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孩童聞聲止拳,靈力漸收,破損的地面恢複原樣。随着出聲之人的腳步越來越近,年幼的風雪海和老者身邊的景象發生了變化,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庭院。
是九煞殿居住的地方。
來的人上了年紀,一頭白發,但是走路如疾風。
他停在風雪海面前,面色複雜地變幻了好一會,顫聲斥責道:“你屢次犯下大錯,掌門念你年幼都恕你無罪,你非但不知悔改,竟連……”
男子憋得兩臉通紅,都沒能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咬牙切齒地跺了跺腳:“去思過閣面壁,五年之內,不許踏出那兒一步。”
風雪海無言,他眼睛赤紅地盯着宋觀掌門的後背,可惜和以往一樣,宋觀未曾回頭。
男子聲厲色荏:“風雪海,去思過閣!”
風雪海仍是死死地盯着宋觀的背影,半刻後,大概是知道心中所求不會有結果,面如死灰地垂下頭。
沒有什麽比求之不得更讓人絕望。
他沉重起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等人走遠了,老者恭敬地向着宋觀鞠躬,面色悲戚:“掌門,風雪海年紀輕輕心狠手辣,連夫人都能下得去毒手,為何您還要讓他留在九煞殿?”
宋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九煞殿百年大業,區區幾條人命又算得了什麽?”
老者神情錯愕,顯然沒想到宋觀會說出這樣的話,以至于欲言又止良久,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想要練成九陽丹法,我九煞殿的祖宗,當年就是憑借着它聲名遠揚,可是百年過去,這功法失傳,我九煞殿也淪落成為宗門末流。想要東山再起,必須依靠九陽丹法,可是這功法對體質要求極其嚴苛,還要求修煉之人心無雜念,心堅如石,風雪海是唯一一個可以修煉九陽丹法的人。”
“……”老者面色複雜,聲音壓低,“想要鍛煉風雪海的心智,可以用別的辦法……”
這樣對他不理不睬,又縱容他造下殺孽,實在是過于殘忍。
宋觀轉過頭來,面色慘白,盯着老者看了須臾,猝然踉跄。
老者疾步上前,剛把人扶住,右手衣裳上出現一攤鮮紅的血,他驚道:“掌門,劇心草的毒又犯了?”
宋觀虛弱無力地點了點頭。
老者愕然:“劇心草的毒性半年前才剛壓制住,這毒一年一犯,怎麽這麽快就……”
宋觀無奈地嘆了一聲:“觀伯,此事不可對外宣揚。今晚的事情,你就當沒發生過,從今天開始,你要寸步不離地守着風雪海,直到我出關。”
喚作觀伯的老者點點頭,攙扶着宋觀離開了,闵承沂一路跟着,但又不敢離得太近,等他們進了寝屋,他跟着混了進去。
觀伯打開一個密室機關,将宋觀送到一個渾體通紅的床上,裏邊擺了幾百個藥瓶子,雜亂無章,看着許久都沒有打理多了。
宋觀在火床上閉眼打坐,觀伯則是低首整理那些藥瓶,過了一會,宋觀面色漸漸紅潤起來,他睜眼招呼觀伯:“觀伯,我閉關的這五年間,若是風雪海再犯,你便用這東西對付他。”
話音剛落,一個小盒子朝觀伯的方向飛去,觀伯伸手接住,跪在地上磕頭:“掌門放心,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風雪海為害九煞殿。”
宋觀大事已交代完畢,想來傷勢不輕,對着觀伯搖搖手,示意他離去。
觀伯默默把盒子收好,起身退出屋內。
扭頭的那一剎那,他額心一個掌心若隐若現,臉和宋觀一模一樣。
闵承沂以為自己看走眼了,吓了一跳。
等觀伯走近,他才突然反應過來,雖然這是虛陣,陣中之人看不到他,但是離得太近,就會暴露氣息,于是迅速把心思收起來,搶在觀伯前面出門。
觀伯離開後,徑直往九煞殿的後山走,闵承沂跟到半路,突然驚覺過來,這觀伯可不是什麽無名小卒,而是宋觀的頸卒。
何謂頸卒?
這與宗門流傳了數千年的錯骨術有關。
這術法不知是何人所創,從何而來,第一次被人發現是在兩百年前,來自于一個江湖中從未聽過的小宗門——天鬼門。
說來也是一樁奇聞異事,天鬼門中只有兩人,一師一徒,師父叫天鬼,徒弟叫鬼子,只有十歲,憑借一手噬魂術殘殺宗門幾百人,讓人聞風喪膽。
後來天衍宗宗主親自出面,收服了鬼子,鬼子死後,宗門弟子就找到了天鬼,可惜還沒來得及手刃天鬼,就發現人死了,死狀和鬼子相同,身上還缺了一根骨頭。
世人皆奇,後來有人出面解惑,說天鬼修習的是一種明為錯骨術的術法,鬼子也非真人,而是天鬼身上的一根骨頭,喚作頸卒,兩個人的命連在一起,一人死,另一人不能獨活。
衆人還想再細聽,那出面解惑的人就不見了,毫無蹤跡,但是有人在天鬼身上搜到了錯骨術這本書。
錯骨術也不是什麽壞術法,和儡術有點兒相似,但兩者的區別是,儡術以物為形,用人的精血滋養,需要宿主注入靈力,助其修煉,等擁有了意識,可以自己修煉,他們有自己的名字。
而頸卒的重點在于宿主身上的那根骨頭。
若說儡術靠天賦,頸卒則靠宿主的體質以及靈力的高低,聽聞只有擁有通柔體質的人才能造出頸卒。
頸卒顧名思義,便是宿主和其造出的頸卒之間性命相關,宿主尋找一個不足三日的死胎,在其身上放入自己的一根骨頭,加上特殊功法,讓死胎死而複生,随着宿主靈力增長,頸卒随之長大,長大了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一般頸卒的名,第一個字都取宿主的字。
養頸卒的人極少,沒想到宋觀居然也造出了一個頸卒,而且這觀伯已經白發蒼蒼,宋觀的修為,怕是已在靈虛期之上。
闵承沂回神勾,才發現觀伯早已走遠,舉目無人,趕緊拔腿追上去。
闵承沂跟了許久,也沒追上人,想起來四長老給的藏寶袋,一掏,正巧有張追息符,上面簡單粗暴地寫了幾個字。
“默念與你接觸過的人的名字,便能追蹤覓影。”
“……”
師父為了他,可真是煞費苦心。
闵承沂心裏默念出觀伯的名字後,追息符朝着一個方向走了,他一路跟着,跟到了一棵大樹下。
觀伯手裏抓着一根樹藤,正往風雪海身上打,他下手沒心軟,打得風雪海皮開肉綻。
風雪海掘強,好幾次被打得摔在地上,仍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他不反抗,也不認罪,看得觀伯一肚子火氣,聲色俱厲道:“掌門當年不顧衆議,将你留在九煞殿,教你術法,你不僅不感恩,反而恩将仇報。早知如此,當初萬妖谷殺你的時候,就不應該攔着。”
風雪海冷笑一聲,身子跪得越發筆直。
觀伯揚起樹藤,那樹藤身上隐隐閃着橙光。
“你打我,是掌門的主意,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話一出門,樹藤在半空中陡然停住,收回觀伯手中。
觀伯默了少頃:“我所做之事皆由掌門授意。”
“是嗎?”風雪海緩緩擡頭,沖他露出嘲諷的笑容,“觀伯五歲的時候,可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啊。”
聞此,觀伯面容詭異。
“風雪海,你都知道什麽?”
“我能知道什麽?”
觀伯氣結,手中樹藤微動,有了動手的念頭。
風雪海仿佛沒有看到,笑道:“不過能被觀伯懲罰,也是我的榮幸。”
樹藤身上的橙光散去,觀伯語氣陡然平靜下來:“讓你在思過閣面壁思過,是掌門的主意,只要你在五年之內練成內息術,掌門便收你為他的入室弟子。”
說着,觀伯掏出一瓶藥,扔到風雪海面前:“把你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明日我再來看你。”
風雪海看着那瓶藥沒什麽反應,他盯着觀伯離開的背影:“掌門的身子,還能撐得住嗎?”
觀伯腳步一滞,夜色掩蓋了他的神色,看不清是什麽表情:“掌門好得很。”
風雪海笑了:“那就好,你回去告訴他,等我練成九陽丹法,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他。”
觀伯肩膀動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麽一番下來,闵承沂也看出了點問題,風雪海和他的師父宋觀有矛盾,但是他還沒弄明白,這個虛陣帶他回到風雪海小時候的記憶是何用意。
因為還一頭霧水,他就沒敢輕舉妄動,繼續默默觀察着。
風雪海拿起地上的藥瓶,看了兩眼,就扔了。
扔了沒多久,那藥瓶又飛了回來。
風雪海起身,語氣沉沉:“是你殺了師娘?”
闵承沂聽得心裏一緊,剛想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從暗處走出來一人:“以我現在的修為,可殺不了人。”
闵承沂看得一愣。
出來的是個孩童,比風雪海矮了一個頭,模樣毫無差別,額頭上和觀伯一樣有個類似“義”的印記。
闵承沂心裏猝然冒出一個念頭:頸卒!
風雪海盯着那孩童看了好一會:“你再動手,我就殺了你。”
那孩童絲毫沒有被他的威脅震懾主,笑意盈盈地走到風雪海面前:“是你的怨念害了那些人,不是我。這些年,宋觀雖然把你收為弟子,但對你不管不顧,你嫉妒其他得到關愛的人,于是殺了他們報複宋觀。”
啪的一聲,孩童臉上落了一個紅色巴掌印。
他笑意不減,蹲在地上撿藥瓶:“剛剛不是還說要殺宋觀吧,那就趁他出關之前,練成內息術吧,不然以你現在的修為,就算再過五十年,也殺不了他。”
說完,站起身,笑着把藥瓶舉在風雪海面前。
風雪海一把奪過去,狠狠摔在地上。
“你看,你又生氣了。”孩童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今天受傷不輕,我給你找點樂子撒撒氣吧。你看看,給你找的這些人,你滿意嗎?”
孩童落下這話後,右手一揮,兩人面前浮現出幾個九煞殿弟子練功的場面。
孩童道:“他們幾個都是宋觀的得意弟子。”
風雪海神色陰鸷,沉默不語。
闵承沂也在看,那幾個孩子正在嬉鬧,十分歡快。
有個孩子把腰間的荷包拿出來向其他人炫耀:“這是師父今天獎勵我的,你們誰能打贏我,這東西就是誰的。”
話剛說完,那荷包突然炸開,那個孩子被擊飛到幾米之外的地上。
其他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吓到,呆在原地好一會,才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誰?”
闵承沂偏頭,風雪海的拳頭還舉着,出拳的方向正是那個受傷的孩子。
難不成,風雪海師兄可以隔空打人?
闵承沂眉頭緊皺,他現在才意識到,風雪海不僅不是普通人,還有可能,是他們幾個人中,天賦最強和最難看透的一個人。
但是他虛陣的弱點,到底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