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記住這枚胸針。
餘意拿了小熊餅幹,躊躇在樓梯口卻不敢上樓,最終坐在最底層的臺階,捧着一手的小熊餅幹,挨着扶手等江楚下樓。
可等了許久,沒等來江楚,倒等來了周嬸。
餘意嘴笨,講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周嬸只以為他是要給江楚送餅幹吃,哄道,“明天再送,現在你該睡覺了。”
在周嬸半哄半騙中,餘意一步三回頭回自己的房間。
可他念着那顆漂亮的玻璃彈珠,在床上翻來覆去都沒能睡着,等江宅陷入黑暗,所有人都入睡之後,餘意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走廊黑漆漆的,像是随時會有老虎跳出來把他吃掉,他捧着小熊餅幹,邁出一步,又收回了腳,如此反複幾次,對玻璃彈珠的渴望最終還是戰勝了恐懼,他小跑着來到樓梯口,幸而客廳還留了燈,不至于一點兒光亮都沒有。
他挨着樓梯坐下來,雖才十一點,但他已經到了睡覺時間,此時生物鐘讓他迷迷糊糊睜不開眼,他牢牢抓着小熊餅幹,腦袋一歪,靠在樓梯扶手上睡了過去。
江楚是個不折不扣的夜貓子,自從接手江氏後,他很長時間都沒有睡過一個整覺,一閉眼就仿佛又聽見父母親去世的噩耗,看見他所謂的親人化身張牙舞爪的野獸要把他瓜分,長此以來,他就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江楚已經習慣難以入眠,本想借助藥物睡一個好覺,但前陣子照例檢查身體時,醫生告知他的身體已經對入眠藥物産生了抗體,若再繼續服用,恐怕要加大劑量。
這對他的身體并沒有益處。
江楚拿藥的手收了回來。
他并不貪戀人間,但還有要照顧的人——素來疼愛他的爺爺患了老年癡呆症,如今還在療養院待着,他每周都會抽空去看望老人家,盡管爺爺已經不認識他,但每次見到他,混沌的眼神還是會露出欣喜。
五年前,若不是病情還未加重的爺爺鼎力支持他,他難以服衆。
也走不到今日。
江楚捏捏發酸的眼角,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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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宅已然陷入沉睡,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響都沒有,江楚從樓梯下去,準備到酒櫃裏找瓶紅酒助眠。
走至半程,借着微弱的燈光,他驟然發現樓梯口坐着個人,他眼神一斂,待看清那個背影是誰時,戒備的神色才漸漸收去。
江楚好奇地走過去一看,只見餘意腦袋靠在扶手上,睡得很是香甜,再往下望,便見到散在腿上的幾塊小熊餅幹。
他神情微微一頓,拿腳碰了碰餘意的小腿,餘意嘟囔一聲,沒醒。
江楚于是蹲下來,盯餘意的臉看,不睜開眼的餘意跟陳緒知更像了,也許是夜色太柔軟,讓江楚冷硬的心也變得軟化,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碰碰餘意的臉頰,等指尖快觸到時,又如夢清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江楚的臉色剎那變得很難看。
他輕輕推搡餘意,語氣有點惡劣,“醒醒。”
餘意睡得正香,被這麽一推,才終于迷迷瞪瞪睜眼,他遲鈍地揉眼睛,看見面前有人人影,吓得要叫,嘴剛張開,就被溫熱的大掌捂住了。
江楚瞪着他,“不準叫。”
餘意看清是江楚,慢慢合上唇。
江楚只覺得掌心軟軟熱熱的,面色微變,确認餘意不會叫之後,才松開了手,但和餘意嘴唇接觸到的皮膚卻依舊留有觸感,讓他不由得蜷了蜷五指。
“為什麽睡在這裏?”
江楚此時是蹲着的,視線與餘意明亮的大眼睛在同一水平線。
餘意初醒,還有點迷糊,唔了一聲,才想起來自己在自己睡覺的原因,繼而獻寶一般把腿上的小熊餅幹捧到江楚面前,因為太過期待,他的眼睛亮得能倒映出江楚俊秀的臉,“我的,” 他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閉了閉嘴,才慢慢地,輕聲說,“珠子!”
也許是餘意的眼睛太過純淨,落在餘意眼底的江楚看起來,仿佛也是透明的。
“大晚上的不睡覺,就為了跟我換珠子?”
餘意重重點頭,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的,生怕江楚看不見似的,又把小熊餅幹往前挪了點,幾乎要送到江楚嘴邊了。
江楚還沒有見過這麽一根筋的人,但聯想到餘意的特殊,也就作罷,他站起身,帶點笑意地伸出手。
餘意急急忙忙站起來,把小熊餅幹塞給江楚。
江楚得了一懷的餅幹,見到餘意期待的眼神,他先把餅幹都放進口袋裏,把扁扁的口袋撐得鼓鼓囊囊,才說,“跟我上樓。”
江楚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餘意沒有跟上來,眼巴巴看着他。
他想起自己下的禁令,輕咳一聲,“就這一次,快點跟上來。”
餘意想到自己的漂亮珠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江楚身後。
江楚帶餘意回自己的卧室。
餘意一進去就哇的一聲,“好大。”
江楚受用地一笑,走到儲物櫃前,憑借記憶拉開第三格,找到一個絨面的小盒子,他把盒子拿出來,放在手心漠然看了幾秒,若不是餘意異于常人,定能看出江楚此時眼裏的冷意。
盒子是方形純黑色的,看起來并沒有什麽不同,但當江楚把盒子打開,露出裏頭的東西,才顯示出其貴重。
絲絨方盒裏躺着一枚鹿角形狀的胸針,鑲滿了鑽石,在燈光下璀璨奪目,流光溢彩。
餘意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東西,看得眼睛都不眨。
江楚來到他面前,沉聲問他,“好看嗎?”
餘意誠實地點點腦袋,“好,漂亮。”
江楚沉默幾秒,将盒子蓋起來,遞給餘意,語氣冷冽,“送給你了。”
餘意沒有接,反而疑惑地看着江楚,然後搖搖頭,“我不要。”
江楚蹙起眉,“為什麽,不是覺得很漂亮嗎?”
“很,漂亮,” 餘意再次做出評價,繼而露出個甜甜的笑,“可是,我只要,我的珠子!”
再漂亮的東西也不是餘意的。
只有餘意撿到的玻璃彈珠才是他自己的。
江楚深深地看着餘意,餘意不知道這枚胸針抵得上多少那顆玻璃彈珠,只有他這樣的特殊人士,才不懂得東西的價值。
寧願要廉價的玻璃彈珠,也不要價值百萬的鑽石胸針。
江楚垂眸,忽而低低一笑,轉身找出深藍色的玻璃彈珠,再将絲絨方盒一起交給餘意,在餘意拒絕之前說,“彈珠還給你,胸針,就當曲奇餅的賠禮。”
餘意困惑地眨眼。
江楚耐心地解釋賠禮的含義,“我打翻你的曲奇餅,所以,這個賠給你。”
餘意搖頭,“不用賠,我還可以,再做。”
江楚卻直接拉過他的手,把玻璃彈珠和方盒一起放在了餘意的手心,繼而輕輕捏了下,“我不喜歡了,你不拿的話,我就丢掉。”
聽見江楚要丢掉這麽漂亮的東西,餘意動搖起來,盯着掌心看。
江楚慢慢合起他的五指,讓他拿穩盒子,似有點疲倦,“回去睡覺吧。”
餘意擡眼看他,“是,什麽?”
江楚嗯了聲。
餘意晃了晃手,“盒子裏,叫什麽,名字?”
江楚想了想,莫名其妙笑了笑,回,“叫狼心狗肺。”
餘意不懂這麽生澀的四字詞。
江楚說,“既然是你的了,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
餘意想起東西的形狀,開心地說,“是鹿!”
江楚颔首,“那就是鹿。”
“鹿,小鹿,漂亮的,亮晶晶的小鹿!”
江楚看着餘意毫無保留的笑容,笑起來的餘意露出可愛的虎牙,染上一點稚氣,倒是和印象中的人全然不似了。
等打發餘意下樓去睡覺,江楚的面色一點點冷淡下來。
那是他本來打算送給陳緒知的東西,可惜沒能送出去,陳緒知反而先給他送了份大禮。
與其留着隔應自己,倒不如送給餘意,好歹,他還收獲了個笑容。
也是奇怪,不知道是因為餘意,還是因為把壓箱底多年的東西抛出去,這麽一折騰下來,江楚竟然有了睡意。
這一次,他不需要借助藥物和酒精就入眠了。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