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兄

“這些年,母親心裏頭可有我半分?母親難道不覺對女兒我有絲毫虧欠?”

論起沈青稚幼年舊事,梅氏自知理虧,卻比不過她心裏對池家的遺憾和愧疚。她看着眼前唯一的女兒,腦海裏揮霍不去的卻是池家上下慘死的畫面。

她顫着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你與她,若論身份,你們本就天差地別,你又何須事事與她争?”

“青蓮姐兒生來就比不得你尊貴體面,也比不得你在府中有爹爹兄長、嫡姐外祖母、護着。可青蓮姐她有什麽?她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我若是不對她好些,這上京城還有誰能顧着她?”

“你自小生在侯府,再不得寵,也依舊是金尊玉貴的姐兒,你得了十分寵愛,我就算多寵她八分也比不得你生來的富貴。”

說到這,梅氏有了幾分底氣,她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泛着尖銳:“青蓮姐兒她什麽都沒有,偏生體弱多病,若我不多護着她,她恐怕早就懸梁自盡,跟着慘死的池家上下一同去了!所以就算你多讓她一分又如何?”

梅氏這話,無異于抛開沈青稚的五髒六腑,狠狠的戳刀子!捅碎了她對于這位生母,最後的一絲希望。

沈青稚瞳孔驟然一縮,心頭震蕩。冷淡漠的雙瞳內泛起嘲弄,喉間苦澀蔓延,本是紅潤的櫻唇,在倏忽間變得蒼白無比。

伸手捂着心口,整個人晃了晃,向後退了小半步。

“姑娘!”書客驚呼,趕緊伸手把沈青稚給扶住。

“你這是?”梅氏愣住。

沈青稚半靠在丫鬟書客的身上,她嘴角輕抿嘲諷道:“母親難道忘了,我這心疾也是打從娘胎裏就帶出來的病症。”

梅氏只覺得荒唐,不确定問:“這些年,你在外頭靜養,不該是早就好全了?”

她還想再問什麽時,季媽媽從外頭闖進來,開口就嚷嚷道:“夫人不好了!”

“怎麽了?”

“青蓮姑娘恐怕不大好了,姑娘醒來後,說做了噩夢,後頭瞧着夫人不在她屋裏,這會子心神震蕩,姑娘她又吐血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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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氏看向沈青稚那張冷白靜秀的臉,巴掌大的臉上隐隐泛着病氣,她眼中閃過遲疑。

季媽媽瞧着梅氏面上的遲疑,她一咬牙撲到在梅氏腳邊,哭喊道:“夫人,這侯府上下能護着青蓮姑娘的也只有夫人你一人,夫人青蓮姑娘命苦啊,如今也只剩夫人憐惜。”

梅氏不再遲疑,轉身離去。

她卻未發覺,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身後的嬌人兒,終于支撐不住,軟軟的倒了下去。

門外,有人沉着臉進來,把沈青稚給打橫抱了起來。

……

“姑娘醒醒。”沉沉黑暗,無盡墜落的深淵裏,沈青稚似乎聽到了丫鬟書客帶着哭腔的聲音,還有大姐姐的沈苓绾的驚呼聲。

然後有人把她給小心抱起,接着她被那人輕輕放進軟如雲絮的錦被裏頭。

那人的手穩健有力,胸膛寬闊,身上帶着一陣好聞的香,那香似乎是皂角洗衣後留下的草木香,而不是她夢裏常出現的,令人心安的佛香。

不知過了多久,沈青稚終于從沈長的黑暗裏,掙脫出來。

她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眼角濕潤,竟不知何時悄悄哭了。

“青稚。”一陣夾雜着皂角的草木香從鼻尖掠過,她只覺得額頭一涼,修長好看骨節分明的手,拿了涼水泡過的軟帕,小心墊在她額間。

這聲音。

是誰?

沈青稚擡眼望去。

她才發現整個閨房裏靜悄悄的,床榻前坐了個高挺峻拔,眉清目朗男人。

男人五官輪廓分明,烏眸深邃,舉手投足間又透着股文雅內斂的書卷氣息,那俊逸的面容若是細細瞧去,竟與沈苓绾有着七分相像。

“大哥哥。”沈青稚掙紮着要起身行禮。

沈言珩長臂一伸,把沈青稚給摁回了原處,聲音不免帶上苛責:“好好躺着,還嫌把自己折騰的不夠?”

他微不可查一嘆,伸手摸了摸沈青稚的腦袋,嘴角的弧度泛着溫和:“是哥哥的疏忽,我若早些回,妹妹便不用這般委屈。”

那手很暖,輕輕的摁在她的發旋上,不同于姑娘的嬌軟,反而掌心寬大,五指指尖是積年累月下來的薄繭,和記憶深處那雙教她讀書練字的手略有些相像。

委屈嗎?

沈青稚深深閉眼,眼瞳深處淚光朦胧。

今日自然是委屈的,只是那情緒被她壓得極深,心裏想着至少有外祖母寵着,長姐護着,哪怕前路艱難,她都能守着本心。

只不曾想今日,十年不見的長兄,瞧着她語态溫和的這麽一問,卻是令沈青稚心頭翻江倒海苦澀震蕩。

許久後,沈青稚平複情緒,她抿唇搖了搖頭,眉眼彎彎帶着期許看向沈言珩:“既然大哥哥回來了,日青稚便不委屈。”

沈言珩聽得沈青稚的回答,他深邃的眼底閃過輕微詫色,眼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打量:“青稚,難道不要我替你做主?”

他是淮陰侯唯一的嫡子,府中世子,自小就是老太太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孫子,就算是梅氏這個繼母,也不敢真的得罪他半分。

而沈青稚搖了搖頭,意有所指:“不過一個院子,這算不得大事,妹妹不會委屈自己的。”

姑娘閨閣,沈言珩也不好久呆。

他擡手取了沈青稚額間墊着退燒的冷帕,親手擰了個新的換上:“妹妹好生休息,明日我再來瞧你,若是有什麽事兒妹妹解決不了,盡管找你大姐姐,你大姐姐若是做不了主的,我給你們做主。”

沈言珩離去後,不一會功夫沈苓绾從外間進來。

她進來後先是探了探沈青稚的體溫,稍稍松了口氣,拍着心口道:“妹妹今日是吓死我了,若不是大哥哥來得及時,恐怕你腦袋得跌在地上磕破了皮才是。”

沈青稚半個腦袋都縮在錦被下頭,她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沈苓绾道:“好姐姐是我的不是,讓你擔心了。如今外頭情況如何?表姑娘可是搬出青瓊居了?”

沈苓绾嘴角掠過一絲嘲笑:“你這可足足昏睡了大半日!你都病成這般了,她還能不搬出去?前頭祖母派了幾個厲害的婆子,二話不說就把她給挪到客院裏去。”

“不過妹妹收了主母送來的丫鬟婆子,也算是一石二鳥之計,不過下次可千萬別這般了,不值當。”

今日老夫人要往沈青稚身旁塞人,沈青稚本想這寧願得罪老夫人也要把人給拒了,不想那時她恰巧看到匆匆而來的生母梅氏。

梅氏會來漪瀾苑,不過就是那幾件事而已。

于是沈青稚将計就計,不動聲色激怒梅氏,然後令梅氏對她惡言相向。

沒想到本想裝暈的她,卻真的因梅氏話語中字字如刀,以及連日來車途勞頓心神震蕩,她就真的病暈過去了。

沈青稚這一病,漪瀾苑上下雞飛狗跳,鬧了好大的動靜。

那三個新上任的丫鬟婆子,正是急于表功的時候,老夫人把人尋過去一問,再三人添油加醋一說。

本想要磨一磨沈青稚性子,并不是真的打算讓池青蓮搬出青瓊居的老夫人,只覺被人狠狠打了臉面。

老夫人當場就砸了萬福堂裏的東西,一疊聲的吩咐幾個膀大腰圓,兇神惡煞的婆子,直接上青瓊居,把郎中口中病得已經下不了床的池青蓮,二話不說挪出青瓊居,送到了還未收拾好的客院裏頭。

……

梅氏那邊,聽說沈青稚昏迷時她只覺得定是裝的,又怒氣沖沖的往漪瀾苑裏去。

等她到了漪瀾苑,她卻只見得丫鬟婆子都戰戰兢兢的守在閨房外頭,閨房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梅氏要進去,外頭的丫鬟自然不敢攔着,輕手輕腳給她開了門。

等她進去後,才發現閨房裏彌漫這一層濃重的藥香,而沈青稚面色蒼白眼眸緊閉,躺在床榻上,榻前坐着一身形颀長的男人。

這時候男人回頭看向梅氏,神态冷淡,神眸深處是一閃而過的淩厲:“母親來了?”

梅氏一愣,許久後才認出來,這人似乎是她許久未見的繼子沈言珩,只是這人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她竟然是一點消息都得到。

她一向懼怕這個自小就過分老成的繼子,趕忙收了臉上的驚怒,聲音帶着試探道:“大哥兒怎麽在這裏?”

沈言珩反問:“那母親為何怒氣沖沖而來?”

梅氏心頭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尴尬道:“青稚姐兒這是病了?”

沈言珩冷冷的瞧她一眼:“妹妹身子骨自來便弱,母親難道不知?”

盯着繼子審視的目光,梅氏只覺得周身冷得發顫,急忙解釋:“我以為青稚姐兒的身子骨,這些年已經養得極好,不想她還是這般的嬌弱。”

不想梅氏這句話,換來沈言珩冷聲嗤笑:“母親這是嫌稚姐兒嬌弱?誰讓她生來就是府裏金貴的嫡姑娘,弱了些又如何,府裏是差錢了?還是差人?或是母親看來差那麽一個院子?”

梅氏自覺理虧,也瞧不得沈青稚的病容,她急急忙忙想要離開。

她身後,沈言珩聲音不急不緩道:“母親若是日日閑着無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父親身上才是,畢竟稚姐兒生來是府中嫡女,那她這輩子都是府中嫡女。但是母親作為父親的填房妻子,當真覺得能一輩子坐穩這個位置?”

沈言珩這大逆不道的威脅,梅氏心頭巨震,幾乎是失魂落魄離開漪瀾苑。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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