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色昏暗,仙爐居的房頂上突然出現兩道人影,正緩慢地往前爬行着。

越往前許辰也的心跳得越快,回頭看了闵承沂一眼,道:“我說小師弟,你真的确定要前去查探神使的虛實嗎?”

闵承沂颔首:“嗯。”

許辰也沒有養過靈獸,理解不了闵承沂對風襖的深厚情感。

闵承沂從小就在天機閣長大,四長老對他的過分寵愛,一度讓衆位弟子以為他是四長老遺落在外的私生子,霄沉對他亦是百依百順。

有這兩大倚仗在,其他師兄師姐雖然偶爾戲弄他,卻也不敢太過分。

可是他心魂雖受損,丢了怒魂,但人并不傻,知道自己靈根不佳,無法修煉,也知道同門中人雖然對他和和氣氣,可沒少在背後指指點點。

修士,最忌諱的便是沒有靈根。

他雖然表面上不在意,可內心是無比向往和羨慕其他師兄師姐可以下山歷練的。

四長老和霄沉再怎麽疼他,也無法感同身受。而且他們對他的偏寵,時常讓他感覺自己一無是處。唯一讓他感受到自己有用的,便是照顧風襖的時候。

他幾乎将一半的感情,都給了風襖。

許辰也看了看前方,再過前面這個房子,就是神使的住處了,不知為何,他有些不安,內心升出一股無名的恐懼。

被掌門罰去沉靈洞面壁思過,日日受那些妖靈折磨的時候,他都未曾生過一絲懼意。

唯獨對只見了一面的神使,感到害怕。

“小師弟,你當真不怕?”

闵承沂點點頭。

許辰也:“……”

唉,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優勢。

他硬着頭皮往前挪了兩步,腦海裏不知不覺浮現出在後院感受到的那股高深靈力以及那張妖媚的臉蛋,終是打了退堂鼓,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這一生見的人也不少了,第一個讓他望而止步的,除了七年前的那個人,就只有今日那神使。

他娘的,那神使連掌門和四師叔他們都不放在眼裏,他們貿然去了,不就是給他送人頭?

他雖然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要是死了,霄沉師兄不就變成別人的了?

許辰也驟然回頭,拉着闵承沂往回走。

“小師弟,我突然想起,我的通靈鏡落在屋裏了,我們明日再來。”

闵承沂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變卦,茫然道:“啊,通靈鏡?”

許辰也默了默,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戴上通靈鏡,可以看到一個人的靈體為何物。若是神使真是你那靈獸變的,會在通靈鏡下現形。”

闵承沂趴着不動。

“你想啊,那神使修為之高,連你師父都要對他點頭哈腰的,如果他不是風襖,我們這一去,打草驚蛇,惹得他老人家不痛快,一命嗚呼,多不劃算。此事,還是得從長計議。”

闵承沂抿唇,想了想,道:“師兄說得有道理。”

許辰也頓時松了口氣:“回去吧。”

兩人慢吞吞地往回走。

“既然來了,為何還要走?”

清冷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傳入耳中,仿佛就在頭上,許辰也身子不受控制地顫了顫,雙腿軟趴趴的。

闵承沂小聲道:“師兄,我們被發現了。”

許辰也眉頭一蹙。

神使的屋子離他們這兒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卻能察覺到他們的行蹤,并用傳音術傳話,果然不容小觑。

他給闵承沂使了個眼色,然後,緩緩起身。

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他的雙腿,被什麽東西壓住了,動彈不得。

許辰也閉上眼,暗叫一聲:完了。

等他睜開眼時,和闵承沂已經站在了屋子裏。

不遠處的軟榻上,無咎半躺着,榻邊跪着一人,背對着他們,黑發如瀑,身形修長,正喂蜜餞給無咎吃。

許辰也偷偷瞄了一眼,那人指節發白,如同白骨,不似修士。

許辰也默了半響,突然嬉皮笑臉道:“原來是神使大人,失敬失敬。我和小師弟正在練習移形術,一不小心就跑到仙爐居來了,若是驚擾了神使,還望神使恕罪。”

無咎挑眉:“是嗎?”

“是啊,神使有所不知,我這小師弟,自小沒有修煉的天賦。這不,千臺大會就快到了,他連移形術都不會,四師叔怕他第一關都過不了,特意讓我督促他修煉。”

“果真如此?”

無咎的目光落在闵承沂身上,闵承沂這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麽,低着頭,似乎丢了魂。

許辰也偷偷撞了下他的胳膊肘,笑道:“我們不敢對神使撒謊。”

無咎似笑非笑:“你來說。”

闵承沂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站着不動。

許辰也捂嘴幹咳兩聲:“小師弟,神使問你話呢,不得無理。”

闵承沂回過神來,擡頭看向無咎,有些茫然道:“我…我們……”

“小師弟,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無論遇到何事都要鎮定,神使大人又不是洪水猛獸,你這麽害怕幹什麽,驚擾了神使大人,四師叔都保不了你。”

說完,許辰也上前兩步,擋在他面前,拱手道:“夜色已晚,弟子就不打擾神使大人了。”

話是對着無咎說的,可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掠過鬼奴的身上。

他總覺得這地上跪着的人氣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聞過。

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到底是在哪兒聞過這味道呢?

鬼奴對他們的談話置若罔聞,始終保持着同一個姿勢,見無咎吃完了蜜餞,又給他遞了一顆。

無咎嘴裏含着蜜餞,看到許辰也目光盯着鬼奴不放,嘴角微微上揚。

這幫修士,倒真的是有點意思。

他來了興致,聲音含糊道:“你叫什麽名字?”

“啊?”許辰也一愣,然後讷讷回話,“弟子叫許辰也。星辰的辰,也許的也。”

無咎淡淡地嗯了一聲。

許辰也這個時候還在想着鬼奴的身份,絲毫沒有發覺,身後的闵承沂突然詭異地笑了笑,左臉頰上一道紅色的疤痕若隐若現,聲音沉沉的:“辰也師兄說,想幫我看看神使是不是風襖化身而成的,便帶着我過來了。”

許辰也身子一激靈:“……”

他緩緩的、極度緩慢地擡起頭,對上無咎似笑非笑的眼眸,身子涼了大半截。

腦子快速地運轉了一會,尴尬地笑了笑:“神使,小師弟他是開玩笑的。”

然後扭頭,瞪了瞪闵承沂。

下一刻,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闵承沂眼珠赤紅,半邊臉宛若裂痕,紅光縱橫,十分可怖,尤其闵承沂還在對他咧嘴笑,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小…師弟?”

中邪了?

許辰也匆匆拉起闵承沂的手,探了探他的心脈,從他體內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怪力,下意識縮回手。

這,這是獄靈。

“神使,我和師弟先告辭了。”許辰也把闵承沂的身子轉過去,回頭的那一剎那,再次愣住。

他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

一張俊俏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映入眼簾。

許辰也的心跳漏了半拍。

玉面鬼差!!!

他吓得幾乎失聲:“神…神使?”

無咎沒想過要把鬼奴藏起來,他十分喜歡鬼奴,但是鬼界和人界互不相容,鬼奴無法以人身在人界侍奉他,于是這幾日他往鬼奴體內注入靈力,助他修成人身。

但是鬼界之人私自來到人界本就違反天規,即便修成人身,也沒有凡人的血肉之軀,通體慘白。

見過鬼奴的人,不難認出他來。

無咎勾唇一笑:“怎麽,你認識他?”

許辰也回過神,一瞬間心裏千轉百回,不過雖被吓到,理智還是有的,故作茫然道:“辰也愚鈍,不知神使問的是何人。”

無咎嗤笑了聲。

還以為是個膽子多大的人呢。

“你的體質與普通修士不同,能看到鬼界之物,算是你的一種機緣。不過…今日你擅闖本尊寝屋,必須吃點苦頭,才能長點記性。”

許辰也還沒琢磨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便身處一座黑氣缭繞的荒林中。

他腦海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

囚魂術。

鬼奴望着屋子裏呆立不動,一直陰笑的闵承沂,擔憂道:“鬼主,那少年能夠看到奴,您來到人界的事情,會不會被忘憂掌門等人知曉?”

無咎不以為意道:“知道了又何妨?”

縱眼這三界,除了将來修為大成的闵承沂,有誰是他的對手?

鬼奴小聲道:“人界與鬼界在五千年前簽訂了契約,若是您暴露了身份,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無咎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做回應,他看着闵承沂,默聲半響,雙手輕輕一揮,宛似中邪的闵承沂立即挪至他面前。

他擡起手,捏着闵承沂的下巴,笑道:“原來是吸食了本尊的面靈,難怪不受獄火影響。”

說着,他手指微挪,放到闵承沂的天靈蓋上,探了探,不知想到了什麽,低頭笑了好幾聲。

原來如此。

鬼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半響過後,無咎松開手指,臉上笑容不減:“他曾吸過本尊的面靈,如今靈力已經與他的身體相融了一大半,本尊奈何不了他。看來,只能依你所言,用人界的法子對付他了。”

鬼奴小心翼翼地擡起頭:“鬼主,那現在要如何處置他?”

無咎輕描淡寫道:“既然吸食了本尊的面靈,自然,也是要吃點苦頭的。本尊倒想看看,他能不能憑借本尊的面靈,從孤魂山活着回來。”

鬼奴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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