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鸠占鵲巢
随着沈青稚那清淺的話音落下。
霎時間,整個花廳落針可聞。
梅氏當場僵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池青蓮。
池青蓮整張小臉氣得煞白,她死死的咬着唇,這話對她來說,無異于是莫大的羞辱。
她以為這個在鄉下養了十年的嫡姑娘,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便能拿捏住,卻沒想到才開始便踢到了鐵板上。
後一刻。
池青蓮趕忙用帕子捂着嘴,一聲怯弱啜泣,眼中帶起無盡委屈望向梅氏:“姑母,青蓮有錯,畢竟青蓮至親早早慘死,且青蓮身份低微,怎敢奢望能入作為侯府嫡女青稚妹妹的眼。”
池青蓮慢慢捂着心口,愈發委屈無助:“但青蓮瞧着妹妹的态度,妹妹恐怕是容不得我在這府中一日的,青蓮雖生來低微,卻也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容不得妹妹這般踐踏。”
“若是妹妹覺得如今回府了,不需青蓮替着妹妹日日在姑母身前盡孝,青蓮明日便讓丫鬟包了東西,回舅父舅母家住去。”
“蓮姐兒……”梅氏眼神慌亂,趕忙拉着欲起身離去的池青蓮輕聲安慰,“你莫哭,莫哭,她不過是從小長在鄉間,未曾見過你,也不知你的好罷了。”
“你自小養在我跟前,詩書禮樂哪樣不是頂頂好的先生教出來的,論外頭的才情名聲,哪處比不上京都成裏嫡出的姑娘。”
梅氏拉着池青蓮的手,語氣裏帶着讨好:“等過些日子,你們姐妹幾人相處時日久了,我還得請你多教教你青稚妹妹,畢竟她自小養在鄉下,也不知平日裏學的都是些什麽,有你帶着她,我才安心。”
“姑母說的可是真的?青稚妹妹真的不會怨我?”池青蓮柔弱看向梅氏,轉而眸中帶着期許往沈青稚那處看去,似不經意間眸光深處劃過絲絲挑釁。
這時候,沈青稚手裏端着一盞子丫鬟新端上的素鮮什錦湯,眸光淺淡,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對上池青蓮故意掃過的眸光,她也只是手中動作略頓,轉而看向梅氏道,好似無意問道:“母親今日可給女兒安排了住處,前頭女兒瞧着我舊時住的院子,如今倒是住了別人?”
沈青稚這一句話,不光是揭過了她前頭不想回答的問題,還把梅氏給一下子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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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氏近日為了池青蓮的親事,正忙着與各府夫人吃茶聊天,根本就沒有上心沈青稚歸家的日子,她哪裏還記得要讓丫鬟去打掃院子,安排自己唯一嫡女的住處。
梅氏滿眼尴尬,想了許久才小心道:“按着路上的時辰,我本以為你要過些日子才能到上京,所以這休息的院子一時半會下頭的人都未曾給你準備好,不如你先……”
梅氏本想開口讓沈青稚先暫住她院裏一段時日,畢竟她們是母女,分別十年,她內心深處依舊有想要挽回母女情分的心思。
但是梅氏還未開口,一直伏在梅氏懷中哭泣池青蓮卻柔柔弱弱擡頭道:“姑母,不如就讓青稚妹妹暫住在我的院子裏如何?我也好按着姑母的吩咐,帶青稚妹妹早日适應侯府生活,畢竟妹妹如今已經及笄,遲早是要嫁人的,但她在上京名聲不顯,日後恐怕……”
池青蓮小心看了梅氏一眼,眼裏的神□□言又止。
梅氏怎麽會聽不出池青蓮的意思來,在上京沒有才情名聲,日後能嫁個什麽好人家。
但是她若是能與池青蓮住在同一個院子,這樣不僅能培養姐妹間的感情,也能讓沈青稚借着池青蓮的名聲,多露露臉。
梅氏只覺得池青蓮那是處處都為自己女兒着想,是最心善不過,卻不想沈青稚作為侯府嫡女,又是宣平侯老夫人養大的孩子,需要靠抛頭露面去為自己博取名聲?
想着沈青稚若能與池青蓮住在一處,她心中自然千百個願意,不過又想到池青蓮的身子骨自打雙親離世,就變得嬌弱異常,而且還得了心絞痛的毛病。
梅氏略有些不确定問:“你青稚妹妹與你住在一處,會不會擾了你院子裏的清淨?”
池青蓮假裝不在意,聲音卻壓不住的嘲諷:“妹妹如今回上京,也只跟着一輛青帷小車,帶着一個丫鬟,哪裏會打擾了我的清淨,等會子妹妹搬過去,再從我院子裏撥幾個丫鬟婆子去給妹妹使喚才是。”
池青蓮的語氣,聽得嬌弱,卻又是一副理所當然,她才是侯府姑娘的作态。
飯桌上,沈青稚依舊在不緊不慢用膳,待咽下最後一口素鮮什錦湯,沈青稚才慢悠悠問:“母親,今日有一事,令女兒極其費解。”
梅氏想也未想道:“你問就是。”
沈青稚雙眸涼涼掃過池青蓮,語氣平淡:“今日令女兒不解的是,女兒舊時住的青瓊居,母親是撥給了誰住?”
“難道那人是父親的寵妾不成?得了父親獨寵,就是母親都争不過,所以就連女兒作為堂堂侯府嫡女回京,也得退而求其次住客院?或與寄住的表小姐擠處一院子?”
沈青稚這個問題一出,不光是梅氏慌了神,就連眼裏暗藏嚣張,暗地挑釁的池青蓮都面色驟變,氣得嘴唇青白發顫,眼裏是掩飾不住的嫉恨。
偏偏沈青稚問這話時,語氣平淡。
梅氏就算是再拎不清,她也知曉沈青稚這句話是萬萬不能傳出去的。
畢竟,她雖視池青蓮如己出,但池青蓮卻是個寄住在府上的表姑娘,若是哪一日真的被自家老爺看上,要收進房裏,她難道還有本事阻止了不成?
更何況,她還一直打算着要把池青蓮風光大嫁,嫁入勳貴世家當正經侯府夫人,這可容不得她名聲有半點污跡。
但若委屈池青蓮搬出青瓊居,住到客院去,梅氏覺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怎麽能狠得下這個心。
若是池青蓮不搬,讓她親生的嫡女住到客院,保不齊就被有心人傳了什麽風言風語出去。
梅氏心裏頭着急,她只能求救般看向這些年來,一直給自己出謀劃策的季媽媽。
這位季媽媽原先是帶着池青蓮投奔她的池家奶娘,後來因池青蓮的關系,倒是成了她身旁最為信任的貼身媽媽。
這些年來,只要遇着事兒,季媽媽總能幫梅氏想得面面俱到。
季媽媽素來精明,她雖一時拿不準這位養在鄉間的嫡小姐是個什麽脾性,但她一開口,說的話就是滴水不漏。
“青稚姑娘恐怕不知,姑娘離府這些年,夫人思女心切,青蓮姑娘又是個孝順懂事的,夫人也心疼青蓮姑娘,就讓青蓮姑娘搬到了青瓊居住,如今青蓮姑娘已在青瓊居住了十年,就算要搬出去,眼下也不是這一時半會能搬得完的。”
季媽媽眸光一轉,繼續哄道:“如今青稚姑娘車途勞頓,老奴瞧着姑娘帶的東西也不多,青瓊居極大,不如請青稚姑先在青瓊居內歇息,等日後安頓好了再搬如何?”
這季媽媽倒是想得好。
若是沈青稚真的就這般委屈自己住進去,恐怕就要變成她與池青蓮共住青瓊居,而且她還要住客房,變成寄人籬下的那個。
作為堂堂淮陰侯嫡次女,卻連個寄住的表姑娘都争不過,日後這吃人的淮陰侯府裏,上上下下還有誰會把她放在眼裏!
沈青稚如今雖性子清冷,卻也不是生來就這般,只不過因着自幼身患心疾,輕易動不得情緒,才給人一種好欺負的假象。
她年幼時被人誣陷,意外落水,差點病死。
外祖母一怒之下,才帶她遠離上京,住到了江南鄉間養病,十年來日日修禪靜心,時日久了,她瞧着的确越發清冷淡漠,身上更是披了個冷漠無情的殼子。
而實際上,沈青稚骨子裏生來的倔強早就伴着這十年的佛經刻入骨血,絲毫未變。
自己的生母究竟是個怎麽樣的性子,在她六歲離府那年,就已經見識了個明白。
有時候求人不如求己。
至于那位不過商賈之家的池家表姑娘,沈青稚眼中滑過一抹冷意。
她語氣淡薄:“母親,女兒自幼不喜與人同住一處,車途勞頓,再多勞累一兩日也不打緊,等會我帶着丫鬟先住在馬車裏,等什麽時候青蓮姑娘搬出去了,我便什麽時候住回去。”
“若是時日拖得久了,女兒便去外祖母家小住幾日,昨日外祖母還在唠叨,大舅母早早的就把女兒舊時住的院子清掃幹淨了,裏頭放着的舊物件更不曾動過半分,就等着女兒過去小住。”
沈青稚不提外祖母家還好,一提外祖母家,梅氏卻是忍不住眼皮直跳。
她雖是宣平侯府老夫人最小的幺女,宣平侯嫡親的妹妹。
但是因五歲時,在元宵燈會走失,後被商賈之家的池家幾乎是當池家長子的童養媳養大。
梅氏被被宣平侯找回時,她眼看着就要及笄了,更是差點就嫁給了池家長子,後來哪怕與宣平侯府相認,也早沒了感情。
又過了些年,那時池家遭逢大難,梅氏也已成婚,成了淮陰侯填房夫人。
不知怎麽的她得了消息後就心懷愧疚,覺得是自己對不起池家,就尋了個名頭把年僅六歲的池青蓮養在名下。
如今沈青稚提到宣平侯府,梅氏卻像是受着什麽刺激。
她一下子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語氣帶着不滿:“青稚,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你又何必打擾了你外祖母的清淨,再說了,你初初回府,委屈你同青蓮姐兒先将就幾日,又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沈青稚心頭冷笑,雙頰帶起一抹不健康的紅暈,正要開口。
卻有一人笑盈盈起身,拉着池青稚的手,聲音婉轉動聽:“青稚妹妹不如先在我的院子住下,等明日我再派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子去青瓊居幫襯一下,不出幾日的功夫,定是能快速幫青蓮妹妹搬到客院去住的。”
“大姐姐……”沈青稚一愣,清冷的眸光裏劃過一抹暖,“這樣可會叨擾了大姐姐?”
沈苓绾勾唇一笑,頗有深意的看了池青蓮一眼,笑眯眯的牽着沈青稚的手道:“你我作為嫡親的姐妹,哪裏有什麽叨擾不叨擾的,難不成你想一住下,就沒臉沒皮的霸着我的院子不走了?”
沈苓绾這話裏帶着的意思,只要不是個蠢的都聽得出來在陰陽怪氣誰。
池青蓮被刺得面色青白,饒是季媽媽膽子再大,也不敢當面反駁淮陰侯府嫡出大姑娘的話,就連梅氏作為侯府夫人,也沒有一次能在這位繼女手裏讨得了半分好處。
偏偏沈苓绾,她從小便護着沈青稚。
沈苓绾拉着沈青稚起身,對梅氏盈盈一拜:“母親,想來稚姐兒定是累極了,女兒這就帶着稚姐兒回漪瀾苑好生歇息,明日再過來給母親請安。”
梅氏疲憊的擺了擺手,有些愣愣的看着自家女兒遠去的背影,心口是疼的幾乎喘不上氣來,明明她只希望女兒能與青蓮姐兒好好相處。
畢竟青蓮姐兒知禮守度,樣樣都是極好,而且當年若不是她帶沈青稚去池家探望,池家怎麽會被賊人惦記,滅門滅族。
許久後……
“姑母……”梅氏被池青蓮低低的哭泣聲,給喚回神。
她看着不知何時白着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哭倒在她身前的池青蓮:“青蓮姐兒你這是作何?”
池青蓮捂着心口,滿面委屈聲音帶着幽怨:“青蓮謝謝姑母這十年的養育之恩,青蓮不如辭姑母而去,回舅家去算了,反正青蓮雙親早亡,青蓮是死是活也就無所謂了。畢竟青蓮身份卑微,比不得青稚妹妹尊貴,有整個宣平侯府護着。”
這一刻,梅氏對沈青稚才将将泛起的虧欠,因着‘宣平侯府’四個字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憐愛的看着池青蓮:“你這傻孩子你說的是什麽傻話?”
“你雖叫我姑母,卻是我視如己出的姑娘,這淮陰侯府本就是你的家!那青瓊居你住着就是!”
“青瓊居不住,空着也是空着,如今萬萬沒有叫你搬的道理,畢竟這十年可是你替她,在我身前盡孝!”
池青蓮紅着雙眼,撲進梅氏的懷裏,眼神冰冷陰沉,語調卻是委屈嬌柔:“青蓮就知道姑母是最疼我的。”
……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