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日記

程雙喝了今天的第三杯酒,她有點微醺了,打電話給男朋友推遲了今天的約會,聽說書似的又追問了一遍:“你,也能把楚舟給把到手?”

蘇玉峤酒量又向來差勁,所以幹脆不喝,此時有點不服氣似的擡起下巴:“他喜歡我。”

“恃寵行兇,”程雙一針見血,把自己本來要帶去給男朋友吃的魚也打開,有一筷沒一筷地夾:“他喜歡你我看出來了,但是我沒有想到他會為你做下面那個。”

她一向實話實說,也不在乎自己兒子的那點自尊,憐憫地看了一眼蘇玉峤:“是你遇見好人了,趙楚舟疼你,他不願意你受那份罪。”

蘇玉峤還有點初經人事的羞澀:“我感覺我沒有讓他很疼。”

花生皮被搓碎了吹進垃圾桶,程雙懶得辯駁他,揮揮手讓他拎着衣服快滾。

老式居民樓的牆壁上密密麻麻被貼滿辦證開鎖和疏通下水道的廣告,業務競争似的花花綠綠一片。

才走到二樓,蘇玉峤就聽見口袋裏發出很輕微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他有些疑惑地摸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把鑰匙。

銅制的,用紅繩挂着一枚銅錢,瞧上去有些年頭。蘇玉峤看了許久才想起來,這是昨晚意亂情迷的時候,趙楚舟手心裏緊攥着的。

這把鑰匙從那個貼滿他房間的照片拿出來,趙楚舟似乎想藏,被蘇玉峤随手塞進了口袋。

很眼熟,他好像很久以前也見過這樣一把鑰匙,但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在什麽時候呢?

院子裏的樹被人潦草的塗上一層石灰,在冬日裏蕭索着慘白,蘇玉峤看着這一片刺目的白,才想起來,他曾經見過趙楚舟用這把鑰匙拆過快遞。

當時他一心只惦記着盒子裏給他買的一大袋奶糖,餘光瞥見,似乎也是這麽一小枚銅錢穿串的鑰匙。

茫茫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牽着他往趙楚舟家走,那是他十五歲時一個人賴以生存的孤島,沒人造訪過,只有蘇玉峤去過。

許久沒人去過的房子,連門口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隔壁的鄰居似乎也嫌髒,用掃把掃出一條楚河漢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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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峤把門口清理幹淨,又駐足了片刻,他沒理由進去,畢竟這是趙楚舟的房子,不是他的,他在這種事上一向拎得清,不願意随便打破伴侶的秘密。

可是……昨晚趙楚舟的眼神有一瞬間的無措,那間房間也是這樣,好像他可以理所應當地認為趙楚舟所有的秘密背後,藏的都是他。

在私心和三觀的鬥争方面,蘇玉峤站了好久,腿都僵了,才拿鑰匙開了門。

不看大概也沒什麽,就當他是來給趙楚舟打掃衛生的。

這裏有他青春三年的記憶,是趙楚舟浮萍似的人生裏為數不多可以回憶的地方,蘇玉峤不舍得讓他回不來。

說幹就幹,蘇玉峤脫了外套收拾了一整天,直到把客廳的地擦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才撥了個視頻電話給趙楚舟。

“寧,昨晚那把鑰匙是你家的鑰匙對嗎,我剛剛進來把你家都打掃幹淨了……你會怪我嗎?”

“怪你什麽?”趙楚舟臉上絲毫不見半分昨晚的驚慌,架了一副防藍光的眼鏡在家辦公,看上去一股斯文的書卷氣:“我的東西你想要什麽都可以,以前的房子你也可以去,謝謝你打掃,今年過年要不要去那邊?”

“真的嗎!好耶!”

蘇玉峤看上去好像很滿足,趙楚舟隔着屏幕看了他一眼,好像帶了點微不可察的笑意:“家裏的東西你可以也幫我收拾一下嗎?太久沒回去了,太破舊的幫我扔一下行不行?”

他戴眼鏡的樣子真好看,蘇玉峤少見地生了點戲谑的心思:“你叫我句好聽的,我就幫你。”

趙楚舟敲擊鍵盤的手停下,擡眼睨他,那眼神高高在上的,還帶了幾分媚态,蘇玉峤膽大包天地咽了口口水,還沒等他把眼神從趙楚舟臉上撕下來,就聽見趙楚舟很淺淡地喊了句:“老公,你幫幫我。”

電話啪的挂斷,是蘇玉峤自己動手挂的,耳膜都被人舔了一遍似的,他低頭看自己不争氣的兄弟,又深吸了幾口氣,別扭地走進趙楚舟以前的卧室。

在這裏硬,簡直是對十五歲的趙楚舟的一種亵渎和罪過。

這間房子東西本來就不多,蘇玉峤收拾沒多久,就來到了卧室門口。

書桌上的相框被灰弄得霧蒙蒙的,裏面放着趙楚舟一家三口的照片,蘇玉峤用濕紙巾把相框擦幹淨,很快地隔着玻璃親了一下裏面小小的趙楚舟。

五歲的,好可愛。

書桌的抽屜也挂着把鎖,但只虛虛攏着,并沒鎖上,蘇玉峤就拉開屜身,把裏面的東西都拿出來分類挑揀好,把每一本本子都翻開看是否有蟲蛀或者黴斑。

他翻開最後一本皮制封面的本子時,一張手寫的書簽從裏面掉落出來。

“蘇繡的翅膀,鸩殺游子的磷粉,

索吻玫瑰,又與月色同輝。”

像一個小小的謎語,蘇玉峤撐着腦袋想了好一會兒,覺得應該是蝴蝶,他将書簽翻至背面妄圖尋找答案,上面清秀的字跡,寫着他的名字。

蘇玉峤愣了半晌,翻開那本厚重的本子,那是趙楚舟的日記。

十年前的日記。

……

20x6年6月3日

那個孩子又來我家了,他叫蘇玉峤,小小的一個,像是常常被愛着長大的,他還有媽媽,我沒有,真過分。

20x6年6月12日

他總是會偷偷賽點小東西給我,今天給了我一包巧克力豆,很甜,我好像很久沒吃過這種東西了,他上次給了我一顆糖,生病的時候吃掉了,原來甜是這種味道的。

所有甜的東西好像都是他給我的。

20x6年7月3日

他今天來家裏做客了,說是做客,其實我什麽都沒有準備,昨晚剩了碗飯,炒了之後和他分着吃,他說下次請我吃更好吃的,八歲的小孩子,拽着我的手說哥哥我以後保護你。

怪好笑的。

從來沒人和我說過這句話。

20x6年8月5日

他說他是Omega,既然我是Alpha,那他以後就嫁給我。

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說不定會分道揚镳,老死不相往來呢。

我覺得什麽都不長久,我大概也活不長久了。

20x6年9月16日

昨天胃痛,吃了幾片安眠藥,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醫院裏了,蘇玉峤哭得很傷心,他說我吃的藥太多了,差點死掉。

我沒告訴他我是故意的,他媽媽也在,好自由的Omega,摸上我額頭的手也是溫熱的。

所有的媽媽,手心都是熱的嗎?

我是涼的。

20x7年5月9日

蘇玉峤好像真的把我當未婚夫,我都活不下去了,拖着我幹什麽呢。

年紀小的小孩就這點不好,他什麽都計較,我那天答應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說。

他好麻煩。

20x8年3月14日

今天是媽媽的忌日,從公墓回來的時候,蘇玉峤把我叫去了他家門口,給我送了一碗蛋羹。

他說傷心的寶寶就要吃一碗蛋羹。

本來不傷心的,被他說的心口都痛。

20x9年5月9日

蘇玉峤十一歲生日,如果他直到十六歲都還說要嫁給我,我就真的娶他。

我給他五年時間反悔。

…………

他是Alpha,我聞到了,別人聞不到,可是我感覺到了,他今年正好十六歲,老天爺替他拒絕我。

我不允許。

我不允許。

他先說愛我,不可以不要我。

止痛藥吃多了,手抖的好厲害,我現在想吐,我不同意。

如果他有一天分化,會因為自己的性別猶豫是否和我在一起,我就會去死。

我要劃開自己的喉嚨,死在他家門口,讓他一輩子記住我。

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震,蘇玉峤也沒空理會,只是盯着這本日記本,像是要把每個字給吞下去一樣,一次又一次地翻閱。

最後一頁沒寫日期,字跡也潦草又帶着瘋勁兒,蘇玉峤抖着手指把那本日記本合上,半晌沒緩過勁來。

手機锲而不舍地響着,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蘇玉峤才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伸手去拿手機,是趙楚舟打來的電話。

“卧室裏的東西可以不用收拾……你別進去。”

蘇玉峤仿佛失去了表情,他反問道:“你怕我看見什麽呢?”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趙楚舟的語調依舊筆直,卻帶了些難以察覺的沉郁:“你看見了,是不是。”

蘇玉峤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兩枚戒指,款式相同,一大一小,他嗤笑了一聲,眉眼間籠着一層暗色。

他從出生起就沒這麽生氣過,狹小的卧室內漫着他的信息素,強勢而狂妄。

“你是我的人,想死也不是你可以說了算的,趙楚舟,你要死也只能殉情,要麽就是被我弄得爽死在床上,你怎麽這麽不惜命?”

趙楚舟像是被他大逆不道的話語給驚着了,半天說不出話,蘇玉峤把那本日記收好,從地上起身,對着手機很輕的呢喃。

“寧寧,我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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