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致命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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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柳徵雲便捂着胸口劇烈地戰栗起來。

大紅的喜袍被他泛白的指節狠狠攥得皺起,急促的痛呼一聲一聲地在江潭月耳邊炸開,他上前一步把柳徵雲抱進懷裏,柳徵雲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這一口咬得很深,江潭月悶哼了一聲,往他後心輸入着神力的手不着痕跡地抖了抖。

席間衆人擔憂地騰起了身,還沒待上前察看情況,落神山結界便傳來一道年輕的聲音。

“大師兄成親,怎的也不知會我一聲?”

白延猝然回頭:“……楚昭明?”

“我也想蹭杯喜酒啊。”他說着,捏緊了手中的物件,柳徵雲便冷汗直冒地弓起了背,齒間滲出了鮮血。

那是江潭月的血。

他嘗到了一股腥鏽味,在顱內刺耳的轟鳴聲中不太能看得清眼前的喜服和他垂下的墨發。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同床共枕數年的親密愛人,一只從不向他伸爪的黏人貓咪。

他無法結印的道侶……

好像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這樣的姿勢。他永遠被江潭月護在懷裏,非但自身難保,還要成為他唯一且致命的拖累。

柳徵雲忍着徹骨難耐的折磨,伸手撫上了方才他重重咬傷的地方,微弱的神力從他指間溢出,艱難地撫平了那塊傷口。

“真是感人肺腑啊……大師兄。不過落神君,您要是再不放我進去,我就讓他嘗嘗爆體而亡的滋味哦。”

江潭月垂着眸,看不清神色,落神山結界卻豁然開了一個大口,楚昭明俯身踏了進來。

“啊呀……都這樣看着我做什麽?”他撣了撣外袍,歪頭笑了笑,“這裏真的好熱鬧啊,小師妹要是知道——”

“該有多傷心啊。”

羽塵面色難看極了:“你明明知道她四處為非作歹,當初卻還一直給她通風報信——楚昭明,你自诩正義,那些無辜百姓的命又該誰來擔?”

楚昭明聞言眼神瞬間陰鸷了下去:“這個問題,你不如問問你親愛的大師兄。”

柳徵雲慘白着臉向楚昭明看去,卻發現了他手中潋滟绛紅的玉石。

“一下就被你發現了嗎?哈哈哈。”楚昭明還真有些震驚,“或者說,即使過了這麽多萬年,魂魄碎片之間依然還有着感應嗎?”

他舉起手,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玉石。

那是……

東君出手極快,一道青色的靈刃直接往楚昭明手腕砍去,激起了不小的風波。

然而楚昭明卻像是早有預料,比他更快地收回手,受驚似的拍了拍心口:“悠着點吧,柳霜。這要是一不小心打碎了,你可就要成為孤兒了啊。”

“提條件。”

江潭月扶着柳徵雲的後頸,偏頭冷聲開口。

楚昭明聞言低聲笑了起來:“不愧是落神君啊……為了這個廢物,這些年沒少受這樣的脅迫吧?”

“他吞噬了東渡。”雲中君忽然皺起眉,難以置信地驚異道。

“啊?你說那家夥……”楚昭明接話道,“半死不活地逃出來,幸好遇上了我。”

白延和羽塵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這些年幾乎沒有往來,居然對着別人張口就是廢物閉口就是半死不活。

前者是變态天才新秀柳徵雲,後者是前任九重天之主東渡。

這……瘋了吧?

“肮髒邪穢罷了。”許知媚凝眉沉聲,她從長靴側邊抽出帶着倒刺的短鞭,眼中是明顯的忌憚。

楚昭明冷笑:“你們又有多清高?”

他不主動出手,衆人又顧忌柳徵雲的安危,不敢輕舉妄動。

“我的要求很簡單——你們倆其中一個自廢雙腿。別的我什麽都不要。”

“諸位……除了我兩個廢物師兄師姐,應該都知道我手中的東西是什麽吧。”

東君肩膀起伏得有些失态,其他人面色也不好看。

柳徵雲撐着身體,輕輕掙開了江潭月的懷抱,朝楚昭明邁了一步,聲音痛啞得不像話:“我們什麽時候結過怨麽?”

楚昭明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裏卻并沒有多解恨:“你殺了小師妹!”

“……我不該殺她嗎?”

柳徵雲啞聲問着,唇齒間還殘留着江潭月的血味,那是他賴以勉強維持清醒的倚仗。

楚昭明聞言卻神經質地瘋狂大笑起來,直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面露悲戚:“這世間誰都有資格殺她,就你沒有。”

“你以為忘卻了前塵,就能夠洗清你周身的罪孽嗎?柳寒,你白日做夢。”

“當初你為了私情置鬼域萬千生靈于水火的時候,就該知道自己會有惡障纏身的那一天。你欠鬼域,也欠小師妹,你生生世世都該拿命去還!”

“而你非但不還……”

他捏緊的雙拳上青筋暴起,望向柳徵雲的眼神像是要将他蝕骨剝筋。

柳徵雲的身形卻穩得連晃都沒晃,只是在左胸攥到變形的顫抖指節流露出了尖銳難忍的痛感。

“我很抱歉。”

“你抱歉又有什麽用?!她聽得見嗎?!”楚昭明暴躁地嘶吼着,像一只被激怒的野獸。

“她那麽愛你,她那麽愛你,為了你自甘下賤,為了你自堕成魔——你卻永遠對她不聞不問,你卻是她的滅族仇人!!最後你還要親手殺她……”

“你知道她一輩子過得有多痛嗎?!你們為什麽還能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啊……”

他紅着眼質問,翻騰湧動的障氣從身體中不斷溢出,襯得他此刻格外陰邪。

“什麽樣的理由,能成為她濫殺無辜的借口?”江潭月突然冷冷出聲,“況且這是你們嵩岱宗的任務,為何要怪罪到柳徵雲的頭上?”

“你無節制地修煉邪術,此時已是大限将至。交出心玉,我保你一條命。”

楚昭明聞言卻只是冷笑:“原來你也将我們這些蝼蟻的命看作是命啊。”

“我的确時日無多,所以——你們選好了嗎?不然等我死了,是會将它一起帶走的哦。”

他晃了晃手中的心玉,神色陰鸷又嘲諷。

江潭月沉着臉,正要開口,卻被一道焦急的少年音搶了先。

“我的腿可以嗎?我的腿可以嗎?!你拿走我的腿吧,非但能助你修煉,還可以保你平安!”

江離憂沖過來,攔在了柳徵雲身前,面色帶着哀懇。

“江離憂,退下。”

柳徵雲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帶着不容分說的命令口吻。

“爹爹……”江離憂回頭看他,眼睛裏忍着将滴未滴的淚。

“我還沒有廢到這個地步,需要兒子為我斷腿吧。”

柳徵雲虛弱地笑了笑,下一刻浮雲弓出現在他的手中,楚昭明見狀捏緊了心玉,劇痛逼得他身形略有不穩,然而他還是從江潭月發間抽出了青梅枝,顫抖着雙手拉開了弓。

江潭月的長發完全披散下來,他靜靜地望着柳徵雲,想制止卻終究沒有開口。

他尊重柳徵雲的一切選擇,也知道柳徵雲這些年一直解不開的心結。

是時候做一個了斷。

大不了陪他去死。

反正這個塵世,他早就活夠了。

……也算是一種不錯的歸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昭明笑着笑着流下了淚,“江潭月,他這樣胡鬧,你怎麽不好好管教一下?”

“明明只想要你一雙腿,你卻自己把命送上來麽?”

“用我這條賤命換五界共主一場灰飛煙滅,值了!”

柳徵雲慘白着臉,血紅的瞳孔裏暗潮湧動,他放出箭的那一瞬間,楚昭明狂笑着捏碎了手中的心玉。

然而晶瑩流轉的心玉碎片卻沒有消散,而是星星點點地朝着柳徵雲的心口飛去。

東君陡然松了口氣,望向喜服獵獵的柳徵雲,眼眶有些紅。

浮雲弓正用是破魂,倒用是凝魂,當初除了柳寒,便只有他和江師叔知道。

這才是他的師尊啊。

楚昭明目眦欲裂地看着貫穿掌心的箭,望向柳徵雲的眼裏滿是難以置信。

“四師弟……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光景,當年的你與如今判若兩人。”

柳徵雲強忍着眩暈感和喉間的腥甜,一字一頓地朝楚昭明啞聲嘆息。

“當初那個想将劍道正義布滿天下的少年郎,何時竟走上了岔路。”

楚昭明聞言怔愣了片刻,直到箭上的神力突然開始侵蝕他的軀體,他才淚流滿面地回過神來。

“……可如果重來一次,我依舊會如此抉擇。”

“大師兄,你又贏了。為什麽每次都是你在贏呢?你這種罪人,早該下地獄的吧……”

他雙眼失焦地笑了笑,展臂倒在如茵的草地上,身體居然輕得像一片薄紙。

他擡起另一只完好的手,從搖晃的指縫中虛虛地凝視着高懸的白日,聲音飄散在和煦的風中:“我只是要去贖罪了——大師兄,我和小師妹都在下面等着你啊。”

他還未說完,浮雲弓便“咚”地一聲落在了地上。柳徵雲被江潭月接在懷裏橫抱了起來,口中吐着大股大股的鮮血,洇濕了胸口绛紅的交領,更刺痛了江潭月驟縮的瞳孔。

“爹爹!!”

“哥!!”

後來的一陣兵荒馬亂柳徵雲皆無法得知,他此刻正忍受着錐心的疼痛和魂魄碎片相溶的折磨。

他在一片水深火熱的剜骨煎熬之中,誤入了一方塵封已久的蒼黃前緣。

他在記憶深處……看見了……一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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