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讀書對于普通人而言尚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餘意腦部有缺陷,僅僅只是要讓他明白寫字這個概念就已經很困難。

許老師從事特殊教育行業已有十年,教導識字人士識字寫字也不是沒有,但這一次雇主給她的時間太短,因此她需要加快進程。

初一日,需要吸引餘意在枯燥的筆畫上就費了不少功夫,許老師用了很多形象生動的卡片想要引起餘意對橫點撇捺的注意,起先餘意還沉浸在可以跟弟弟一樣上學的喜悅中,可漸漸的,他的注意力又被身邊細微的動靜轉移。

可以是周嬸的走路聲、是窗外的風雪聲、是筆在紙面上的摩擦聲,也可以是許老師的臉,他在枯燥的學習鐘頻頻走神,一整天除去吃飯午睡并沒有多少收獲,若不是謹記周嬸和林複洵要他聽老師的話,他早就開口想要出去玩兒了。

接下來的幾日,許老師又運用了很多色彩斑斓的物件幫餘意進行記憶,可餘意內心一直記得飛機,伸長的腦袋往窗外看,興趣缺缺的樣子。

老師讓他拿筆,他拿得不穩,歪歪斜斜在紙面上寫了鬼畫符,迷茫地看着許老師。

這就是字嗎?為什麽跟別人的不一樣呢?

“餘意,慢一點寫,不着急的。” 許老師鼓勵他,又幫助他糾正握筆姿勢。

餘意內心郁悶,可不得不抓着筆重新在紙面畫了起來,他根本就無法理解紙面上的字就是他的名字這個概念,在他的世界裏,餘意就是他自己,并不需要用什麽所謂的字體來記錄。

可當許老師教他江楚的名字時,餘意的興趣卻比自己的名字要來得大得多。

他眨巴着眼,用手指點點白皙紙面江楚二字,好奇地問,“學了,江楚,他會高興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讓江楚高興,竟然成為了餘意最在乎的事情。

許老師見他難得提起興趣,急忙點頭,像哄小孩兒一樣,“當然呀,等你學會這兩個字,寫給江總看,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餘意又苦惱起來,“可是,飛機,還不能,飛十秒。”

許老師知道餘意和江楚之間的約定,慈愛地揉揉餘意的腦袋,“這樣,你再寫十次,就可以玩飛機,好嗎?”

“不是,玩。” 餘意嘟囔着,但還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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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師沒聽清,鼓勵餘意繼續在紙上寫寫畫畫。

對于餘意來說,寫字就是機械性地描摹許老師的字,可盡管如此,只要他一走神,字的順序還是會颠倒,比如江字的三點水跑右邊去,楚字的雙林墊了底。

一再聽許老師糾正,餘意蔫蔫地坐着不肯再寫了。

許老師正想讓餘意出去吃點東西放松心情,忽而小書房的門由外而內被打開,兩人皆看過去,竟是幾日未見的江楚。

餘意一見江楚就更見了救星似的,臉上綻放出璀璨的笑容,嚯地站起來喊了聲江楚,就朝江楚小跑過去。

他跑得急,江楚怕他摔倒,伸手攬了他一把,餘意抱着他的手,咧嘴笑得很開心。

許老師見了這一幕,有些微的錯愕,但她很快就收起驚訝的表情,站起身來向江楚問好,又跟江楚彙報了餘意的學習進度。

江楚帶着餘意走過去,只見本子上全是些看不懂的符號,他自然知道餘意的學習成果,于是對許老師點點頭,“辛苦你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許老師随即向他告別。

餘意一見許老師走,開心得直晃蕩江楚的手臂,江楚回頭看他,指了指桌面的字跡,問,“是你寫的嗎?”

餘意點點頭,又搖搖頭,許老師說他寫錯了,他怕江楚見了不高興。

但江楚還是笑着拿起本子,狀若很滿意地說,“寫得很好,餘意真厲害。”

餘意唔了聲,有些低落,“不會寫,” 見江楚看着他,又可憐巴巴地問,“可不可以,不上課?”

江楚聞言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帶着餘意坐下,攤開本子,在餘意好奇的注視中,并排寫下了江楚和餘意四個字。

餘意雖不會寫,但幾日的訓練下來,這四個字還是在他腦海裏形成了深刻的記憶,他指着本子,興奮說,“江楚!”

“對,” 江楚又指了右邊的,“這個呢?”

餘意的手指轉了方向,對準自己的鼻子,擲地有聲,“我!”

江楚握住他的手,誇道,“很厲害,可是你想要跟我站在一起,得更厲害才行。”

餘意不解地問,“要,多厲害?”

江楚摩挲着餘意小暖爐似的手,沉默半晌,笑說,“要跟我一樣厲害。”

餘意一聽臉就耷拉下去,慢吞吞地說,“我不行。”

“你可以的。” 江楚堅定道。

像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說法,江楚把筆塞進了餘意的掌心,握着餘意的手,在紙面上一筆一劃寫下二人的名字,有江楚帶着餘意寫,基本相當于零難度,很快餘意握筆寫下的字就列在了江楚方才寫的字下,雖看着筆跡有些稚嫩,但終于也是成字了。

“我說你可以的。” 江楚又重複了一遍。

有江楚鼓勵,餘意又信心滿滿,重重點頭。

晚飯江楚是在江宅吃的,他原本不想回來,但聽聞餘意這幾日因為識字苦惱,特地回來一趟。

周嬸是日夜接觸餘意的人,本來餘意能識字寫字她最高興,可眼見餘意一日比一日萎靡,她都不免開口給餘意求情,“先生,這幾日他學得很辛苦,要不,還是別讓他學了。”

她是背着餘意說這些話的,此時餘意正坐在客廳柔軟的地毯上玩積木。

江楚看着餘意的側臉,半晌,沉沉道,“他可以的。”

周嬸自然不好再說點什麽。

只是到了第二日,餘意上課的時間比以前少了兩個小時,也算是江楚把周嬸的話聽進去了。

江楚其實也說不太明白,為什麽這麽執着于讓餘意識字,說到底,餘意跟普通人不同,用正常人的标準去要求餘意其實是有些殘忍的事情,他內心隐隐急于去證明點什麽。

比如,餘意并不比陳緒知差。

這個想法一出來,連江楚自己都皺了眉頭。

恰逢餘意拿拼湊不起來的積木來問他,他一眼就見到了餘意別在衣服上的小鹿胸針,面色瞬間一凝。

在餘意純淨的眼神中,江楚難得有種無所遁形的尴尬。

最終還是幫餘意拼好了積木,只是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當晚江楚沒有留在江宅,臨走前,囑咐餘意要好好跟着老師學習,等周末回來驗收成果。

自從餘意認定江楚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後,他就很聽江楚的話,雖然不是很情願,但還是答應了下來,可當他想跟江楚分享飛機已經能飛七秒時,江楚已經離開了。

餘意有點兒失落,不過周嬸讓他去吃葡萄,他又很快把那點不開心抛在腦子後面了。

接下來的幾日,許老師得了江楚的吩咐,放緩了教學進度,只是要餘意反反複複地去寫他和江楚的名字,寫得多了,形成慣性,雖然偶爾餘意還是會把順序颠倒,但也勉強能記下來了。

餘意用了整整一星期才學會寫四個字,也許耗時長,又不能完全準确,但對餘意這種特殊人士而言已經是不小的挑戰,他迫不及待想跟江楚分享自己的喜悅,果然,當天晚上,江楚就冒着風雪回來了。

餘意已經等了兩個小時,困得在沙發上睡着,可懷裏還緊緊捧着本子。

江楚沒有叫醒他,坐在沙發的一角凝視餘意的睡臉。

林夕夢在世那幾年,把餘意教得很好,他不會像其他特殊人士一樣遇到一點事就大吼大叫,很多時候,餘意都是安靜的,只要很高興的時候,才會笑出聲來。

江楚情不自禁去觸摸餘意的臉,想要借此觸摸到餘意的過去。

他手涼,一碰到餘意的臉,餘意就微微皺起了眉,江楚只得把手伸了回來。

林複洵對餘意能學會寫字也是有些吃驚的,如此見到餘意也有幾分佩服。

周嬸壓低聲音說,“今天學會寫先生的名字時,滿屋子跑,念叨着要見先生,跑累了就睡着了,待會他醒來,先生可要好好誇誇他。

江楚眉眼染上一絲朦胧的柔情。

餘意這一睡足足睡到了晚飯時間,整個江宅都刻意保持安靜,直到晚飯時間江楚才親自去喊餘意。

餘意睡得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到江楚還以為是在做夢,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江楚從周嬸手中接過溫毛巾,略生疏地給餘意擦臉,餘意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是真正的江楚,可是他忽然忘記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見江楚,面色略顯迷茫。

“我看到了,” 江楚翻開已經從餘意懷裏拿出來的本子,露出紙面上雖有點歪歪斜斜,但能看出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的字跡,他彎了彎唇,在餘意亮澄澄的目光裏,由衷地誇獎,“餘意真厲害啊。”

餘意笑得眼睛彎彎,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然後湊過去在江楚臉上親了一口。

江楚沒有阻止他的動作,慢悠悠地又把幾天前的話重複了一遍,“餘意要更厲害才行。”

餘意有點不理解江楚的意思,但還是聽話地點頭。

江楚笑着帶餘意到飯桌,周嬸特地準備了很多餘意喜歡的吃食。

餘意最近困在學字裏,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江楚看着他的笑臉,心裏忽然釋然,就算自己真的存了什麽道不清說不明的心思又如何,餘意高興,他高興,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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