌刑獄卒将他扔進牢獄間時,羽塵竟一時沒認出來。

她跪在他的對面,重重地哽咽起來,沾了泥的指甲像是要扣進隔在兩人之間的玄鐵牢欄。

“塵妹,別哭。”柳徵雲虛弱地笑了笑,“這點小傷,還不夠看。”

“……他們為什麽對你用刑啊?”羽塵着急得紅了眼,聲音也帶着濃重的哭腔。

談起這個,柳徵雲突然變得緘默不語,他抿了抿唇,眼神一寸一寸地狠厲起來。

還沒等他開口,誅封之牢的大門緩緩開啓,一方天光倏地灑漏進來,引起了大部分牢獄間的猛然騷動。

柳徵雲眯了眯眼,勉強看清了從大門處迤迤然走近的人。

“想清楚了嗎?”

那人生得高大,紫衣華貴潋滟,聞見牢內濕臭的異味,毫不掩飾地捂了捂鼻。

他走進來,先是瞥了一眼羽塵,不耐煩地質問後面的侍神:“誰把她弄進來的?”

“回尊上,是無量神君。”

“麻煩死了,許知媚那瘋女人可不好惹。找個機會把她給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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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羽塵戒備地看着他,聽到許知媚的名字時微微蹙了蹙眉,右手緊緊地扒着牢欄。

然而東渡吩咐完之後便再沒看她一眼,而是向柳徵雲看去,陰邪地笑了起來。

“好一條落魄的狗啊。”東渡緩聲道,“跟着江潭月有什麽好?老古板一個,床上也沒什麽花樣,能滿足你麽?”

“你棄暗投明,跟着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柳徵雲聞言緩緩擡起了頭,冷玉般的白頰沾了腐泥,血紅的雙瞳裏充斥着嘲諷與不屑。

“你爺爺我脫了褲子比你還大。”

話音未落,腳踝上的鐐铐便突然向內緊鎖,堅硬帶刺的玄鐵上附着了誅仙印,柳徵雲的腳踝處鮮血直流,神魂也像是受到了狠刺,重重地疼痛起來。

東渡面沉如水,直勾勾地盯着柳徵雲:“敬酒不吃吃罰酒。”

柳徵雲緊咬着後槽齒,額邊一陣一陣地冒着冷汗,打濕了鬓角的碎發,如此昏暗的光線也遮不住他過分秾麗的眉眼。

東渡看着他這副不堪受痛的樣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若不是江潭月的神力太令人垂涎,我可能真的會為你改變主意。”

“也罷,等江潭月成為廢人之後,把你搶過來也是易如反掌。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被江潭月用過。”

柳徵雲聞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都被他用爛了,你就這麽喜歡撿破爛嗎?”

東渡不以為意,聲音怪異極了。

“怎麽辦呢?你越是這樣,我就好像越是為你着迷。怪不得江潭月不惜背上繁複因果也要為你去殺蚩鬼,若我有他的神力,指不定我也可以為你……”

“閉嘴吧你。惡臭的老東西,雲哥也是你這種人可以肖想的……呃!”

東渡回過身,陰沉地盯着羽塵:“果真是師兄妹啊,攀高枝這種把戲都玩兒得厲害。”

“不要以為有許知媚給你撐腰我便不敢動你,你再敢出言不遜,我現在就可以掐死你!”

羽塵纖細的脖頸被東渡紫色的神力狠狠地攥住,她面色逐漸漲紅發紫,被柳徵雲一記靈刃甩過來中斷了。

東渡饒有興致地收回神力,轉身向柳徵雲看去,背後羽塵喘咳得厲害,他卻沒有再管。

“都這樣了……誅仙鎖還禁锢不住你的神力麽?有意思,真有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潭月,休怪我橫刀奪愛!”

他大笑着往門外走去,大開的牢門逐漸閉合,詭異猖狂的笑聲在誅封之牢裏缭繞不絕,柳徵雲皺着眉,面色難看極了。

過了好一會兒,羽塵才慢慢從髒污的地面上直起身來,白皙的頸上多了一圈紫紅的傷痕。

她的聲音變得嘶啞,每發一次音喉間就疼痛難忍。

“……雲哥,江潭月是誰?”

柳徵雲沉默了片刻,突然溫柔地笑了起來,在如今的處境裏顯得格外突兀。

“忘記告訴你了。”他頓了頓,好像有些驕傲似的。

“是我未過門的道侶。”

是他兩天後,本該去娶的人。

思及此,他的神色又肉眼可見地疼痛起來,長發順着垂頭的動作無力地散了下去,整個人像是要完全融進陰暗的角落裏。

羽塵見狀緩緩嘆了口氣,緊扣着牢欄的手一寸寸滑落,終于重重地跪坐下去。

她勉強從方才柳徵雲與東渡的對話拼湊起一個真相。

柳徵雲和她一樣,錯誤地愛上了一個原本住在雲端的人。

***

與此同時,落神山。

寒冷的隆冬已經被收起來了,東坡的青梅,北坡的白梨,西南的蜀錦開得正盛,山腳處被柳徵雲改造過的木屋旁,種了一大片白玉骨。

江潭月正百無聊賴地曬着太陽,腰側的青鳥飛魚紋玉佩乍然碎裂開來。

绛紅的流蘇頹然地散落在地,江潭月怔住了,有些疑惑地伸手去撿,卻被地上鋒利的碎玉邊緣割破了指尖。

他狠狠地皺了皺眉,旋手結卦用以蔔筮,流光所指,卻是——

重傷未愈,九重天誅封之牢。

江潭月急火攻心,手指捏得咔咔作響,整個落神山忽然無風自燃,四周的樹木一瞬間被燒成焦炭。

他急急地喘着氣,甚至不敢再作想象,下一瞬間便消失在原地。

而九重天上,東渡早有準備,數萬神兵陳列于神天門前,蓄勢待發。

江潭月的身影在漫天的神雲仙霧中逐漸顯現,他沒帶兵器,周身騰湧四溢的神力卻教面前的千軍萬馬齊齊退了一步。

“快……快去禀報東渡神君!”

江潭月的眼睛憤怒得發紅,語氣讓人如墜冰窖。

“讓開,否則我連你們一起殺。”

明明看起來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單薄書生,背後卻升騰起尖銳瘋狂的破風之聲。神兵神将們看出他恐怖的實力,隊伍霎時變得有些散亂,不少人抽出劍以示戒備。

江潭月閉了閉眼,聲音失望得有些沉痛。

“冥頑不靈。”

下一瞬間,極速旋動的罡風便在衆神兵之間平地而起,狂暴的氣流中夾雜着上古的威壓,震得神兵神将們耳目轟鳴,兵甲俱裂。

江潭月不欲與他們糾纏,乘風而起直奔誅封之牢而去,卻被地面上死守的弓箭手攔住了去路。

“……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何要奪我所愛?”

他的神情有些凄切,擡手蓄滿了一道靈刃,雙手結印猛擊出去,下一瞬間,地面上的弓箭手便倒地不起。

衆人看着後方重傷的弓箭手,神情驚惶不定,握着劍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們效忠于東渡神君,是風光無限的仙家親衛,神力得天獨厚,走到哪裏都威風不已。

而如今,眼前的人……卻輕而易舉地擊潰了他們的防線。

東渡神君要他們防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江潭月沒有心情為他們答疑解惑,他此時迫切地想要知道柳徵雲的處境,面色陰沉地朝神天門沖去。

而當他逼近時,神天門內卻突然一道深紫的身影,正拿着一把通體血煞的弓瞄準了他。

那是……浮雲弓。

江潭月瞳孔驟縮,翻身錯過了擊來的靈流,渾身微顫地握緊了拳。

“來得可真快啊。”

“……你對他做了什麽?”

本命伴生神武不認二主,浮雲弓出現在東渡手中,若非柳徵雲身亡,便是傷得連召回浮雲弓的神力都沒有了。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

東渡他都該死啊。

江潭月重重地咬着後槽齒,眼神狠厲得要将東渡撕碎。

“怪不得無量這麽多年都不把這弓搶過來啊,只認一主那就沒意思了,您說是不是啊……江師叔。”

真正的浮雲箭出必索魂,除非用大量相同兇煞的神力将其熔銷,而方才的那一擊,連江潭月一根頭發都沒擦到。

“你他媽對他做了什麽?!”

江潭月急速逼近,冷白的指節狠辣的扣住東渡的脖頸,東渡被掐得面色扭曲,冰冷的神力從江潭月的指尖溢出,幾乎要将東渡的軀體凍裂。

東渡從未與他交過手,江潭月與蚩鬼大戰的時候他也被排斥在結界之外,如今真的被江潭月捏住咽喉,才知道祖神的力量有多麽恐怖。

真是……太好了啊。

東渡僵硬又扭曲地咧嘴笑了起來,一字一句艱難道:“我、死、了、柳、徵、雲、也、別、想、活……”

江潭月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費了很大的勁才控制住自己的殺欲,翻手将東渡猛地擊倒在地。

東渡趴在地上劇烈地咳,連忙用神力給周身解凍,在江潭月的耐心耗盡之前,艱難地開了口。

“他腳上帶了誅仙鎖,是我用心頭血封印而成的。”

江潭月聞言面色難看極了,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然。

“你找死。”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嘶吼出來,垂在白袍兩側的手不受控地顫抖着,卻再也沒有動東渡一毫。

他甚至有些後怕……萬一方才真的掐死了東渡該怎麽辦。

柳徵雲會一輩子被困在誅封之牢啊。

東渡聞言吃吃地笑了起來,他緩緩從地上爬起,帶着露骨的貪婪和狂熱。

“把你的神力給我……我就放了他。”

“不過分吧——反正你也用不上這東西。”

“你去過誅封之牢吧……神的壽命那麽長,你忍心讓他一輩子都困死在那裏面嗎?”

“他有今天,都是因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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