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土撥鼠之日》

月月:不是誰都不能幹涉他拍戲嗎?不是他最大的雷點嗎? 薛振宇:……………… 當我沒說。

當晚十一點,在導演的嚴苛指導下,包蓉終于殺青了自己為數不多的戲份,第二天一早拖着行李箱逃也似地坐車疾馳而去,一秒也不願多待在這個鬼地方,完全沒有了來時的嚣張得意。

賀心宸認為有幾條依舊不夠完美,打電話訓斥了孫祥一通,大抵內容是以後選小配角也不能這麽随便,再給關系戶開後門就把他掃地出門。

包蓉離開之後,整個劇組的氛圍重新活躍起來,傑西化妝時左一句 “總算走了” 右一句“真他媽晦氣”,連盛旭都臉上的笑容都明朗了不少,也敢跟安嘉月打招呼了:“早,嘉月,今天是你的獨角戲,加油哦。”

“嗯,謝謝盛哥。” 安嘉月禮貌地回。

盛旭今天只有上午一場戲,幾分鐘的片段,拍完便去市區趕一場商業站臺活動了,整個下午和晚上都是池樂的單人戲份。

也是整部電影中的一場重頭戲。

劇情銜接池樂在琴房被扇耳光那一段,池樂在校受了欺負,頭暈難受,痛苦煩躁,回到家後想睡個覺緩解。

最近陰雨連綿,他把洗了沒幹的衣服都挂在烘幹機上,睡前想起烘幹機還開着,便過去關掉,摸摸機器出風口仍有餘溫,想着反正斷電了,就讓衣服再烘會兒,于是直接回房睡了。

這一念之差,令他失去了父母留下的房子。

半夜,衣物因封閉的高溫環境陰燃,導致着火,老房子地板是木頭的,許多年沒上蠟了,又幹又脆,火苗從衣服上落下來,立刻點燃了整個客廳。

池樂命大,被嗆人的煙味熏醒,千鈞一發之時火裏逃生,并敲響了領居家的門,讓鄰居幫忙報火警。

消防車來的時候,火勢尚未蔓延到周圍鄰居,只是池樂的家與回憶,統統付之一炬了。

室內着火的內景拍攝很危險,而且萬一燒毀房間,重新搭建一個也費時費力,故而這場戲放到了所有內景戲的最後拍。

道劇組準備了拍攝專用的火架,點燃之後,整個狹小的屋子內熱氣沖天,火光刺眼。安嘉月第一次拍火災戲,剛開始難以适應,拍了五條才過。

接着傑西給他化了劫後餘生的 “煙熏” 妝,準備迎接真正的演技大挑戰。

Advertisement

接二連三的巨大打擊令池樂徹底崩潰,陷入絕境,跪在着火的樓房外歇斯底裏地痛哭流涕,直至昏迷,整段哭戲長達四分鐘。

演這種橋段傷神又傷身,難上加難的是,劇組不會真的燒房子,道具組布置了綠幕,所有室外着火場景均由後期特效完成。

無實物表演,即便是演了幾十年戲的老戲骨也不容易把控,安嘉月這些年雖然演技沒落下,但畢竟演的都是爛片,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挑戰,想想都覺得吃力。

正式開拍前,賀心宸屏退閑人,喊他過去,引導他的情緒:“你想一件令你傷心的往事,告訴我,我幫你找找感覺。”

安嘉月笑笑:“那可太多了。”

賀心宸微愣,沉默片刻,說:“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麽?”

“沒早點出現。”

“你出現得已經夠早了,我原本以為下輩子才能遇着這麽個人呢。” 安嘉月開玩笑似地揭過這頁,“傷心事兒是吧,我想想,唔…… 最傷心的應該是跟你分手吧。”

賀心宸的目光閃動:“真的嗎?”

“真的,那天發生太多事了。” 安嘉月一想起來就隐隐頭痛,“所有負面情緒積壓在一起,導致我當時很失控,逮着個人就發洩,你正好撞槍口上,所以對你說了特別傷人的話,抱歉。其實你沒那麽差勁,起碼在我遇到過的男人裏,絕對算不上差勁。”

賀心宸也短暫地陷入了難以忘懷的回憶,好一會兒才抽離出來:“那時的我确實混賬。”

“算了,都過去了。”

“嗯。” 賀心宸又說,“但你這個回答讓我很難辦。身為導演,我希望你一會兒情緒不到位的時候,可以想象我們再次分手,但身為你的男友,我希望将分手二字徹底從你腦中剔除。”

安嘉月失笑:“那你到底要我怎樣?”

賀心宸也沒了辦法:“先拍一條看看效果吧。”

打板聲響。

池樂撲通!跪地,身上穿着睡衣,被煙塵熏得灰蒙蒙的膚色中透着灼燙的紅,他喘息急促,呆呆仰頭望着面前熊熊燃燒的房子,他看不見被消防員用水槍噴射過的地方都成了一片焦黑,幾乎融入深幽的夜色。但他能聞到臭氣熏天的焦味,他曾經美好溫馨的家,如今成了一片廢墟。

他無處可去,無人可依,無望可期。

火光映在他的漆黑的眼眸裏,映不出任何情緒,唯有一片空洞的死寂與絕望。

慢慢地,他的眼眶變紅,眼眸變濕,表情開始扭曲,直至崩潰。

——攝像機全程怼着安嘉月的正臉拍。

沒有燃燒的房子,沒有鄰居奔走的場景,他面前只有一個火架——用于打光,以及一臺冷冰冰無生氣的攝像機,所有畫面全靠自己想象。賀心宸坐在他跪朝的方向,他餘光瞥見賀心宸沒在看監視器,直接緊盯着他的表情。

薛振宇不知何時也來了,像個副導演似地看着監視器。

昨晚薛振宇的話突然劃過腦海,安嘉月無法自抑地出神了一瞬。

這一瞬沒能逃過賀心宸的眼睛,立即喊了停,提醒他要專心。

安嘉月點頭,鞠躬對現場工作人員表示抱歉,接着重拍第二遍。這次順利進行到了痛哭部分,然而總感覺差了點火候,他直覺自己哭得不夠撕心裂肺,于是提高音量,掐着嗓子低吼出沙啞崩潰的哭聲,逼迫自己去回憶那晚分手的場景來增強情緒:

他坐在手術室外,賀心宸找到了他,然後他們開始吵架……

[嘉月,你年紀小,喜歡一個人可以不顧一切,以他為全世界,可我不能。]

……

[那時候…… 有些苦衷。現在依舊有,等我解決了再告訴你。]

……

[處在這樣一個責任大地位高的位置,很多事他身不由己。我不能說百分百,但我能說,他再喜歡你,也極有可能舍棄你。]

……

幾句不同時空的話語穿梭交織,接連不斷地反複浮現于腦海,怎麽驅趕也趕不走。在某一瞬間,它們重疊在了一起。

安嘉月突然意識到,從過去到現在,狀況其實從未改變,就像被困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土撥鼠之日,他依舊奮不顧身全心全意,而賀心宸依舊有所顧慮無可奈何。

想得太過投入,他忘了自己在演戲,怔怔出神,停止了哭泣。

這一條肯定不能用了,攝影師沒等導演命令便停止了攝像,轉頭望向賀心宸詢問意見。

賀心宸皺眉不解:“嘉月,怎麽了?”

安嘉月還跪在地上,臉上滿是淚痕,如夢初醒般望過來:“抱歉…… 走神了,再來一次。”

然而第三次,他又走神了。

并且整個人明顯出戲,神态已經不是池樂的神态了,而是安嘉月本人。

賀心宸從導演位上起身,薛振宇跟着過去,在賀心宸伸手抱人之前攔住了他,低勸:“別沖動,你這樣會傳出風言風語,讓劇組其他人怎麽看他?電影還沒拍完,少生事端。”

賀心宸頓了頓,轉而搭上安嘉月的肩,扶他起來,問:“今天怎麽了?不像平時的你。”

安嘉月哭得頭昏腦脹,心亂如麻,用袖子擦去淚,聲音疲憊:“我腦子裏很亂,沒法專心,今晚能不拍了嗎?我想早點回酒店休息。”

賀心宸愣了愣。

薛振宇倒抽一口涼氣,有丁馥的例子在先,他腦中警鈴大作,預感自家大少爺要發火,急忙搶先勸道:“嘉月,別任性,這麽多人候着你呢,何況心宸的時間多寶貴啊,你耽誤一天,他就得再向公司請一天假,你知道這對公司的損失有多大嗎?”

“可我真的找不回狀态了,我很清楚,硬拍下去也只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和精力。” 安嘉月注視着沉默的賀心宸,堅持道,“抱歉,賀導,我能回去嗎?”

攝影師、燈光師、導助、場務等統統停下了手裏的活,不敢出聲,彼此之間交換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 “完蛋” 兩個字。片場有幾個萬納的老員工,親眼見識過當年丁馥不配合被換掉的場面,心道這些新人演員怎麽一個比一個不知天高地厚,輕嘆着搖了搖頭。

薛振宇仍企圖挽回局面,肅着臉呵斥:“嘉月,別亂說話,搞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

一只手擋在他嘴前,攔住了他後面的話。

“好,回去吧。” 賀心宸溫聲道,“泡個熱水澡放松一下,先別睡,我一會兒回來跟你談談。”

安嘉月吸了吸鼻子,紅通通的眼睛盯着他,有點兒難以置信。

賀心宸擡手,似乎想摸他臉,但半途變了方向,輕推自己的眼鏡,轉頭面對目瞪口呆的衆人,語調毫無起伏:“收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