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蒹葭之思

檐廊下,深達寸許的冬雪,帶着恍眼的白。

沈青稚眨了眨眼,呆愣在原處。

“稚姐兒?”沈苓绾望向身後突然愣在遠處的嬌人兒,“怎麽了?”

沈青稚恍惚回神,她眸光淡淡從不遠處月亮門洞掃過,輕輕搖頭:“沒什麽,許是冬雪恍眼,我看錯了。”

不遠處的月亮門洞連着外院,天色尚早。那裏除了一顆青翠的老松,被積雪壓彎了枝頭,四周都靜悄悄的別無他物。

冬日寒風凜冽,檐廊四周挂着厚厚的冰淩子,天沉的像是要墜下來。

眼瞧着又要落雪了,得趕緊回了院子裏才是。

沈青稚輕呼出一口白氣,緊了緊身上的軟毛織錦披風,雙頰已然被凍得泛着桃粉,她聲音清淺:“大姐姐我們回吧,前頭母親與表姑娘一同回了青瓊居,雖然祖母做主要讓她搬到客院,這事兒恐怕還沒完呢。”

池青蓮能在大房興風作浪,讓梅氏獨寵她十年,可見那手段定不一般。

京裏的天氣,自然不能與江南常年暖和相比。

沈苓绾想到那人,語氣惱怒:“那位表姑娘不過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若不是仗着前些年勾搭上三皇子,皮子裏不就是個商賈女,祖母能給她這般臉色,讓她在府裏頭猖狂無度!”

佳人漸遠……

冬雪,漸下漸大。

随着姐妹二人離去,抄手游廊變得靜悄悄的。

許久後,那顆被積雪壓彎枝頭的青翠老松後頭,走出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袍的男人。

男人隐在茫茫如絮的雪霧裏,看不清具體面容,頭戴玉冠,身形颀長,沉金冷玉般的氣度,卻透着一股拒人千裏外的涼薄。

男人許是在那老松後頭站得久了,肩發上早已落滿積雪,他卻渾似不覺,眸光幽深依舊盯着不遠處回廊,颌骨微繃,更像極力克制着什麽。

月亮門洞連着外院的那頭,有一人冒着風雪匆匆趕來。

沈言珩作為淮陰侯世子,自然也算上京皇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但論手段和城府,他恐怕不及眼前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男人十分之一。

看着這位站在青翠老松下,已不知多久的男人,沈言珩瞳眸微沉,不動聲色掃了眼空蕩蕩的抄手游廊,這才出聲上前道:“下官,見過賀大人!”

賀愠回神,不甚在意撣去肩上積雪,神情清冷帶着若有若無的疏離,那張清隽冷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世子。”賀愠開口,語氣也如他人一般淡漠疏離。

只見這位在上京皇城令各家貴女聞風喪膽的賀愠賀大人,他慢悠悠在衣袖裏掏了掏,掏了一封奏折遞到沈言珩眼前:“順路,便幫沈世子的也一同帶上。”

沈言珩愣愣接過賀愠遞到手中的奏折,只覺得那本東西在手中似有千斤之重,畢竟眼前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掌控生殺予奪大權的瘟神賀愠。

他雖只在朝中挂了個太子太傅的虛銜,但此人卻是天子近臣,更是丹陽大長公主唯一的嫡子。

好端端送個奏折?

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賀愠,怎麽可能。

賀愠離去,沈言珩一言不發盯着手中奏折,許久後他突然擡頭,眼眸淩厲望向身旁候着的小厮川柏:“前頭游廊可還有別人?”

小厮川柏趕緊搖頭:“沒有。”

沈言珩聞言皺眉,沉下心思正準備往回走時,他腳步一頓又道:“二姑娘可是回府了?”

他口中的二姑娘,自然是大房嫡次女,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沈青稚。

川柏趕緊道:“是的,二姑娘昨兒晚間回府的,只是……。”

沈言珩看着小厮川柏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冷冷的睇了他一眼:“有話直說!”

“二姑娘是昨夜提前回府,老爺不在府中,府裏也沒得個消息,這些年表姑娘占了二姑娘的青瓊居,大夫人連客院都還未收拾出來,昨日二姑娘還是在大姑娘的院子裏安置的。”

“今兒一早,二人去給老夫人請安,只是老夫人是萬福堂裏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小的不敢随意打聽,不過聽說表姑娘最後吐血暈了過去……”

沈言珩聽得直皺眉,這些年他并未在上京久居,他回京的時日,也就比沈青稚早了小半月而已。卻不想自己那個自小病弱,不受生母重視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回府,卻還是這般待遇。

當即,沈言珩腳下拐了個彎,直接往沈苓绾的漪瀾苑去了。

……

姐妹二人才坐下的功夫,就有小丫鬟進來說是老夫人的萬福堂來人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臉的貼身婆子孫媽媽,這孫媽媽身後還跟着一個婆子打扮的婦人,和兩個相貌中上的丫鬟。

沈青稚看着幾人,心頭暗想:果然來了!

在孫媽媽面前,就算是沈苓绾不敢托大,她吩咐小丫鬟給孫媽媽搬了個繡凳,聲音清脆帶着少女的嬌軟:“這雪天路滑,孫媽媽怎麽親自過來了?有什麽事兒,吩咐下頭的小丫鬟跑一趟就是了。”

孫媽媽也不見客氣,氣定神閑就在繡凳上坐下。

笑着道:“這不,老夫人給老奴吩咐的差事兒,老婆子可不敢托大,就算再冷的天兒也是要親自跑一趟的。”

孫媽媽轉頭看向沈青稚:“三姑娘好福氣。”

“老夫人心疼姑娘,看姑娘這一趟回來有些過分清簡,便從自己的萬福堂裏撥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下人過來給姑娘随便使喚!”

說到這,孫媽媽擡手用帕子掩了嘴角笑道:“如今姑娘可是老夫人最心尖尖上的人兒,這全府上下,也就只有姑娘獨獨這一份榮寵。”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不外乎是沈青稚若敢拒絕,那就是不識好歹。

上趕着送來的人,能安什麽好心。

沈青稚想着就算這人無論如何是不能進她的院子的,那到了嘴邊的拒絕,因外頭一道匆匆而來的身影,頓時轉了一個彎兒。

她笑着朝着孫媽媽道:“既然是祖母給的,我自然是要收下的,不過孫媽媽你們可不許笑話我,說我年紀小不懂事,搶了祖母院子裏的下人使喚才是。”

孫媽媽眼角挂着虛笑,聽得沈青稚同意,她笑道:“姑娘說的這是什麽話兒,姑娘願意收下,老夫人心裏頭才妥帖,這也是姑娘的福分。”

“你們幾個,還不快點過來給姑娘見禮!”

萬福堂出來的那三個丫鬟婆子,趕緊上前給沈青稚行禮。

這三人,一個看着就精明算計媽媽,兩個年輕貌美丫鬟,通通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也正好了,一個貼身婆子,兩個貼身丫鬟,萬福堂裏那位老太太可都算計全了,沈青稚心頭冷笑,她才剛回京呢,府裏頭就軟的硬的都想拿捏她。

眸光淡淡從那三人身上掃過,她讓貼身丫鬟書客拿了打賞的銀錢,遞給跪在地上的三人,這事兒便算是應下了。

孫媽媽心頭悄悄松了口氣,她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這瞧着清冷不好說話的三姑娘,竟然是這般的好拿捏。

當下孫媽媽也不敢不多留,趕緊起身告退。

……

孫媽媽前腳才走,後腳梅氏就帶着丫鬟婆子,沉着臉從外頭進來。

沈青稚瞧着梅氏的神态,雙眸泛紅,神色憔悴,前頭恐怕是哭過一回,這都來不及整理,就匆匆來了漪瀾苑。

“母親。”沈青稚起身行禮。

梅氏瞧着沈青稚那張比外頭積雪還冷然的玉潤嬌顏,她心頭握着一股氣,想着池青蓮從昨天她回府開始,連帶的委屈。

梅氏上前一步:“青稚姐兒。”

她對上沈青稚平靜無波的雙眸,眼裏泛起濃濃失望:“稚姐兒,你不過才回京什麽也不懂,為何這些年日日修佛養性,卻還是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十年前你便厭極了她!如今都十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是這般?”

沈青稚無辜的眨了眨眼睛,眼裏透着無辜,不解看着梅氏:“女兒不知母親說的是何事?”

梅氏冷笑:“當年青蓮姐兒痛失雙親,初來乍到你不喜她,大冬日裏把她推到結了冰的池塘,差點就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如今你一句不記得她,就想輕輕揭過?”

“就算當初的事你不記得,那如今呢?如今你青蓮姐都那般跪在老太太院子裏,低聲下氣給你道歉,你為何還不肯原諒她?還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就想把她逼出侯府?”

沈青稚站直了身子,雙瞳孔烏黑,瞳眸裏疏冷得像藏了斑駁星河,清冷的嗓音帶着一絲啞意:“母親要女兒原諒她什麽?女兒回京還不足一日,何曾說過表姑娘半句不好?”

“女兒不懂,母親好端端為何怪罪于我?”

梅氏愣住,她竟不知如何反駁,也實在拿不出自己嫡親的女兒究竟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沈青稚慢慢往前邁了一步,幾欲逼到梅氏跟前,聲音清寒黯啞:“就如當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當年池家表姑娘落水,母親可信過女兒一分?母親覺得愧對池家,那為何連帶這女兒,都要同你承受那份愧對?”

一時間,梅氏無言以對。

她只得揪着青瓊居一事不放:“當年的事先不論,如今你不就是因着青瓊居記恨青蓮麽?那不就是個院子?本就誰住都是一樣,而且你青蓮姐姐自小身子骨就弱,那年失去雙親後,她更是受不得刺激。”

“你難道要硬生生逼死她的命去,才甘心不成?”

“身子骨弱?受不得刺激?”沈青稚咬着這幾個字,巴掌大的小臉上神色冷厲微繃,“難不成在母親看來,女兒這副天生心疾的身子骨,就是鐵打的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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