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廖庭看着簡修蘊突然凝重的神色,一陣莫名其妙。

平日裏師尊對阚聞蕭什麽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之前阚聞蕭被他困在閻羅洞裏,整整七日沒來上晨課,師尊問都不問,最後還是宋清茹擔心他,把他尋了回來。

怎麽今兒個師尊倒是突然關心起那醜人來了?

“……不知道。”林廖庭梗着脖子回道。

簡修蘊見他不肯承認,也沒有惱,只是把手指從他的肩上移到脖頸處,淡淡地說道:“再不說實話,接下來的七日你都不必再說話了。”

林廖庭聞言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向簡修蘊。

師尊這是要對他使禁言咒?!

從拜師到現在,簡修蘊連句重話都沒對他說過,今日竟然為了簡修蘊要對他下禁言咒。

一旁的宋清茹看着這一幕,眼中也閃過了一絲訝異。

心中升起一絲太陽自西起的荒謬感。

雖然林廖庭和阚聞蕭都是她師弟,但她私心裏還是偏向阚聞蕭多一點,畢竟與林廖庭相比,這孩子是真的可憐。

因此見狀,也幫腔道:“廖庭,師尊說不定找小師弟有急事,你就別鬧了。”

林廖庭性子直白,對于自己的心情向來不加掩飾,被二人這樣逼問,臉上立刻顯露出幾分憤憤不平之色。

若是旁人對他這樣,他早就拔劍了,但簡修蘊不一樣,他是林廖庭向來敬重的師尊。

心中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林廖庭委屈地垂下了頭,心不甘情不願道:“可能在……後山吧。”

“後山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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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毒谷。”

簡修蘊聞言,沉默了一瞬,然後用手中的扇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道:“知道了,你們先自習,我去去就回。”

說完,便向外走去。

五毒谷,顧名思義,一個毒蟲遍地爬的地方。

要是普通人在那兒估計活不過一個時辰。

但他們是修仙之人,一般毒蟲根本近不了身。

但阚聞蕭最怕這些蛇蟲之類的活物,看來林廖庭把他扔那兒也不是想傷他,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

簡修蘊心裏有數,因此并不着急,這一路走得不緊不慢,一點也沒有去救人的感覺,反而像是在散步。

另一方面,他這次親自去找阚聞蕭完全是為了和他打好關系,心裏對他依舊沒有多待見,尤其是經歷了上一輩子那些事兒後。

阚聞蕭多受點苦他還是挺樂見其成的。

所以等他趕到五毒谷時已是一刻鐘之後的事兒了。

一進入谷中,簡修蘊便釋放了一些靈力護在自己周身,那些蛇蟻蚊蟲一感受到便自動避讓,因此他走得十分順利。

本以為會費點時間,沒想到他運氣好得很,不一會兒就看見了一團被倒挂在樹上的黑影。

他定睛一看,正是阚聞蕭。

簡修蘊本來還有些奇怪,阚聞蕭再怎麽說也是金丹期,怎麽會被一根繩子困住。

仔細一看,才發現綁他的是縛仙索,從名字就可以看出這根繩子的威力。

不僅連成仙之人都能困住,而且被綁之人全身上下的功力都會被壓制,一點都使不出來,和普通人無異。

因為威力強大,制作也極為困難,制作一根的花費便是天價,而且每根縛仙索只能用一次。

這麽珍貴的縛仙索,林廖庭居然用來整阚聞蕭。

簡修蘊一時都不知道是該罵自己的徒弟傻缺,還是該誇林家家大業大。

阚聞蕭明顯很害怕,緊閉着眼睛,細看還能發現他的身體正在微微發着抖。

因為靈力被壓制,所以神識也無法感知周圍,他并不知道簡修蘊就站在他不遠處的樹後。

簡修蘊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上輩子自己被倒吊在地牢時的情形。

也是這樣的姿勢,眼睛被蒙着,周圍是無盡的黑暗。

聽覺因此變得格外靈敏。

他聽見阚聞蕭帶着冷意的笑聲,“師尊,猜猜徒兒今天給您準備了什麽好東西?”

接着,便是一陣又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

似乎有千萬活物在他周圍爬行。

那些聲音仿佛有實質,密密麻麻,一層疊着一層,不靠近卻也不停歇。

那一天一夜,簡修蘊差點被恐懼逼瘋。

“啪嗒”簡修蘊将手中附庸風雅的扇子合上,插在腰封。

林廖庭沒想真的傷了他,知道阚聞蕭使不出靈力,所以把他吊在了一棵極高的古樹上,而且特地将縛仙索綁在最中間的枝丫上。

一般情況下,根本沒毒物能靠近他。

阚聞蕭是肯定要救他的,但是這一幕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讓他覺得不能救得那麽輕易。

所以他想了想,從乾坤儲物袋中取了誘捕草研磨成的細粉,然後用靈力送到了阚聞蕭的周圍。

誘捕草是一種靈草,自身可以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聞到的生物都會情不自禁地向它靠近。

然後它會選擇自己中意的獵物,将其吞噬。

很快,一波接一波的蛇、蟾蜍、蜈蚣、蜥蜴什麽的便向這邊爬來。

阚聞蕭的身體瞬間顫抖得更加厲害。

簡修蘊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心中産生了一種扭曲的快意。

甚至心情頗好地從乾坤袋裏掏出了早上沒吃完的松子百合酥。

不過打開紙包,發現糕點已經涼了,軟塌塌地貼在油紙上,一點也不好看,他瞬間沒了食欲,重新扔了回去。

又欣賞了一會兒阚聞蕭瑟瑟發抖的小可憐模樣,簡修蘊這才心滿意足,釋放靈力将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毒物驅散。

然後作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從樹後走了出來,大步向阚聞蕭那裏走去。

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離阚聞蕭只有幾步遠的時候,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突然從樹上墜下,直直跌在了阚聞蕭的身上。

簡修蘊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麽,便聽見阚聞蕭低低的,壓抑的,帶着哭腔的一聲痛呼。

簡修蘊直覺不好,飛起身來用靈力将縛仙索震碎,然後上前接住了直直從半空墜下的阚聞蕭。

那團黑影幾乎和他們同時落在地上,簡修蘊定睛一看,是一條模樣極醜的蛇。

通體暗灰色,表皮布滿了凸起的疙瘩,疙瘩上還有着密密麻麻的黑點。

簡修蘊覺得他眼差點瞎了,急忙揮手隔空将那條蛇扇飛到了十萬八千裏遠。

他緩了一下,這才低頭看向懷裏的阚聞蕭。

只見阚聞蕭縮在他懷裏,手指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襟,身子還在細細地發着抖,面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嘴唇泛起不正常的灰紫。

簡修蘊立刻反應過來阚聞蕭中毒了。

“那條蛇……啧。”簡修蘊咬了咬牙,是他大意了。

簡修蘊不敢再浪費時間,立刻在他身上尋找起傷口來。

找了一圈,才發現那毒蛇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簡修蘊撕開他的衣服,見兩顆尖細的牙印處的皮膚已經變得烏青,得趕緊把毒血吸出來。

簡修蘊迅速點了他周圍的穴道,不讓毒液繼續擴散,然而在進行下一步時卻犯了難。

對着阚聞蕭的臉,他怎麽也下不去嘴。

看着阚聞蕭肩膀上那兩個牙印的顏色不斷加深,簡修蘊十分想戳死剛剛作死的自己。

什麽叫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就是。

簡修蘊恨恨地閉上了眼睛,腦子中想了想自己曾畫過的美人圖,這才緩緩俯下身,将唇貼在阚聞蕭的肩膀上,開始用力吸出毒血。

随着毒血離開體內,阚聞蕭的意識漸漸恢複。

他剛睜開眼,右肩處便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意。

昏迷前的最後一幕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一條蛇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上。

接着便是一陣劇痛傳來。

阚聞蕭幾乎不敢轉過身來,生怕一扭頭又是一條蛇。

但他也知道,這五毒谷裏盡是毒物,那蛇身上的毒素自不必說,他得盡快把毒血排出去。

強忍着心中的恐懼轉過頭去,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褪了一半,右肩暴露在外,簡修蘊冰涼的唇貼在他的傷口處,在為他吸出毒血。

簡修蘊?他的師尊!

阚聞蕭呆住了。

只見簡修蘊一身白衣,眉目清貴疏淡,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人。

可此時的他卻半跪在地上,一口口為他吸出肩上的毒血。

阚聞蕭重新閉上眼睛,覺得他一定是毒素侵體,産生了幻覺,他可能沒救了。

直到吸出來的血又變成了純正的紅色,簡修蘊這才停了下來。

然後從阚聞蕭身上撕下了一片衣服,将他的傷口包紮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簡修蘊從乾坤儲物袋中拿出兩瓶雪山水漱幹淨了口,這才拍了拍阚聞蕭的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柔,“阚……聞蕭,聞蕭,醒醒。”

簡修蘊的手剛碰到阚聞蕭的臉,他就醒了過來。

阚聞蕭睜着眼看了他好一會兒,才不确定地叫道:“師尊?”

簡修蘊應道:“嗯,還疼嗎?”

阚聞蕭沒有回答,眸中的神色由驚訝轉到複雜,接着便是一片晦暗不明。

“……不疼。”過了一會兒,阚聞蕭回道。

他一邊說着,一邊試圖坐起身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餘毒的緣故,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怎麽也站不起來。

一旁的簡修蘊:“……”

又是一個拉進關系的好機會,雖然他一點都不想要。

簡修蘊做了一下心理建設,轉過身來背對着他半蹲在地上。

“上來。”簡修蘊簡短地說道。

阚聞蕭因為他這句話吓得差點重新躺了回去。

他一定是聽錯了。

阚聞蕭這樣想着,因此并沒有動作。

然而下一秒,簡修蘊似乎不耐煩了,直接轉頭沖他說道:“快點上來。”

阚聞蕭只覺得喉嚨又幹又澀,艱難地叫出了一聲帶着疑問的“師尊”。

簡修蘊沒應聲,心中閃過第一百次“算了吧,就讓他在這裏自生自滅”的念頭。

就在他最後一點耐心即将消失殆盡,打算強忍着眼瞎的危險,直接轉身把阚聞蕭公主抱回去的時候,一只指節分明的手試探着,小心翼翼地攀上了他的肩,然後一點點用力。

似乎終于确定了什麽,阚聞蕭的另一只手也攀了上去,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簡修蘊只想早點結束這一切,所以見他上來了,背着他起身就走。

很長時間,兩人都無話。

直到路程過半,身後才終于傳來了聲音,“師尊,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簡修蘊回道:“你沒來上晨課,我怕你出事,便出來尋你。”

簡修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誠了一點。

後面聞聲沉默了,許久,才聽阚聞蕭繼續說道:“可是,這不是第一次……”

阚聞蕭沒有說完,但後面的話是什麽,兩人都明白。

“呃……”簡修蘊卡了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停了許久,開始無比生硬地轉移話題,“傷口還疼嗎?”

沒有縛仙索的束縛,阚聞蕭體內的靈氣開始運轉起來,一點點地修複着他身上的傷。

但還是疼的。

不過……

“不疼了。”阚聞蕭回道。

“那就好。”

又是無話。

阚聞蕭的頭埋在簡修蘊的肩上,擡眼只能看見他光潔的側臉,皮膚白淨光滑,就像上好的瓷器。鼻腔中不斷湧入他的氣息,和他人一樣,清冷卻又好聞的香氣。

阚聞蕭突然有些想哭。

他覺得自己要被簡修蘊折磨瘋了。

他明明視自己如敝履,多看一眼都覺得厭煩。他對自己的一切不聞不問,冷眼旁觀,就像看待一個可有可無的笑話。他由着自己被欺負侮辱,将自己的孺慕與真心随意踐踏。

但……

為什麽卻又偏偏要在他心灰意冷,對他心生恨意的時候這麽溫柔地對他。

阚聞蕭看不透,猜不透,摸不透。

有兩股濃烈的感情在他心中交織參雜,憋的他幾乎要爆炸。

最終,他還是忍不住,聲音極輕地問了一句,“師尊,你對我……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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