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簡修蘊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一閉眼,眼前的黑暗便讓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陰森昏暗的地牢。
他的金丹被取出,筋脈俱斷,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完好的地方,整個人被冰冷的鐵鏈吊着,就像鋪子裏一塊供人挑選的生肉。
渾身上下無時無刻不泛着疼痛。
更難挨的是心理上的恐懼。
只要聽見那人的腳步聲,渾身上下便止不住地顫抖。
簡修蘊覺得自己倒黴透了,他只是不喜歡阚聞蕭而已,為什麽就要遭這樣大的罪。
如果有下輩子,千萬別再讓他遇到阚聞蕭了。
結果還真的有下輩子,但可惜的是他依舊是阚聞蕭的倒黴師尊。
“師尊,匕首破開身體的感覺怎麽樣?我記得當年你就是用這把匕首取了我的金丹……真疼呀!”
阚聞蕭說着,掌心用力,匕首從他下腹插入,然後向下移去。
痛意夾雜着寒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大片大片的血從他身體湧出。
周圍血色彌漫。
“不……我錯了!”簡修蘊慘叫着從床上坐了起來,大滴的冷汗從他額頭上落下,砸在青色的棉被上,暈開點點痕跡。
盡管過去了一晚上,被子裏仍是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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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以他現在的修為,體溫已經不會再被人間的天氣所影響,但他還是感覺到有陣陣寒意如附骨之疽滲進了骨髓裏。
簡修蘊抱緊了被子,徒勞地想汲取一絲暖意。
這時,突然傳來了幾下敲門聲。
他還沒應聲,門便被推開了一道縫隙。
露出了阚聞蕭的臉。
噩夢中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簡修蘊只覺得心跳都停了一瞬,強烈的窒息感撲面而來。
“別過來。”簡修蘊失聲喊了出來。
想起身跑得離他遠遠的,腿卻已經軟了,只能像個受辱的小媳婦兒一樣勉強用手撐着身體向牆角縮去。
阚聞蕭本已邁開的腳步因他這句話又停了下來。
昨日阚聞蕭回去之後,将簡修蘊的披風疊放在床頭看了許久,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怎麽也沒想到師尊有一天居然也會關心他。
他明明一向那麽讨厭自己。
阚聞蕭躺在床上,枕邊放着簡修蘊的披風。
有絲絲縷縷清冷的香氣順着空氣鑽進了他的鼻孔裏。
和他人一樣,冷淡卻又好聞的氣息。
他記得上次聞到這樣的氣息還是第一次見到簡修蘊的時候。
彼時他縮在母親的懷裏。
周圍是漫天的火光以及不絕于耳的刀劍沒入身體的聲音。
有火順着他的頭發和衣服在燃燒。
他覺得自己疼得快要死去。
就在這時,簡修蘊經過了這裏。
他冷冷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繼續向前走去。
是她母親拼進最後的力氣苦苦哀求,他才勉強救了他。
把他抱在懷裏,替他熄了身上的火,帶回了須臾之間,修仙者的聖地。
他在簡修蘊的懷裏縮了一路,鼻腔裏滿是他的氣息。
他還記得一開始自己有多喜歡簡修蘊。
但是剛到須臾之間,簡修蘊就把他扔在了地上,讓別人去處理他的傷口。
後來他想盡辦法去接近他,但換來的卻只有他眼中不加掩飾的厭惡。
後來他才知道,簡修蘊只喜歡長得好看的人。
而他明顯不是。
再多的喜歡也在日複一日的不待見中消磨殆盡。
年歲漸長,阚聞蕭也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傻乎乎地把一身柔軟暴露在簡修蘊的面前任他刺傷。
曾經的傷口結了疤,生了殼,開始學會保護自己。
阚聞蕭側着身,看着眼前的披風。
他猜不透簡修蘊的用意,為什麽把他綁在爐鼎旁?又為什麽突然放了?還給他披上披風關心他會不會着涼。
今晚的一切真是太怪異了。
阚聞蕭伸出指尖,輕輕地在繡着銀色暗紋的披風上觸了一下,然後仿佛被火燙了一般,又迅速收回了手。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明天還要早起把披風送還回去。
結果他剛走近簡修蘊的卧房,便聽見裏面傳來了痛苦的喊叫。
他一時有些擔心,随便敲了幾下門就推門走了進去。
然後又是如往常一樣的厭惡與躲避。
阚聞蕭看着簡修蘊對他滿是排斥的神情,沒有再向前,只是斂住眸中的神色,将手中的披風放到了不遠處的椅子上,淡淡道:“師尊,我來還披風。”
說完,便帶上門退了出去。
門合上的一剎那,阚聞蕭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簡修蘊是什麽樣的人,他不是早就清楚了嗎?為什麽還會生出那一絲不切實際的隐秘歡喜。
随即眼神又恢複了冰冷。
“不長記性。”他冷聲說完這句話,大步向外走去。
簡修蘊坐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逐漸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幹了什麽。
昨晚綁了他,今早吼了他,啧,離目标越來越遠。
簡修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得有些頭疼。
心裏不斷暗示自己,他們是現在算是兩個人。
現在的阚聞蕭才十四歲,還沒傷害過他。
安慰好自己之後,簡修蘊起床開始洗漱,準備去給徒弟們上晨課。
經過百味園時,簡修蘊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須臾之間在修真界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不同于傳統的修仙門派只收可以築基修煉的弟子,它兼容百家。
須臾之間每年都會進行一次選拔,進來的弟子可以是有修仙天分的孩子,選擇拜入各個師門進行修煉。
也可以是在機關、機甲、岐黃等方面有天分的弟子。
這些弟子進來之後,會分班統一在授課園上課。
因為他們不必修行,仍是□□凡胎,所以須臾之間還特意開設了百味園供給飯菜。
當然已經辟谷的修仙之人嘴饞了也可以來這裏吃飯。
比如簡修蘊就十分喜歡這裏精巧的糕點。
糕點窗口的李師傅據說曾是皇家的禦用糕點師,告老還鄉之後被掌門用一顆長命百歲丹挖了過來。
他雖然長得粗狂,膀大腰圓,滿臉絡腮胡,但是做出的糕點卻格外小巧精致,令人愛不釋手。
因為簡修蘊每次來百味園只買糕點,久而久之,兩人也就熟了。
“簡長老,來買糕點啊。”李師傅熱情地打招呼,“這些都是剛做出來的,還熱乎的。”
李師傅看到簡修蘊站在窗口猶豫不決的樣子,問道:“今日怎麽了?還沒選好。”
簡修蘊看着面前的糕點,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師傅,今日的糕點不夠好看。”
李師傅佯怒道:“簡長老,你買糕點到底是用來吃還是用來看的?而且我做的糕點個個都是精品,哪不好看了?”
簡修蘊指着面前的松子百合酥,道:“蒸過了,表皮的黃色過深,便顯得俗。”
“啧,簡長老講究,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在挑女人呢。”
簡修蘊聞言,展開自己手中的扇子,露出上面的字,正面書:愛美之心,反面則是:人皆有之。
李師傅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再糾纏,又重新去給他做了一籠。
等簡修蘊包着剛出爐的松子百合酥踏出百味園的時候,他便意識到,自己遲到了。
不過無所謂。
反正也沒人會說他。
而且他真的好久沒吃過松子百合酥了,着實想得緊,這一刻,徒弟哪有他懷中的糕點重要。
剛踏進舞雩院,一個清瘦俊郎的少年便聞聲跑了出來。
少年今年十六、七歲的模樣,身姿高挑,站在那裏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楊,漆黑的長發束在腦後,紮成了一個馬尾,顯得幹練清爽。劍眉星目,鼻梁挺直,雖然還未完全長成,但已經可以一窺将來玉樹臨風的模樣。
這正是他的二徒弟,林廖庭。
林廖庭是江北林家的小公子,千寵萬愛中長大,脾氣和樣貌成正比,不好惹得很,但在他面前十分乖巧。
簡修蘊看着面前的林廖庭,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應該是他的徒兒,姿容絕美,令人看着便心曠神怡。
“師尊,您今個起晚了嗎?怎麽現在才來,師姐已經去您卧房尋您了。”
“沒,順路去了一趟百味園。我不在你們不會先自學一會兒?”簡修蘊說着,向屋裏走去。
林廖庭跟在他後面剛想解釋,就聽見簡修蘊問道:“阚聞蕭呢?”
林廖庭有些訝異地停下了腳步,他知道師尊讨厭阚聞蕭,平日裏能不見就不見,見了也裝看不見,今兒怎麽還特意問起了?
“不知道。”林廖庭随意道:“說不定跑哪玩了吧,他不在就不在呗,省得師尊看見那張臉又來氣。”
如果是上一輩子,看不見阚聞蕭他當然樂見其成,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已打定了主意要與他搞好關系。
“你真沒見?”簡修蘊又問了一次。
林廖庭詫異道:“師尊,您今兒個是怎麽了?他不在就不在呗,平日裏晨課也不見他一周來幾次,您突然這麽關心他幹嘛?”
簡修蘊正要說話,一道女聲從門外傳來,“師尊,原來您已經到了。”
接着,一個年輕的女子走了進來。
正是他的大徒弟宋清茹。
宋清茹今年十八,正當妙齡,一頭長發漆黑如瀑散落在兩肩,雖然也穿着須臾之間白底藍紋的弟子服,但因為身段玲珑,硬是穿出了一種獨特的韻味。
一張小巧的鵝蛋臉上描着兩道細長的柳眉,明眸流盼妩媚,似含着秋水,瓊鼻秀挺,薄唇微抿,即使不動,也能輕易勾了人的心神。
簡修蘊望着面前的兩個徒弟,覺得無比滿足。
得徒如此,為師何求?
“師姐,師尊沒睡過,去百味園買糕點了。”林廖庭先一步解釋道。
宋清茹聞言,無奈地笑了笑,進來剛準備坐下,環視了一下周圍,問道:“诶,聞蕭呢?剛剛不是還在這兒嗎?”
說着,目光落在了林廖庭身上。
簡修蘊聞言,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在心中升起。
他也望向了林廖庭。
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的影響,林廖庭也格外的讨厭阚聞蕭,暗地裏給阚聞蕭下絆子不是一天兩天了。
估計阚聞蕭又落在他手裏了。
“你們都看我幹嘛?我不知道!”林廖庭咬着牙說道。
簡修蘊明顯不信,走上前去,一手按在林廖庭的肩膀上,用了力,“廖庭,阚聞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